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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陽公主走進室內,看到跪在地上的崔夫人,微愣之後笑問:“這是怎麽回事?”

    崔夫人已是淚眼婆娑,不等昭華長公主出聲,便膝行到舞陽公主跟前,言簡意賅地說了說崔振的。

    用意已是再清楚不過。

    昭華長公主微揚了唇角,指了指近前的座椅,示意舞陽公主落座。

    舞陽公主唇畔的笑容並未消減,隻是望向姐姐的時候,神色有點兒窘迫。這是她自己折騰出來的後續麻煩。

    崔夫人垂淚道:“公主殿下,您救救妾身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好不好?”

    昭華長公主則吩咐貼身丫鬟到近前,微聲交代一句,又喚人給舞陽上茶點。

    舞陽公主斂目沉思,從丫鬟手裏接過茶盞的時候才出聲道:“要我救崔振?”

    “他隻是被那賤人使手段迷了心智……”

    “這種話,別在我跟前說。”舞陽公主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招人煩。”張口閉口喚人賤人的貴婦,她還真是沒見過幾個。

    “是是是,公主殿下教訓的是……”

    舞陽公主再度打斷了崔夫人的話:“我隻是一個外人,焉能管你崔家的家事。”她諷刺地笑了笑,“即便是我曾求太後賜婚,可那已成過去,並且崔四公子已經當眾回絕。我便是再不懂事,也要顧著太後娘娘與皇兄皇嫂的體麵,再不會重提舊事。你也如此,日後再不要提及。說心裏話,我不能將崔振怎樣,想要刁難你,卻是易如反掌。”

    “……”所聽聞的言語,與自己所想象的大相徑庭。舞陽話裏話外,是一點兒為崔振心焦的意思都沒有。

    “你那個兒子,想來著實叫人心生寒意。”舞陽公主語氣不冷不熱的,“當眾賜婚這等榮耀他不屑,卻利用這件事促成了手足三樁親事。不論怎樣,他可是一點兒虧都沒吃,得到了諸多好處。這樣的人,也罷了。”這一點,是讓她最為沮喪的:本意是要難為崔振,結果呢?人家裏子麵子都賺到了。

    有丫鬟腳步輕微地走進門來,對昭華長公主輕輕點頭示意。

    昭華長公主抿唇微笑,“崔夫人,你去外院書房一趟吧。這些不是我們可以多說的,你終究是要皇後娘娘知曉這些事情,恰好,皇後娘娘今日得閑。”

    崔夫人聞言稱是,臉色卻更加蒼白。

    **

    皇後坐在韓越霖的書房裏,手邊一杯白開水,正凝神看著手裏的書卷。

    韓越霖走進門來,瞧見她便冷了臉,“誰準你跑出來的?”

    皇後答非所問:“悶。”不過是打了一天的噴嚏,皇帝就把吉祥氣得跑去了蕭府,又不準她如常哄著太子,太後呢?將她手裏打理的宮中事宜全部接了過去。日子太清閑了,便隻剩了無聊枯燥。

    “快回去。”韓越霖道,“我命人送你。”

    皇後睨了他一眼,“真有意思。我是來看你的麽?走到外院累了而已,在你這間破書房歇歇腳。”

    “……”

    皇後道:“昭華生子,我是那個最高興的人,知不知道?”

    韓越霖嘴角一抽,“我們家開枝散葉,關你什麽事兒?”

    皇後微笑,“這話可就沒良心了。”因著與韓越霖的異姓兄妹情,與昭華不一般的姑嫂情,最早是她請顧大夫著手慢慢調理昭華的身子,最怕他們過得不完滿,隻盼著這一日。

    韓越霖懶得理她,“你去看看昭華,跟她說完話,趕緊滾回去好生歇著。”

    “這事兒你說了可不算。”皇後放下手裏的書,將坐姿調整得愈發閑適,“我等會兒還有事呢,要借你這書房一用。”

    韓越霖無奈,走到她對麵,在太師椅上落座,“知道崔夫人來了?”

    “嗯。”皇後拿起案上一柄象牙裁紙刀,閑閑把玩,“她如何都不能利用你和蕭錯兩家達到目的,舞陽更不會理會,遲早還是要找借口進宮見我。橫豎我也沒什麽事兒,快些給她個了斷就好。”

    “你便是始終不見她,又能怎樣?”

