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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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連越從街邊奪了一頂鬥笠,戴在頭上,目光匆忙搜尋本參和趙許二人的身影。他見那個迎接過黑衣人的小童,跑到集英樓下,召集了幾個護衛打扮的人,神色一凜,藏在柱子後麵,偷聽他們的談話。

    小童焦急問道:“怎麽會不見了呢,剛剛不是還在這裏嗎?”

    “本來是的。後來一聽說知州大人召見,他家下人抱起孩子就跑。”一人悻悻道,“此處人多,他們在人群裏一晃就沒影了。”賀連越暗自鬆了一口氣,好在本參還沒傻到家,知道要避開官府的眼線。

    這個風頭,是萬萬不能出的。

    他悄悄地從柱子後溜出來,跟隨著人流四下巡看。夜市繁華如湧,車水馬龍,處處是叫賣的攤販,一時之間好比大海撈針,如何找得見人?他心道本參膽子小,受了這場驚嚇,一定會馬上回蓮音禪院去,所以一路都是往回走。卻不曾想,一直走到了朱雀橋頭,人影漸疏,還是沒有兩人的蹤跡。

    賀連越不禁懊惱,怎麽就沒和本參約個碰頭的地方呢?

    他剛想扭頭回集英樓,就聽見橋邊的柳樹下傳來個驚惶的聲音:“小師叔……”他扶著橋欄,往下一看,看到本參站在灘塗邊上,踩得一腳水,一腳泥,滿臉狼狽之色。

    “你在那裏做什麽?”賀連越正欲下橋,方邁了兩步台階,就聽本參帶著哭腔道:“小師叔,我、我把孩子弄丟了。我追到橋上,人就沒不見了……這可怎麽辦呐?”他急得嗓子都啞了,也不知先前喊了多少聲。

    賀連越停下腳步,頓了一頓,繼而疾步走下橋,把他從灘塗裏拉起來,沉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本參張了張嘴,好幾次想開口都說不出話來,緊張得一頭一臉汗。賀連越搭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怕,慢慢說。我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小師叔走了以後,我就抱著他去交答卷。”本參道,“他一直盯著其他孩子手上的糖人看,我就問他要不要。他沒說話,我當他默認了。外邊人多,我怕擠到他,就把他先放了下來,自己穿過了街。結果一回來,就看到一個陌生男人抱起他跑了。”

    他擦了一把汗,語氣急促:“我一路追到橋頭,眼睜睜看那人抱著孩子,從橋上跳了下去,接著就不見了!”

    賀連越抬手示意他暫停,“你是說……集英樓下抱走孩子的,根本不是你?”

    本參頭搖得像撥浪鼓。

    犯下藤椒嶺血案的黑衣人和陝州官府是一路的,現在兩邊勾結,都想找到趙許。但搜查的範圍還局限在客棧等地,沒有可能直接在夜市把趙許帶走。假如拐孩子的是黑衣人團夥,應該往集英樓裏麵去,而不是偷偷摸摸逃走。

    賀連越站在橋下觀察了一會兒,道:“是撐船跑的,橋下有船接應他們。”

    “是藤椒嶺那晚的真凶嗎?”本參哽咽道,“都怪我不好。要是我一直牢牢抱著他,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現在不是你自責的時候,找人要緊。”賀連越用力拽了他一把,那張向來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嚴肅神色,目光沉冷,“對方是有備而來,作案手法幹淨利索。從水路走,基本不會留下什麽痕跡。”

    “那現在該怎麽辦?”

    賀連越提著他的衣領,使出輕功躍上橋頭,指著岸邊停靠的篷船和閑靠在船頭抽旱煙的船夫,道:“你馬上去打聽,今天有沒有生人租了船。水路的弊端也很明顯,要麽順流,要麽逆流,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二選一,隻要知道他們往哪頭去了,就不會找錯方向。”

    本參恍然道:“好,我立刻去問。”

    賀連越“嗯”了一聲,沿河岸緩步走動。他走出一段,突然發現水裏的魚接連躍起,激起粼粼波光。他走近了一看,原來是有人在河麵擲了一些豆餅碎屑,引得魚兒爭相競食。河水並不湍急,那些碎屑並未被衝散,而是聚在中心。顯然並非是岸上的人扔下的魚餌,而是乘船的人留下的。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

    他奔到對岸,一把抓住本參的肩頭,急問道:“喂,你有沒有給小孩買其他東西?”本參正和船工談話,聞言愣了一下:“什麽?”賀連越手指連筆帶劃,道:“比如豆餅、糕點一類的。”

    本參猛點頭道:“有的,有的。我擔心他肚子餓,給他塞了個甜豆餅。他不願意吃,我就用小口袋裝好,掛在他腰上了。”

    “那就對了。”賀連越折扇一指上遊,“咱們往那兒走。”

    本參不明所以,但心底十分信賴他,連聲跟船工道了謝,想也不想就照他指示的方向跑。“輕功太差。”賀連越從後麵追上來,敲了下他的頭,提起他的後襟。本參隻覺得眼前一花,兩旁的景物便如同飛一般從視線裏倒退,低頭一瞅,自己半個身子都在空中飄。

    “哇——”

    賀連越彈了他一個腦瓜崩,道:“小孩都比你淡定。”

    本參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腦殼,好奇道:“小師叔,你是怎麽知道船往這邊走的?剛才我問那個船工,他說來往的船有好幾條,他沒看見特別的。”

    “因為小孩聰明。”賀連越瞥他一眼,“都像你這個榆木腦袋,被賣了還替別人數錢。”

    “我也覺得他可聰明了,隻是嘴上不說而已。看起來木木的,心裏什麽都清楚。”本參歎了一口氣,忍不住責怪自己,“這麽聰明的孩子,都能被我搞丟。”

    賀連越道:“會找回來的。”小屁孩福大命大,在藤椒嶺都沒死,怎麽可能折在這裏?

