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蓮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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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參長這麽大,從沒對人撒過謊,跟在賀連越身後,但凡遇到城門守衛的盤問,便和扮成小丫鬟的趙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捏著雙手,頭也不敢抬。聽見賀連越巧舌如簧,講得天花亂墜,麵不改色心不跳,他心裏隻有佩服。

    小師叔實在太厲害了!

    賀連越遞上還沒捂熱的、剛劫到手的文牒,帶著兩人大搖大擺進了城。

    “慧明師叔說了沒有,去什麽地方找他們?”

    本參撓頭道:“慧明師叔祖說,陝州城內有咱們大理段氏的產業,是一所隱蔽的禪院,就在城東鍾鼓樓後邊。如果進了城,就到那兒會合。”

    賀連越往後窺了眼麵帶疑惑的城門守衛,一把將慢吞吞的趙許抱起,夾在胳膊下麵,疾步如飛,揮手道:“那你還等什麽,嫌人家反應太慢是不是啊!”趙許瞬間天暈地旋,整個人像被折疊的長枕頭,直留兩條細腿在空中晃悠。

    本參擔心地說:“師叔,你這樣……對孩子不好吧?”

    “沒事,沒事。”賀連越道,“你帶路就好。”

    三人好不容易趕到了鍾鼓樓。沿□□泉方向走出數十丈,便見一片茂密的竹林,遍植泉畔,青翠蒼勁,錯落有致。遙見一塊沉木匾額,半掩於竹林中,上書“蓮音”二字。飛簷墨瓦,禪院深深。

    本參麵露喜色,道:“想來就是此處了,我去敲門。”

    賀連越剛欲說話,卻被一股極輕的力道,扯了扯衣袖。低頭一看,趙許仰起小半張臉來,額上細汗密密,緊咬下唇。賀連越趕忙把人放下來,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病了?沒發燒啊。”又去摸他的脈搏。雖然細微卻很沉穩。

    “喂,你怎麽了?”

    趙許難受地皺著眉頭,卻沒有開口。

    賀連越蹲下身,視線與他齊平,道:“哪裏疼,你指給我看看。”

    趙許眼角紅紅的,眸子濕潤潤發亮,好像快哭了。

    賀連越簡直抓狂,自己親自動手上,拽拽他小胳膊,“手疼?”趙許緩緩搖頭。“頭疼?”粗魯地摸摸小腦袋。他還是搖頭。賀連越戳了戳他軟綿綿的肚皮,“那是這裏疼?”趙許倏然推開他的手,捂著肚子,漲紅了臉。

    賀連越看到他那個表情,心領神會,僵硬地一扯嘴角。

    “拜托,下次想尿尿就直說好嗎!”

    他抬頭對本參道:“你先進去找人,我帶這個小笨蛋去撒尿。”說罷,抄起趙許,往竹林裏奔去。一口氣跑出十來米遠,他擦了把汗,將人放下來,道:“行了,就這兒了。你尿吧,保準沒人看到。”

    趙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憋紅了臉,直直望向他。

    “大爺,您還有什麽要求啊?剛剛讓你在路邊解決,您老又不同意!”賀連越忿忿道。

    兩人彼此無言地對視了好一會兒,賀連越才有點明白過來,指著他顫聲道:“你……你不會要我把尿吧?”

    趙許打從生下來開始,就沒自己解過褲帶、拿過筷子,信王夫婦愛他勝過性命,家中仆婦千人,哪裏有要他親自動手的道理?此時,他也隻會攤開雙手,茫然而無辜地眨眼。

    賀連越額上青筋迸出,長袖一甩,轉身道:“老子又不是你爹媽,管你尿不尿褲子?反正你自己看著辦!”身後半晌沒有動靜,他偷偷瞄了一眼。隻見趙許的小臉由紅轉紫,小茄子一般,捂著褲襠,一顆豆大的淚從右眼淌下來。

    “唉——”

    他又心軟了。跟個傻孩子置什麽氣?以前做義工的時候,也幫嬰兒換過尿不濕呢。

    賀連越走回來,半跪在地,替他脫了褲子,哼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學著點兒,以後你都要自己幹。你爹娘不會陪你一輩子,我也一樣。”閉上眼睛,一狠心,捉起那隻軟啾啾的小東西,對準竹子根部。

    孱孱的水聲停息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大口氣。

    賀連越呲著牙,把手往趙許身上一擦,徑直往前走,嘀咕道:“老子這是造了哪門子孽啊……居然還有這麽一天!”自己都惡寒得直發抖。

    趙許跟在他後麵,個子還不及他的腰高,一搖一擺的,像條小尾巴。

    “說實話,你是係統派來克我的吧?真是個小冤家。”

    “……”

