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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3

    崔振能把崔耀祖擇出來麽?這也是皇後很有興趣觀望的一件事。

    皇帝已經下旨,照章程將七名罪臣押解進京。也就是說,崔振有足夠的時間斟酌對策。

    而蕭錯那邊的事情,也有延緩事態的一段時日。五月,官員有半個月的田假。

    前兩日,皇帝告知滿朝文武:自本月起,遵從先帝在位初期、中期的官員休沐假期製度。每個月初十、二十和最後一天為休沐日,此外春節期間、端午、清明、中元、中秋等節日均有假期,若朝堂上有大事或官員公務吃緊,酌情減免。

    帝王或官員都一樣,勞逸結合最好,若是每日都把自己或別人當成晝夜不停拉磨的驢,並無益處。一個個一天天的都累得暈頭轉向且沒盼頭,哪還能時時集中精力打理手邊事宜。

    精力旺盛的人是不少,可身子骨單薄的官員比比皆是,單隻內閣來說,熬上他們一個晝夜就有頭暈眼花撐不住的,若是幾個日夜不眠不休,暈厥吐血的都有——累他們幾天,他們就要請起碼一兩個月的假養病。

    何苦來。

    今日是四月最後一日,也就是官員休沐的日子。

    皇帝自然也清閑不少,一早想起長平郡主幾次求見,都因他不得空而未能如願,便命內侍去傳旨,喚堂妹巳時左右到禦書房說話。

    而長平郡主辰正就到了宮裏,先去給太後請安,隨後來了皇後這兒。

    紅蘺通稟的時候,皇後正在陪太子投壺,吉祥跑來跑去地跟著湊趣,引得母子二人笑聲不斷。

    聽得紅蘺的話,皇後笑著頷首,“正好,雲斐該去找祖母了。”她閑來給雲斐畫了花草與各類小動物的畫冊,太後這兩日逐個教雲斐辨認,隻當個小遊戲,雲斐何時累了,還有九連環之類的玩具消磨時間。

    雲斐一聽要去皇祖母哪裏,高興得笑了,道:“明日再投壺。”

    “一竿子就把我支到明日了?”皇後笑著揉了揉兒子的小臉兒,“又打算在皇祖母宮裏玩兒一整天?”

    “嗯。”雲斐點頭,“省得娘親累。”

    “好啊,那就去吧。”兒子又長了一歲,平日愈發言簡意賅,真就像是多說一個字都會吃虧一樣。幸好性情活潑調皮,不吝嗇笑容,皇後也就隨他去。

    雲斐由奶娘抱著,在一大群宮女的簇擁下,去了慈寧宮。

    皇後轉到正殿落座。

    長平郡主款步而入。是身形嬌小容顏嬌俏的女子,杏眼桃腮,膚如凝脂。她端端正正行禮,“給皇嫂請安。”閑來姑嫂兩個時不時一起陪著太後說話,她對皇帝、皇後的稱謂便慢慢變得很親昵,而不是隻有君臣之別。

    皇後抬手示意她平身,命宮女賜座,“是有話跟我說吧?”

    長平郡主道:“正是。”她雖然與皇後接觸的日子尚短,關乎對方做派、性情的傳聞卻沒少聽說,知道凡事還是直來直去說清楚的好,“不瞞皇嫂,我這兩日求見皇兄,是為著家父那道請安折子上提及的賜婚一事。”

    皇後問道:“那又為何先一步見我呢?”

    “是有一樁事要稟明皇嫂。”長平郡主捏緊了手裏的帕子,麵上卻盡量顯得神色如常,“江夏王府……選定了兩個人選,讓我想法子求得皇兄皇嫂賜婚。”

    皇後失笑,反問:“你的意思呢?”把問題輕描淡寫地扔回給長平郡主。

    長平郡主也是個妙人,道:“在江夏王府,我隻能聽從父母之命;在京城,我聽從皇兄皇嫂吩咐。”

    皇後笑意更濃,“這樣說來,我讓你嫁誰,你就嫁誰?”

    長平郡主站起身來,愈發局促不安,“皇嫂若是下懿旨賜婚,自是不敢抗命。之所以稟明此事,是覺著江夏王府的打算不妥,便先來稟明皇嫂,稍後再稟明皇兄。”

    “這些事稟明皇上即可。”皇後語氣愈發溫和,“我性子孤僻,為人姻緣牽線的事情,做不來。”

    長平郡主恭聲稱是,繼而告退。

    皇後笑道:“禦書房裏這兒不近,就不留你了。”

    等人走後,紅蘺因著好奇,不免小聲嘀咕:“江夏王想把長女許配給誰呢?”

