第32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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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能為懸心重新包紮好傷口,喂過湯藥,小心翼翼地虛窺了一眼玄慈,佇立到一旁。這裏不是懸心的起居室,而是玄慈的禪房,窗外花木綽綽,風吹林響,令他莫名感到忐忑不安。原本在打坐的玄慈睜開眼睛,撚著手中的佛珠,望著懸心,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中既有憐憫,也有惋惜,更多的是淡淡的追憶。

    “師父。”慧能道,“剛剛達摩院的慧淨師兄來稟報,說是在五乳峰發現了打鬥的痕跡。我按照師父的意思,引他們往後山方向去搜了。”他對玄慈十分尊敬,與侍奉親生父親無異。玄慈對懸心的另眼相看,讓慧因等人心生嫉妒,然而他卻堅定地認為,師父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反而待懸心更加友善。

    玄慈見他一臉欲言又止,便知他心中充滿了疑惑,遲早按捺不住急躁性子。

    “慧能,你過來。”玄慈向他招手,神情和藹。慧能跪到他身旁的蒲盤上,雙手合十,做出聆聽姿態。

    “你把你發現懸心失蹤之事複述一遍。”

    “是。”慧能回憶道,“我見達摩院和戒律堂的師兄都來了,有人接手此事,便從慧因的房中離開。突然想起懸心師弟的傷藥還沒上完,急忙回到了懸心那邊,但人已經不見了。我生怕他和慧因一樣遭了毒手,就趕來稟告師父。”他說起來還留有後怕的心情,當時涔涔而出的冷汗,現在仍膩在背後。

    “你做得很好。”玄慈微笑道。

    那時候達摩院和戒律堂的人都在附近,如果他大聲嚷嚷宣揚出聲,恐怕懸心失蹤之事就沒那麽輕易解決了。畢竟他還在禁閉中,又與慧因素有嫌隙,難免遭到重重盤問。依懸心的性子,不知道要節外生枝出多少事。

    慧能的年紀不比懸心大,滿臉稚氣,難得受玄慈誇獎,道:“還是勞煩師父親自出手,才將師弟從賊人手中救回。”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遺憾不已,“隻可惜還是讓那賊人跑了出去。沒想到那人如此刁鑽,竟打暈了一個師弟,換了僧袍,趁亂偷跑下山。”

    他還不知道擄人的和殺人的,並非同一個人,以為是凶手擄人不成,使計逃走。

    “不過這事兒怪得很,那賊人竟也是出家人嗎?”不然便是光頭禿頭。否則怎麽能扮作少林僧人離開?

    玄慈望向猶自昏迷不醒的懸心,道:“此事確實出乎意料,我原以為……是懸心的師父接他來了。照那人的性子,一言不發就帶走懸心,也不是不可能。”沒想到竟是個和懸心年紀相仿的少年人。

    慧能還是第一次從玄慈口中聽到關於懸心師父的事。他記憶中,懸心來少林時才七八歲,沉默寡言,天資卻遠超眾人。他原本理所當然地認為,懸心會被玄慈收為弟子,但後來卻隻做了掃地的職事僧。慧因等人嫉妒他能接觸藏經閣中萬千功法,卻不知他唯獨學了一套健身的小洪拳。這小洪拳人人可習,根本算不得少林獨門武功。

    “師父。”慧能忍不住好奇道,“懸心的師父究竟是什麽人?”

    玄慈道:“十年前,懸心孤身一人來到少林,說要尋他的師父。我們詢問了所有年齡相符的師兄弟,沒有一人認得這孩子。我看他顯然是找錯了地方,又無家可歸,便暫時留他在寺中住上幾日。那段時間,寺裏進了賊,將記錄僧人檔案的勤事堂攪得天翻地覆,我在房中補錄到深夜,忽的被風吹熄了燈燭,接著頸邊便多了一把劍……”

    慧能聽得驚險,低呼一聲。

    “背後有人問道:‘懸心在哪兒?’我那時還不曉得這位小住客的姓名,自然一問三不知。那人茫然地連聲道:‘奇怪,怎麽會這樣?懸心呢,懸心在哪裏?’倒也沒為難我,收了劍眨眼間便無影無蹤。他離開的刹那,屋中的燈燭方又重新亮了起來。”

    慧能瞪大眼睛,訥訥道:“這樣的武功……”

    “近乎鬼神。”玄慈歎道,“從此以後,那人再沒出現過。懸心等了月餘仍不走,令方丈十分為難。這時,他才第一次對我們開了口,提出要剃度出家,卻隻做職事僧,不拜在任何人門下。既是職事僧,不入‘慧’字輩排名,便要另起法號,他沉默良久,告訴我們他叫懸心。”

    “那神秘人找的就是他!”