    “不能怎樣。”皇後微笑,“隻是看不慣這種人這種事。一碼歸一碼。”蕭錯與崔振,她自然隻盼著前者好,但是,如今的崔振,何嚐不與當初的她相似,隻是男女之別而已。她曾被自己的祖母刁難、家族漠視,姻緣路斷,背井離鄉。而崔振呢?與意中人本是良緣,卻被他的生身母親、手足生生拆散,所受打擊、殤痛更重,隻因從來是手段狠辣的男子,局外人不能同情罷了。

    可不管是怎樣的人,心都有著柔軟的一麵。

    她受不了這種事,想想就膈應。關乎朝政的事,她都盡量不管,而命婦失德挑事,介入理會是她分內事。

    韓越霖沉吟道:“誰都料定你會如此。”

    “這是自然,催著也料定我會出手。不然的話,他怎麽會容著崔夫人來你韓府?”

    她什麽都清楚,那麽別人就隻有尊重她的意願。韓越霖起身,語氣很有些無奈,“那我命人給你備點兒點心,不準為這等閑事動怒。”

    皇後展顏笑道:“要吃小酥魚、雙鳳樓的燒餅。昭華一定給我備下了,你快命人去內院取來。”

    韓越霖笑開來,“吃了多少年,你也不膩。”

    “死心眼兒的人,都這樣。”

    韓越霖出門沒多久,崔夫人來到書房院。

    皇後讓她在外麵等著,直到自己享用完燒餅和小酥魚,方才命紅蘺將人喚進來。

    崔夫人神色變得分外恭敬、謹慎,行禮之後不敢再如之前的貿貿然說話,等著皇後發問。

    芳菲走進門來,恭敬行禮,隨後將崔夫人對昭華長公主說過的話娓娓道來。

    皇後聽罷,詢問崔夫人:“藍氏嫁人本是假象?”嫁人二字咬得有些重,“你親眼看到她與那個女子拜堂成親了麽?”

    崔夫人不敢有絲毫隱瞞:“回皇後娘娘的話,臣妾不曾親眼得見,卻親眼看過她與人私定終身的婚書。”

    “哦。”皇後摸了摸下巴,“你把一個弱女子逼迫得找人寫下私定終身的婚書,且親眼看過婚書——是這意思吧?”

    “……”崔夫人額頭險些沁出冷汗。這言語間,意味的是皇後對她以前刁難藍月宸的事情一清二楚。

    皇後緩聲詢問:“是不是?”

    崔夫人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語氣分外艱澀:“……是……”

    皇後卻是忽然話鋒一轉:“可有人證?你膝下那些兒女,就別跟我提了。”

    人證?除去崔家人的人證?眼下怕是隻有皇後一個,意味的也就是——“……沒有。”

    “既無人證,你怎能咬定藍氏已然成婚?”

    崔夫人一定這話,預感大為不妙,慌忙道:“可是在藍氏開的茶樓所在的街上,街坊四鄰都知她已成婚,她親口與人說過的,並且說夫君病重,見不得人。”

    “哦。”皇後又抹了抹下巴,目光涼涼地審視著崔夫人,“你是要告訴我,人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也不能撒謊保全自己。那可糟了,我成婚之前,也曾撒過彌天大謊,一再跟人說起自己病重,不知何時這條小命就沒了——這可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要請太後娘娘和聖上治我的罪?”

    “……這……”崔夫人心裏又急又怒,心說你這不是胡攪蠻纏麽?已經貴為皇後,怎麽好意思跟她一個命婦明打明耍無賴的?但心裏再怨,麵上也不敢顯露分毫,“那藍氏如何與皇後娘娘比得?況且,皇後娘娘當初必然是有著天大的苦衷……”

    “那倒沒有。”皇後一笑,“我也不怕告訴你,那時隻是鑽了牛角尖,不想出嫁,便用病重為由擱置了長輩做主姻緣的心意。後來想通了,我的病就好了。那麽藍氏呢?她的苦衷,該比我更拿得出手吧?她的娘親久病在床,可有此事?”又委婉地點出了自己所知的一些是非。

    “……是。”崔夫人心裏已把對方恨到了極點,心說怪不得人們都說,這妖孽與不相熟的人話多的時候,一準兒沒好事。此刻可不就實打實地驗證了這一點?