    “等查到你的身份,找到你的親眷,我就送你離開。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

    “小心地上的……”賀連越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砰的一聲,扭頭一看,趙許重重跌了一跤,坐在地上,捂著鼻子,眼中霧氣蒙蒙。賀連越這才把話補完,“地上的石頭。”

    -

    賀連越背著趙許,從竹林裏出來,看到本參垂頭喪氣地站在禪院外麵。他心念一動,立即問道:“怎麽了?”不會是出事了吧。

    本參失落地說:“師叔祖他們已經走了。”

    “這麽快?”賀連越略感驚訝。

    “出了藤椒嶺血案後,城裏搜查得很嚴。今天一大早就頒布了禁令,整個陝州城隻準進不準出。師叔祖他們通過段家的關係網,提前知道了消息,怕因此事被困留城內,不得脫身,所以來不及等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藤椒嶺就是昨夜他救了趙許的地方。怪不得他剛才隻看到進城的隊伍,沒看到有人從城裏出去,原來是這樣。

    本參無措地問道:“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啊,小師叔?”

    賀連越努努嘴,指向他身後的禪院:“還能怎麽辦?先住下來唄。這麽好的地方,不住白不住啊。”同樣是和尚,這天龍寺的皇家特供大師就是不一樣,待遇比少林那幫人好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區區一夥衙役,難道還真能奈何得了他不成?

    栽贓陷害,那是什麽玩意兒?

    在絕對的武力值麵前,都不算個事。

    賀連越大大咧咧地進了禪院,吩咐看家掃地的小僧彌放洗澡水,準備飯菜,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最重要的是,馬上把那個麻煩的小冤家甩給了本參照顧。

    他自己洗完以後,換上一身雪白的小衣,沒穿僧袍,就躺在院子裏納涼,等飯菜做好。此時,從另一間廂房裏傳出了本參的驚呼,接著就看見他滿身水跡地衝出了屋子,尷尬地手足無措。

    賀連越嘖嘖道:“我說那個小祖宗不好伺候吧?”

    本參撓撓後腦勺:“他是挺乖的,但是……”非暴力不合作啊,“他不讓我脫他褲子,還有那個……那個腰帶。”

    賀連越擼起袖子,一麵往屋裏走,一麵撇嘴道:“還反了他了。待會兒你要是聽見什麽奇怪的動靜,千萬別進來。”

    “欸,小師叔,你不會是要打他吧?”本參趕忙攔住門,“孩子還小,不懂事。”

    賀連越和善地微笑,道:“我怎麽可能打孩子呢?你真會開玩笑。”一把推開本參,徑直進了屋子,“啪”的一聲,猛然關上房門。本參小心翼翼地敲了兩下,不安道:“小師叔,小師叔。你讓著他一點兒,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賀連越一進屋內,看到滿地*的痕跡。

    趙許趴在浴桶邊上,白白的霧氣中探出一顆小腦袋,眼珠子黑漆漆的,一眨不眨望著他。賀連越絞了條白巾,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就你矯情。”白巾在趙許頭頂圍了一圈,末梢打了個蝴蝶結,越發襯得那張臉巴掌似的小。

    趙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摸摸蝴蝶結。

    賀連越卷起袖子,替他擦身,從瘦條的肩膀到胳膊,然後是小腹和後背。擦到大腿的時候,趙許又不幹了,把臉埋進水裏,抱著膝蓋不出來。賀連越笑嘻嘻地把他從水裏撈出來,“別害羞嘛,都是男人怕什麽?”

    他又嚇又哄,終於把趙許提了起來。溫暖的陽光透窗而入,經過一道薄紙的過濾,隻剩下淡淡一片。而借著這道光,他看清了趙許濕潤的眼眸,和……大腿處難堪的三角烙印。

    那是比刺字更嚴苛的羞辱,卻不知為何又留下了幾分餘地,沒有黥在臉上。

    賀連越怔了一怔。這是他第一次真切意識到,麵前這個小孩,不僅是孤獨的自閉兒童,還是王朝的囚徒,流放千裏,抄家滅族。就算自己查清楚案子始末,也不一定能找到他的親人。更有可能……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趁他發愣的功夫,趙許又重新縮回到浴桶裏,垂著睫毛,動也不動。

    突然,有一隻手輕輕搭上他的頭頂,溫柔而有力。趙許微微揚起的臉,正對著賀連越俯下的胸膛。雪白的小衣鬆垮散開,露出光滑白淨的胸口。直到他濕漉漉的臉頰,貼上了那溫熱幹燥的皮膚,他才意識到——這個男人抱住了他。

    “其實,也沒那麽醜。”

    “你仔細看,是不是還有點像半隻蝴蝶結的形狀?”

    “這是如意、團圓、相思的意思,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