    “哦,對了。”本參忽的想起一件事,“剛剛那個船工告訴我,這幾天城裏走丟了不止一個孩子。他先前也看到一對爹娘在河邊哭,說孩子丟了,要去官府報案。”

    賀連越挑眉道:“丟的孩子有什麽特征?”

    “都是男孩,偏瘦弱。那對夫婦丟的孩子都十歲了,聽說瞧著顯小,還和七八歲似的。”

    “人販子集體出動?”賀連越輕揚唇角,眼底卻毫無溫度,“看來陝州城裏活動的,也不隻我們兩撥人而已。”

    -

    夜靜無人,圓月在黑雲中若隱若現。長風掃過街道,發出輕輕的唔聲。黑貓蹲在牆頭,搔著頸子,亮晶晶的眼珠子一轉不轉。城東豆腐坊的後門,停了一輛烏油布罩著的牛車。一個矮小的陰梟男人扛了個麻袋,交到車夫手中。

    車夫接過來,胳膊一沉,匆匆塞進車裏。

    “沒有了吧?”車夫問道。

    那男人打了個哈欠,淡淡地說:“今晚的最後一個了。”

    “送完這一趟,我改明兒就不來了。現在查得多緊,城門口全是守衛,蒼蠅都不讓出去。換小六子過來,老子好睡他幾天。”車夫壓了壓鬥笠,扯動嘴角,襯得右臉一道長疤分外猙獰。

    那男人道:“怕什麽?又不查你。一報出咱們烏雲寨的名頭,誰還敢搜車?”

    “咱們以前什麽時候幹過這種買賣?”車夫低聲嘀咕道,回頭一瞥車廂,“造孽啊。”

    “得了吧,你手下人命官司還少?”那男人嘲笑道,“該造的孽都造完了。”

    車夫歎氣道:“年紀大了,見不得孩子喊爹娘。”頓了頓,又問道,“寨主到底要做什麽。到手的小子,賣又不賣,都這樣養在山裏。莫不是要挑幹兒子?綁了這麽多孩子,難道就沒一個順眼的?

    “寨主的心思,你我還是別猜的好。”

    “我就是納悶。”車夫壓低聲道,“自從幹了藤椒嶺那一票案子,這些天心裏老發毛。我的娘誒,那些可都是原來信王府的貴人。都說殺了帶天家血脈的人,到了地下,要被閻王爺下油鍋的。”

    那男人冷冷道:“又不隻咱們……天塌下來,還有上麵的貴人頂著。我們這些小嘍囉,就是聽命辦事。”當下不耐煩地揮手道,“成了,你趕緊出城,趁著天黑方便。”

    車夫也閉口不言了。翻身坐在車前,驅趕著老牛往城門去。

    寂靜的街頭,隻聽見轔轔蕭蕭,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

    車裏的幾個麻袋並排橫著。最後被放進來的那個,蠕動幾下,掙開了束口的麻繩。因為怕把孩子悶死,口袋沒有係得太緊,但歹人都給他們嗅了安眠的*香,所以十分放心。卻沒想到,有孩子留了心眼,假裝暈死過去。

    那孩子從麻袋裏伸出一隻手,將麻袋掀了下來,露出一張清秀絕倫的臉。水光瀲灩的長眸,嬌嫩柔軟的嘴唇,如果不是個小光頭,完全可以稱得上漂亮得雌雄莫辨。隻可惜神情陰晴莫測,眼底的冷漠全然不似孩子的天真無邪。

    “可惡。”他坐直身子,低聲咒罵了一句,“騙子。”也不曉得在罵誰,雪白的貝齒咬著下唇,臉頰氣得鼓起。肉乎乎的小拳頭緊緊捏著,指甲戳得手心隱隱作痛。

    此時,他突然發覺旁邊另一個麻袋,也有了動靜。

    先冒出來的,卻是一隻光腳,繼而才是身子和腦袋。他原先看到那隻腳,骨肉勻稱,十分可愛,可沒想到最後鑽出來的小孩,竟瘦弱不堪,臉色蠟黃,額上還有一道疤,十分醜陋。他頓時大失所望,連和此人同車,都覺得有些膈應。

    那小孩看也不看他,目光空洞,抱膝而坐。

    他探察了一會兒,發現那小孩並無內力,應該隻是偶然不受*香影響醒來,這才放下心來。他靠著顫巍巍的車廂,捂住了鼻子,眸中閃過一絲陰狠:這些人居然敢綁走他,等他師父來了,他們全部都要死!(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