    “這件事我記下了。”皇後也懶得長久對著一個麵慈心苦的貨色,說出了自己的決定,“若是得空,會命人查一查幫藍氏做戲的女子的身份。”頓了頓,語氣轉為寒涼,“不要動歪心思,兩女子若是出事,你就跪死在宮門口謝罪。”

    “……是。”崔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麵上已經沒有人色。她先是因為皇後流露出成全崔振、藍氏的心意恐懼,繼而心驚的則是皇後有喜之後仍是百無禁忌,動輒口出殺伐之語。

    這樣一個妖孽,老天為何不當即收了她?崔夫人冰冷發顫的手緩緩握成拳。

    “再有,舞陽公主的事,從未發生。往自己臉上貼金也不是你這個法子。”皇後沉聲道,“詆毀皇室金枝玉葉名譽的罪過,十個你也受不起。”末了,望向門口,“走吧。昭華長公主的好日子,留不得你這般晦氣的人。”

    崔夫人顫抖著身形行禮告退,出門時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在地。

    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崔府的,心神完全亂了,趨近家門的時候,揚聲吩咐道:“去找老四,讓他去我房裏等著回話!”

    馬車在外院停下來,有跟車的婆子低聲稟道:“夫人,四爺就在外院。”

    崔夫人下了馬車,腳下如同踩著棉花,站穩身形,崔振的身形入眼來。

    他身邊站著管事、小廝,正低聲吩咐著什麽,留意到這邊的動靜,閑閑望過來,對上母親的視線,意味深長地一笑。

    崔夫人不自主地後退一步,在這頃刻間,她什麽都明白了。

    崔振什麽都知道,知道她要去韓府斡旋,更知道皇後也去了韓府,算定了她會搬起石頭狠狠砸到自己的腳。

    這個逆子!

    為了一個女子,他什麽都不顧了,先是漠視將死已殘的手足,再無情地把兩個妹妹許配給名不見經傳的兩個窩囊廢。

    如今,又眼睜睜地看她去自取其辱?

    他到底想做什麽?是不是在報複?是不是要為了一個女子,幫著外人毀掉這個家?!

    她怒火中燒。

    崔振遣了身邊的人,緩步走上前來,行禮道:“您找我?”

    “逆子,逆子……”崔夫人切齒道,“你若讓那賤人進門,先把自己逐出宗族!”

    崔振隻是回以淡淡一笑。

    崔夫人鐵青著臉,回身上車。

    到了垂花門外,有女子清脆的語聲傳入耳:“娘,您臉色怎麽這麽差?不舒坦麽?”

    崔夫人視線遲緩地循聲望去。是老五新娶進門的楊氏。隻有這門親事,是她無從挑剔的。是以,這個兒媳婦進門之後,她一直態度和藹地相待。

    她伸手攜了楊氏的手,“你跟我來!”

    那邊的崔振去了崔賀房裏。

    蕭錯下手太狠,把崔賀的手筋腳筋全部挑斷,又讓他再不能言語,便使得他真正成了個等死的廢物。此刻,他坐在輪椅上,看到四弟進門,眼中毫無喜色,有的隻是怨毒。

    崔振擺手遣了房裏的下人,走到崔賀近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眼前人。

    崔賀眼裏的怨毒之色更濃。

    崔振俯身,唇角噙著淡漠的笑意,語氣分外平靜,“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到現在還沒為你報仇。”

    崔賀聽聞此言,眼神裏多了幾分希冀,發出幾個模糊的音節。蕭錯毀了他的一輩子,這筆血債,崔家如何能漠視?他在聽聞崔振回京的時候,滿心狂喜,隻盼著家族中最出色的這個手足幫他以牙還牙,可是沒有。等了這麽久,崔振一直沒有對此事正經著手。

    崔振忽而問道:“藍月宸,你還記得麽?”

