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睥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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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連越全身僵硬,兩手壓在懸心胸口,就這麽和他對視了三秒鍾。雖然隻有區區三秒鍾,但他心裏卻閃過了無數個念頭:和尚什麽時候醒的?他聽見了多少?現在還有什麽辦法能強勢挽尊?

    啊,好尷尬。空氣都要尷尬得凝固了。

    賀連越撓撓腦門,絞盡腦汁地準備構思開場白,可他的指尖稍稍一動,懸心卡在他腰間的手便又倏然收緊了兩分。賀連越毫無準備地被他抱得更死了,下巴“砰”地磕在他胸前,兩人同時吸了一口涼氣,也不知道是誰更痛些。

    此時,懸心的表情是這樣的:-_-

    而賀連越的表情是這樣的:o_o

    兩人大眼瞪小眼,各自默不作聲。一時間,整個房中隻有慧能輕微的鼾聲回響。賀連越緊咬著後槽牙,咬肌微微鼓起,鼻尖一點點滲出汗來。在第一滴汗落在懸心衣襟前的刹那,隻聽燭火“啪”地一聲驀地爆開。

    光和影交相晃蕩,讓他們眸中的彼此都有一瞬間模糊,懸心的眼神變得柔軟了,和這生硬的相擁形成鮮明對比。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

    但——說時遲那時快!

    賀連越驟然一個起手,劈在懸心右脖頸上。懸心臉上還來不及表現出訝然的情緒,眼皮一沉,便失去了知覺,重新陷入昏睡中。隨著懸心的手緩緩垂下,再也無力禁錮他。賀連越才神情狼狽地從他懷裏爬出來,捂著心髒坐在床邊喘氣。

    “和尚是不是傷到腦子了?這什麽毛病啊!”

    賀連越先給自己整了整淩亂的衣衫,因為手不聽使喚地亂抖,半天才把腰帶係了個囫圇。他腦海中不斷回閃過兩人剛剛對視的一幕,亂哄哄的,猶如被塞進了一大團麻絮,絲毫沒有頭緒。

    他瞄了眼懸心,結果越看越心煩意亂,摁著太陽穴,暗自心道:“要是誰也能把我打暈就好了,就不用費腦子想東想西了。”伸手替懸心掖了掖被子,嘟囔道,“這事兒可不能怪我。雖然沒人會相信,但真是你先動的手。”

    窗外明月別枝驚鵲。賀連越不敢回頭再看,躍上樹梢落荒而逃。

    -

    懸心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裏他抱著一個人,那人眉眼俊秀難言,生氣的時候會眯眼,煩躁的時候會咬手指,高興的時候圍著他轉圈。他聽到那人漫不經心地說要走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湧起一股無名的火焰,既生氣,又委屈。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其實那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吧,隻是當個小玩物逗弄這,心情好了就摸摸腦袋,心情不好就隨手扔開。懸心使出全身力氣,艱難地用手捆住了他。他想說:不要走,好不好?其實我一點兒都不討厭你。然後……那人就把他敲暈了。

    “懸心,你醒了?”

    他睜開眼睛,視線漸漸明亮起來。慧能師兄端著藥碗坐在他床邊,欣慰地一笑,道:“醒了就好。師父說本該昨晚就要醒的,怎麽你又睡了一夜,可把我嚇壞了。”他拍拍胸口,心有餘悸。

    懸心一陣沉默,目光在狹促的房間掃略,沒有遺漏分毫。

    慧能問道:“你找什麽呢?”跟著他的視線上下看,結果自然什麽都沒發現。一麵在他背後墊了個隱囊,一麵扶他坐起。

    懸心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接過湯藥喝下。慧能剛想拿勺子喂他,隻見他喉結滾動,幾下便把湯藥喝了個幹淨。慧能喜道:“師父拿出了這許多名貴藥材,果然有用。”其實玄慈給的好藥是一回事,懸心自己內力高深,本身自愈能力就遠超常人。換做別人挨完三十法棍就滿山跑,早就一命嗚呼了。

    慧能道:“師父今日講經去了。他留下了一封信,讓我交給你。”他把信遞給懸心,神情有些忐忑,不安地打量懸心的臉色,“這事關係重大,師父說要你自己拿主意。無論你怎麽選,他老人家都願意幫你。”

    懸心不知慧能因何有此一言,猜想大概與賀連越有關,便默默地拆開了信箋。

    然而,隻看到前兩行,他的神色便微微變了。捏著信紙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再收緊,險些把那紙片捏出一個窟窿來。

    慧能雖沒有私拆信件,但大致也料到了裏麵的內容。

    他小心翼翼地說:“此去大理,何止千裏?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也應該記不大清楚了。而且你師父究竟是不是天龍寺的人?現在是否還待在大理?這些都是未知數。依我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也不必太心急了。”

    懸心盯著那封薄薄的信紙,半晌才輕輕頷首。

    “目前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挾持你的神秘人。這人來者不善,肯定要對我們少林不利。隻是功夫太變幻莫測,輕功猶佳,除了你,沒人見過他的樣子,這才屢次讓他脫逃了。”慧能皺眉道,“懸心師弟,你可還記得那人的相貌和擄走你的細節?”