    “不錯。”玄慈神情慚愧道,“他等了他師父這般久,殊不知他師父也在找他。兩人因為我的一句話,竟就此擦肩而過。”

    慧能心中感慨不已。此事也不全是師父的責任,隻能說兩人有緣無分。懸心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早知道的話,自己應該更維護他一些。怪不得師父平時待懸心這麽好。

    玄慈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一等就是十年。十年裏,懸心未曾離開少林一步,唯恐他師父回來找不到他。這十年中,為師亦在不斷尋找他師父,直到不久前,終於從雲南那邊傳來了一絲消息……”

    慧能驚訝不已。

    “當年河陽境內,曾出過一樁慘絕人寰的大案。一批受信王謀逆案牽連的囚犯,多是老弱病殘,婦女幼童,被過路匪徒一夜間全部殺光,連押解的官兵也無一幸免。此案發生在我少林百裏之內,牽涉甚大,足有千餘人遭襲。我寺中派出達摩堂的‘玄’字輩武僧十一人,調查此事。抽絲剝繭,曆時數月,終於找到了那窩匪徒。但那些人,卻已被殺得幹幹淨淨,每一個人都是一劍穿喉,立即身斃。”

    慧能疑惑道:“這……這與懸心師父有什麽幹係?”

    “有附近的山民親眼目睹,上山剿匪的是個兩個僧人,其中一個腰上便掛著佩劍。”玄慈道,“我立時就想到了那神秘人的劍法,虛無縹緲,劍氣可滅燭火,亦可引燭火。這些年,我追著這條線索往下查,終於查到那另一位使指法的僧人,用的是大理天龍寺段家的一陽指。”

    慧能接口問道:“那懸心的師父也是天龍寺僧人?”

    “雖未聽說天龍寺有何人用劍,但段家的‘六脈神劍’一直武林中傳得神乎其技。那人若是以劍術為障眼法,使出六脈神劍,也並非不可能。”玄慈道。

    “那師父……此事,要不要告訴懸心?”慧能不舍道,“如果懸心知道之後,要離開少林,去往大理天龍寺,該如何是好?”

    玄慈歎道:“是走是留,都係於他自己的選擇。執妄是魔,十年心魔,能否堪破,全看他自己了。”

    -

    賀連越到山下找了家客棧,倒頭睡在床上,天昏地暗。他自進入係統以來,已不記得多久沒睡過一個好覺。唯獨這一覺,睡得連真武劍都踢到了榻下。醒來之後,搖搖晃晃地坐起,猶如醉酒一般,頭重腳輕。

    他攤開手,指間全是幹涸的鮮血,臉上、身上,也黏糊糊的沾滿了血。這副德行,竟然沒被人檢舉到官府,不知道是怎麽從街上過來的。腦海空空如也,心裏的那個窟窿,越來越大,讓他氣悶得無處發泄。

    一劍劈開黃曲木桌子。

    “啪——”桌子裂成兩截,切口平整。嚇得門外偷聽動靜的店小二,冷冷地打了個寒顫,連滾帶爬下了樓。

    賀連越捂著胸口,還是不舒服得很。他突然“咦”了一聲,發現自己塞在袖子裏的增幅戒指不見了。他雖然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但這戒指是他追查前任宿主的重要線索,說不定能像武俠小說裏寫的,引他找到前輩的傳承。

    “難道是打鬥的時候,丟在達摩洞了?”

    賀連越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回少林,可心中卻不斷有個聲音在說:回去吧,就一次,就一次。你不想和懸心道別嗎?

    “不想。”賀連越輕哼道,“我是他修行的累贅,他看到我就心煩,我還回去個屁啊?老子又不是抖m!讓他跟那群老禿驢一輩子讀佛經作伴好了。注孤生的傻子。”

    心中那個聲音又說:可你的禮物還沒送出去啊,明明準備了好久。

    “送個鬼,誰要送給他?”賀連越的手摸到袖中一尊玉像,寒聲道,“老子要把這玉像的臉重新劃花,切成十七八段,送給花樓裏的姑娘。”

    心中那個聲音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賀連越背著手,在房中踱了兩圈,小聲道:“那個戒指是一定要取回來的……至於臭和尚,隻是順便。順便,看一下他的傷勢。哼,沒死就行。萬一死了,少林肯定要賴到我身上。”

    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賀連越像是忽然放下了心裏一塊大石頭,胸中的鬱悶之氣舒散不少,整個人都清爽了。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出門,似想起什麽事,又退了回來,嗅嗅身上的味道,難聞地捂住了鼻子。

    “這也太臭了,和尚愛幹淨,千萬不能嚇到他。”

    他拉開門,衝樓下大喊一聲:“小二,打兩桶水上來!”

    剛剛滾下樓,好不容易站穩的店小二,嚇得瞬間抱頭跪倒在地上。(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