    崔賀先是茫然,繼而恐懼,末了已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激動起來。

    “你最好老老實實坐著。”崔振的語氣仍是那麽平靜,平靜得近乎木然,一絲人該有的情緒也無,“我不介意你與三個一同出殯,真的。”

    崔賀隻覺得周身發冷,卻真的再也不敢動彈。

    “我還是要娶她,不管等到何時。

    “你曾想將她收為妾室,甚至屢次找到她家中,欲行齷齪之事。

    “你羞辱的到底是一個弱女子,還是與你一母同胞的手足?

    “這樣一個畜生,又是自尋死路,要我出手報複?

    “抱歉,我不會管你的死活,我不把你扒皮抽筋已是過於仁慈。

    “我想,有時候,我是感激蕭錯的。感謝他,替我處置了你,讓你得到最妥當的下場:生不如死。”

    語聲一聲聲入耳,崔賀麵色青紅不定,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崔振仍舊是笑微微的,淡漠的笑著,“好好兒活,直到你油盡燈枯,敢跟我來自盡那一出,我就讓你的妻兒替你嚐盡生不如死的滋味——這不是人該辦的事兒,是吧?我知道,可有什麽法子,是你和娘、儷娘、容娘教我的。”

    崔賀如遭雷擊。

    崔振抬手拍了拍崔賀的麵頰,“做了醜事,就該得到報應。虧欠於人的,就該百千倍償還。”語聲停了停,他站直身形,“我已給你找好了一所宅院,今日你就住進去。崔府很髒,你滾出去,能稍稍幹淨點兒。此生,你我不需再見。”

    **

    裴羽在崔夫人離開韓府內宅之後,回轉到昭華長公主、舞陽公主麵前,再次行禮,寒暄一番,便放下賀禮回到家中。

    吉祥、如意跑出院門去迎她。因著這幾日屢次有蕭錯發話,都知道不能往她身上撲,便隻是很歡實地圍著她打轉。

    對如今這情形,如意是很失落的,它已習慣了享受裴羽親昵的摟抱。可是沒法子,它對蕭錯的意思,是從來無條件遵循的。

    吉祥倒是還好,有著皇帝把它氣得頭暈眼花的行徑在先,與裴羽相處的情形不過是稍稍有所改變,並沒覺得怎樣。

    裴羽與兩個小家夥回到正屋,換了身輕便的家常穿戴,如意、吉祥已經在東次間的地上並排坐下,眼巴巴地瞧著她。

    甘藍奉上點心、白開水之餘,將一碟子肉幹放在炕桌上。

    裴羽便取了一小把肉幹,一塊一塊地喂給如意和吉祥。

    在韓府所見所聞,她跟誰都沒提,是相信有皇後介入之後,事態一定會有很順利的進展。

    三月下旬,崔三公子崔鴻病故,崔家發喪,諸多官員及家眷前去吊唁。

    蕭府的人聽聽就算了,兩家在婚喪嫁娶方麵,不會有來往。

    閑來去東院的時候,裴羽把自己有喜的事情,告訴了二夫人。

    二夫人聽了,由衷地道喜,又道:“你可真是的,瞞了我這麽久。”

    “你自己還在安胎,我怎麽好讓你早早知道這件事呢?”裴羽開玩笑,“我便是年紀再小,你也得喚我一聲大嫂不是,我總不能給你添亂的。”

    “你啊。”二夫人笑著攜了裴羽的手,“我總歸比你早一些有孕,好歹也算半個過來人,日後有什麽犯嘀咕的事兒,命丫鬟來喚我一聲就好。”

    裴羽欣然點頭,“這是自然,往後輪到我麻煩你了。”

    這之後,裴羽命外院的人去宮裏請太醫來府裏為自己把脈。就此,有喜的事情一步步傳揚出去,王家、趙家、魏家、張家等人先後聞訊後,紛紛送帖子過來,上門道賀。

    誠哥兒許久未見姑姑,一直念叨著。裴大奶奶卻是一直等到這時候,才帶著兒子過來,並且有言在先:“你姑姑現在身子有點兒不妥當,嗯……不是生病,隻是沒什麽力氣……”

    不待她說完,誠哥兒已乖順地道:“我不讓姑姑抱了,也不讓她陪著我玩兒,省得費力氣。娘,我會很乖很乖的,隻是想姑姑了。”