    賀連越武功極高,懸心倒不擔心他會落到少林手中。隻是,他現在拿到了易筋經,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吧。懸心被慧能灼灼的眼神緊盯著,閉上眼睛,回憶了片刻,道:“是個和尚,男生女相,中等身材,十分瘦弱,內力剛烈。”

    “果然是個和尚!怪不得能偷了師弟的僧袍,混入我們當中逃脫。”慧能將懸心說的特征一一記下來,起身對他說,“既然有了這些線索,那我得趕緊去告訴達摩堂的師兄們,免得他們抓錯了人。”

    懸心將這封信翻來覆去看了多遍,早已倒背如流,這才不舍地套回信封,塞到枕頭下麵。

    然而,枕頭底下多出的兩樣東西,占據了大半位置。

    懸心疑惑地將那東西拿出來。

    一是白玉通透的玉觀音,觀音的形容相貌莫名有幾分熟悉。

    一是被血浸透的易筋經,經過一夜風幹,整本書發漲了許多,書頁皺巴巴的。

    “原來……不是夢啊。”

    懸心喃喃道。

    -

    “這裏有血跡!”

    “師兄,賊人好像往那邊跑了!”

    “追,在樹林裏!”

    ……

    漆黑潮濕的洞穴中,鳩摩智抱膝縮成一團。這個不知什麽動物刨出的山洞,僅容他一人通過,洞口有高高的灌木叢作為掩護,這才一直沒被少林僧人發現。他被賀連越拗斷的那隻胳膊,以一種極其怪異的角度橫在胸前,食指戴著一枚非木非金的古怪戒指,身上數道傷口血流不止。

    他偶一抬眼,被額發擋住大半的雙眸,閃爍著幼狼一般的幽幽綠光。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幹裂的上唇。那原本如同花瓣的嘴唇,蒼白發紫,與數個月前風光無限,受人敬仰的寧瑪大師天差地遠。

    但他並不後悔。

    和那些即將到手的絕世武功相比,這點傷算什麽?

    北冥神功、易筋經,不,遠遠不夠,還有別的神功,六脈神劍、小無相功、天山折梅手、降龍十八掌……鳩摩智貪婪地咬著下唇,但很快又懊惱憤怒地皺起了眉頭。如果不是那個和尚出來搗亂,他一定能拿到那本易筋經的。

    其實易筋經的內容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和少林七十二絕技一樣熟記於心。但無論怎麽看,這些都是最尋常不過的養生道理,和內功秘籍沒有任何關係。

    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錯?

    鳩摩智閉上雙眼,從腦海中搜刮出那段模糊的記憶。

    十多年前,他還是吐蕃邏些城的小僧彌,從雪山大輪寺下來,跟著師父沿路化緣。他師父位分極高,所到之處,眾人敬畏。那些螻蟻般的奴隸跪倒在他們腳下,祈求佛祖寬恕前世罪行,使他們來生擺脫被奴役的命運。

    他是師父最看重的弟子,身著紅黃相間的袈裟,頭戴紅色僧帽,站在師父身旁,接受奴隸們的朝拜。廣袤的草原,巍峨的雪山,清澈如鏡的納木湖畔,牛羊成群。

    他忽然看見一個男人,頭戴狐皮帽,身穿貂皮鑲邊的氆氌,腰插長刀,騎在一頭黝黑的大馬上,沒有朝他們下跪。那個男人的馬跑上土丘,居高臨下。他從那人的眼睛裏看到了和法王相似的神情——憐憫又睥睨。

    他很不喜歡那眼神。

    他是上師的嫡傳弟子,遠近聞名的神童,天資聰敏,過目不忘。寧瑪派要培養他做未來的吐蕃國師。區區一個賤民,有什麽資格用這樣的眼光看他?

    他於是向那人走去,隔了幾步路,沒有走到近前。因為再走近一些,他就不得不仰頭才能對上那人的臉了。他不願意這樣。

    “你是什麽人?”

    那人的狐皮帽下,有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眉毛又黑又濃。但那人甚至不屑於和他搭話。

    他惱羞成怒,左手抬起,右手壓在腰前,兩腿前後擺開,比劃了一個攻擊的姿勢。那人“咦”了一聲,笑道:“居然是‘火焰刀’。”

    他大吃一驚,這是本門絕學,外人怎麽可能通過一個起手式就看出來?

    “火焰刀算什麽?”那人嗤笑道,“等你到了中原,見識到北冥神功、易筋經、小無相功,甚至……九陰真經和九陽神功,才會發現,區區吐蕃,不過滄海一粟。你在我眼中,和那些卑賤的奴隸無異。”(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