    裴大奶奶不由眉開眼笑,“那就好。誠哥兒說話可要算數哦。”

    “一定的!”誠哥兒笑著眯起了大眼睛,抬起胖胖的小手,“我和娘拉勾。”

    裴大奶奶笑意更濃,“好。”

    裴羽見到誠哥兒,亦是滿腹喜悅,先命木香去取閑來無事做好的帶骨鮑螺,“剛做好裝了匣子,尋思著這一兩日給誠哥兒送去呢。你們來的正好,快嚐嚐。要是不好吃,我再琢磨著精益求精。”

    “姑姑專門給我做的嗎?”誠哥兒問。

    “是啊。”

    “姑姑真好!”誠哥兒乖乖地坐在裴羽身側,這會兒站起來,親了親姑姑的臉頰,重新坐下之後,又擔心地道,“那姑姑是不是很累?以後不要了,要先養好身體。嗯,我省著吃。”

    裴羽聽著,心裏特別熨帖,摸著侄子的小腦瓜,柔聲道:“沒事,這些是小事,姑姑還做得來。”

    誠哥兒這才高興起來,嚐過帶骨鮑螺之後,逸出甜美的笑容,誠聲道:“好吃,特別好吃!”

    裴羽道:“你可不能哄姑姑啊,是真的嗎?”

    “真的!”誠哥兒道,“我怎麽會騙姑姑呢?”

    裴羽與裴大奶奶都笑起來,後者更是道,“你一向心思靈巧,誰敢說你廚藝不好?”

    **

    四月,吏部尚書江式庾、吏部文選司郎中、兵部武選司郎中先後向皇帝推薦崔振,建議由崔振補上兵部武選司空出來的一個位置。

    吏部與兵部的兩名郎中,是五品官,但他們都是不可小覷的。

    京官的四大肥差是吏部文選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選司和兵部武庫司,若是不慎選了貪財之人,上任後隻需幾個月光景,便能貪得盆滿缽滿。是以,任職這種人的人選,在皇帝與重臣看來,不亞於篩選各部尚書、侍郎。

    兩個領著肥差的人,齊齊舉薦,讓崔家的四公子擔任武將人事任命的職責。

    江式庾跟著湊趣,意思很明顯,不過是審時度勢之後的決定。

    皇帝思忖之後,準奏,擬旨。至於崔鴻病故一事,皇帝予以忽略,讓崔振為大局著想,收斂哀思,三日內上任。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一時間,崔家喪事的愁雲減淡,門前依舊是車水馬龍,在京城風頭極盛。

    這期間,人們都知道,五城兵馬司指揮之一陸君濤與崔家常有走動,區區幾日光景而已,他每日都會上門。

    而與此同時進行的,是陸君濤時時來到蕭府,見不到蕭錯,便轉去西院見蕭錚。

    這個人到底是哪頭的,外人都看不出。

    **

    這日,二夫人來找裴羽說話,帶來了自己和母親親手做的一些小衣服,男孩兒、女孩兒的俱是一式兩樣,“我做的少,家母近來倒是緊趕慢趕地做了不少,也是要謝謝大嫂以往對我的幫襯照顧。”

    “這不就又見外了?”裴羽笑著將小衣服拿在手裏,仔細賞看一番,“令堂的針線真好。”

    “這些都不在話下,繡活可就比不得別人了,最起碼,是比不得你和昭華長公主。”二夫人笑道,“她原也想送些親手做的醬菜零嘴兒過來,又擔心你吃不慣,便隻專心做針線。”

    “也無妨,橫豎你手裏有不少好吃的,等我哪日饞了,便去跟你討要,到時候你可不準小氣啊。”

    “我巴不得呢。”二夫人逸出清脆的笑聲,分外親昵地撫了撫裴羽白裏透紅的麵頰,“你現在這樣更好看了,真的。”

    “是麽?”裴羽也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裏想著這類話蕭錯也沒少說,他還說現在更願意摟著她睡了,提起以前,便嫌棄地扯扯嘴角,說“那時太瘦了”。她當時也忍不住撇嘴斜睨著他,說有本事你就等我生完孩子瘦回去之後還這麽說,反正肥兔子沒有,隻有瘦瘦的小貓一隻。惹得他笑了好一陣子。

    “我還有個事兒要說。”二夫人道,“陸太太這些日子也沒閑著——陸大人陸君濤的結發妻,你應該也知道了。她一再上門找我,起初是送這送那,之後便說起了初衷,說等你得空了,要我幫忙周旋一下,讓她見見你——她想為自家的小姑子和三爺說項。”

    “哦?有這種事?”裴羽隻知道陸太太時不時前來,至於別的,她自然不會破壞妯娌情分去探聽。

    “她親口與我說的,總不會拿這種事胡言亂語。”二夫人神色微斂,“可我是想著,陸大人到底是哪頭的人都不清楚,雖說近日也與三爺頻繁往來,可誰說得準他到底安的什麽心?我也懶得跟二爺說這件事,便先來跟你說說。”在她看來,裴羽的看法,興許比蕭銳更客觀且正確。

    “三爺的確是到了說親事的年紀。”裴羽沉吟道,“可若不是兩情相悅,陸家那邊,我瞧著是不可取。京城裏不知有多少閨秀,何苦去選這種摸不清底細看不出目的的人家?”繼而又笑,委婉地道,“其實,歸根結底,我現在並不適宜置喙這種事,到底是分家了,侯爺的態度一直就是原先那個樣兒。”

    在她與蕭錯看來,蕭銳、蕭錚才是一家人,並且,蕭錯的意思是:他們的事,他都不管,由著他們怎樣。

    “我明白。”二夫人正色思忖片刻,道,“我這就去找三爺說說話,探探口風。跟三爺說這些話,也隻冒名頂替,不會讓他知曉是你的意思。”

    裴羽喜聞樂見,“那就辛苦你了。”送走二夫人,過了小半個時辰,蕭錚通過外院小廝求見。

    裴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該聽聽他想對自己說的話,便去了垂花門東側花廳見他。

    比起以往,蕭錚神色間的落寞沮喪減少,顯得清朗起來,笑著行禮落座,隨後直接道出來意,說的正是二夫人方才所說的事情,末了道:“陸君濤那個人,不踏實,每每來找我,或是請我赴宴的時候,都是不著痕跡地詢問蕭家一些事情。這些大哥心裏有數,我隻擔心大嫂不知情,陸家那邊的女眷,依我看,盡量是別理會。即便相見,她如果提及想要結親的事情,大嫂也隻需敷衍兩句。”

    裴羽暗暗鬆了一口氣,“好,我記下了。”

    蕭錚說完該說的,再不贅言,起身道辭。

    晚間,蕭錯回來之後,裴羽把這些事情告訴了他。

    蕭錯聽到末尾,略顯意外,“長腦子了,還圓滑了,變天了不成?”

    裴羽知道他說的是蕭錚,卻故意掐了掐他的臉,“你這是在說我麽?”

    蕭錯笑起來,捉住她的小手,親了一下,“故意打岔很有趣麽?”又瞥一眼她的腹部,“你就不能讓女兒學點兒好?”

    裴羽忍俊不禁,“是啊,我不讓孩子學好,瞎打岔,你呢?索性與我胡攪蠻纏起來,怎麽好意思的?”隨後又擰了擰他的鼻子,“不準張嘴閉嘴就說是女兒,把我的兒子說的投胎成女兒,我跟你沒完。”

    蕭錯大笑,“這也太看得起我了。”

    “沒正形的。”裴羽嘴裏嗔著,卻依偎到他懷裏,“你許久都不曾夜間離府辦事了,是不是為著我的緣故?不用這樣的。”

    “趕巧了而已。”蕭錯摟著她,柔聲道,“我和簡讓總不能一直如此——動輒夜間長途跋涉,白日還要如常處理諸事,太累。一直都在培養精銳人手,如今他們出科了,我們便能清閑一些。”

    “這樣就好。”

    蕭錯轉而說起孩子的事兒:“我算了算日子,女兒出生大概也在十月吧?那樣的話,你們兩個就是同個月份的生辰。”他啄了啄她的唇,“往後每年的十月,都有兩次喜事。”

    “說了是兒子,你偏跟我擰著來。”裴羽有點兒無奈,更多的是則是喜悅,隨後才回應他的言語,“不出岔子的話,孩子真就是十月出生。”

    “絕不能出岔子。”蕭錯握住她的手,“我隻要你好好兒的。但凡出一點兒岔子,生孩子這事兒,咱們就一次管夠,再不要了。”

    “我會的。”裴羽笑著掩住他的唇,“這種事兒,我說了算。不要擔心,也不準管我生幾個。”

    蕭錯唇角噙著笑意,頷首,“先順利生下女兒再說。”太吃苦的話,往後能免則免吧。孩子多一些自然更好,可是隻有一個女兒的話,也是益處頗多。

    “女兒,女兒……”裴羽笑不可支,“你是魔怔了不成?”

    “嗯,我看像。有一次做夢都是女兒出生之後的情形。”

    裴羽真的服了他,繼而問起陸君濤的事情:“等會兒再沒正形,陸君濤這個人,在你眼裏到底是怎樣的?”

    “不是什麽好東西。”蕭錯並不瞞她,“不知何故,鐵了心要投靠崔家,眼下這是變著法子要給崔家一份大禮。”

    “我知道了。”有了他的態度,她便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對待陸太太,轉念想想,又問,“那你對陸君濤有何打算?”

    “不需要我出手。”蕭錯牽了牽唇,“估摸著等不到那廝到我麵前做喬張致,崔振便會把這個人收拾掉。”隨後,跟她細致地說了說原由:

    以他掌握的消息,陸君濤是受過崔賀恩惠才能有今時地位的人。

    崔賀成了殘廢,崔振一直沒有正經去查,完全是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

    這意味著什麽?自然是兄弟兩個有了難以打開的心結。

    他能篤定這一點,所以,兄弟反目的原因,是他不會在意或查尋的。

    全無必要。崔賀已經是那個樣子,不論與崔振是手足情深還是相看生厭,於局勢都是可有可無的事。

    知道與否都沒有分毫益處的事兒,他不會浪費精力人力。

    “那麽,”說到崔家,裴羽便會想起藍氏,“崔四公子與藍氏的事情呢?都驚動皇後娘娘了。”

    “皇後正在慢吞吞地著手此事——她沒必要心急,一來是不想在明麵上給崔家好處,二來興許也是在觀望崔夫人、崔振的態度。”

    “那就難怪了。”難怪皇後這次全不似以前果決利落的做派。

    隨後的日子,事實證實了蕭錯對於陸君濤一事的猜測:

    崔振上任之後,第一個拿來開刀的,便是陸君濤。

    他上奏皇帝,陸君濤公務上徇私舞弊,更有結黨之嫌,清清楚楚列出了五條罪名——明眼人一看就知,證據確鑿,那是陸君濤百口莫辯的。

    兩日後,皇帝下旨,罷黜陸君濤的官職,讓他即日離京,回祖籍思過。

    外人聽了,有不少心生寒意的,暗想著崔振這翻臉無情的性子,也就蕭錯能跟他有得一比。 △≧△≧

    局外人不知所以然,崔家人卻是再清楚不過:

    陸君濤式微時受過崔賀的恩惠,主動與崔振、崔家攀交情,都是因此而起。

    崔夫人得知此事,隻是愈發的痛恨崔振。

    被嚇到的,卻是崔耀祖與崔毅。這事情不論讓他們怎麽想,都會脊背發涼——送到手邊的可利用的工具,崔振都棄之不用選擇除掉,足見他恨崔賀恨到了什麽地步。他與陸君濤私下來往的目的,興許就是為著在今時把人逐出京城。

    為此事心驚的,是裴羽,心驚之處在於:蕭錯對崔振太了解,反過頭來想,便是崔振對蕭錯也有著相同的了解。不然,他們不會在那種仇恨的前提下,還能尊敬、欣賞對方。

    勢均力敵的對手,得到了,的確是他們這種人的幸運,可從另一個方麵來講,如今的處境,都如在刀尖上行走。因為,若失敗,便是一敗塗地,再無轉圜的餘地。

    而如今,二人都已是官居要職——爭鋒的日子,已然來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