    “她怎麽說你就怎麽聽,聽過就忘掉。”皇後起身轉向書房。

    紅蘺驚訝,“我還以為,您與她相處得很好呢。”

    皇後就笑,“不知根底的人的家眷,不需遠,不需近。”不需相信,亦不需費神去懷疑。

    也是,江夏王這一輩子就忙活著收攬女子到身邊這一樁事了,實在上不得台麵,江夏王世子大事上明智,小事上別想指望。這樣一來,之於皇後而言,出自江夏王府的女子,不過陌生人。隻是,因著江夏王世子與崔振的事情還沒過多久,皇帝皇後都要繼續給江夏王府的人幾分體麵罷了。

    皇後看紅蘺一眼,“明白了?”

    “明白了。”

    這邊二人說著話,長平郡主去了禦書房,在門外等了一陣子,崔鑫出門來,笑嗬嗬地道:“郡主快請。”

    長平郡主回以溫和的一笑,步入禦書房,行禮問安。

    皇帝閑閑坐在椅子上,手邊一杯熱茶,神色溫和,“屢次三番要見我,何故?”

    “回皇兄的話,屢次求見,是為著賜婚之事。”長平郡主把剛才與皇後說過的事情複述一遍,隻是愈發言簡意賅。

    皇帝玩味地笑,“選好了人,哪兩個?”

    長平郡主垂頭看著腳尖,“一個是崔家四公子,另一個是蕭家三公子。”

    皇帝一笑置之,“崔家、蕭家,女子想嫁入那樣的門第,並非易事。”

    長平郡主咬住了唇。

    “我已知曉,慢慢來。”

    長平郡主有些驚訝,真沒想到皇帝會說出這種有意成全的話。

    “我還有事,得空再與你們兄妹二人說話。”

    長平郡主稱是告退。

    皇帝慢條斯理地喝了半盞茶,錦衣衛指揮使夏泊濤奉召而來。他問:“要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夏泊濤苦笑著搖頭,“回皇上,還無結果。”

    “為何?”

    “因為暗衛的緣故,錦衣衛行事諸多不便,況且簡統領那個人……隻要他在辦差,就恨不得方圓千裏都不準有別的衙門的人在,微臣……”

    皇帝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他跋扈,他能擾得你辦不成事,那你呢?你是泥做的不成?”

    夏泊濤沒吱聲,心裏說那不都是你把簡讓慣成了那個德行麽?可又怎麽敢說出口,說了之後,皇帝一定會繼續問他:你怎麽就不能讓我願意慣著你?

    說來說去,是他能力不如人,天生不是果決彪悍到簡讓那地步的性子。

    皇帝又問:“韓越霖不在的錦衣衛,便隻剩了個空殼子麽?”

    “微臣有罪。”

    “日後是不是不論何事,朕都要找暗衛?暗衛是不是天生三頭六臂,能一再代替你們辦差?”皇帝已經冷了臉。夏泊濤是江式庾的女婿,他的連襟,不為這個,他也不需要說這麽多,直接換個人便是了。

    夏泊濤額頭已經冒汗,跪倒在地,再度告罪。

    “十天。”皇帝給出期限,“辦不成的話直說,朕另請高明。”

    夏泊濤領旨告退。

    一直站在一旁聆聽的崔鑫,卻是到此刻都不知皇帝到底交代了夏泊濤什麽差事。可是,不知道豈非更好。

    夏泊濤步出禦書房之後,急匆匆離開皇宮,轉去韓國公府取經。

    **

    甘藍、水香這兩個丫頭的態度越來越明顯:一心一意服侍著裴羽,再不理會旁的事。

    這是人心換人心的事兒,錢財不能讓人全然忠誠,而平日裏點點滴滴的善意、體貼卻可以。

    不可避免的,京衛指揮使司與南疆的事情,裴羽也已聽到風聲。

    意料之中的事,聽了並不心驚亦或緊張。

    她隻是對當初舉薦崔振的兩個人比較感興趣:“吏部文選司、兵部武選司的兩位郎中,分別是什麽來曆?”

    水香先一步考慮到夫人會問,是以,早已下過工夫,被問起的時候,即刻答道:“吏部文選司郎中並無可疑之處,是出了名的性子耿直,與蕭府、崔府並無瓜葛。兵部武選司裏那位舉薦崔四公子的郎中楊冽,則是楊家旁支。”

    楊家旁支,與崔振的五弟妹同宗,若是想當然一些,不免認為這是崔、楊兩家結親的益處。可裴羽已經因為想當然看錯過事態,自是不能如以前那般權衡事態。

    一來是她受蕭錯影響,曉得崔振根本不屑於利用女子得到益處;二來是親人、族人不睦甚至反目的事情已經聽過看過太多——隻崔家就能讓人細品很久,有些事便不能過於在意人的出身。

    那樣的肥差,若是拿不出像樣的理由,也不敢向皇帝舉薦。

    興許是其間另有隱情,興許是楊冽也如吏部郎中一般耿直,隻看才幹,不管其他。

    思忖間,木香進門來稟:“夫人,醫婆、產婆都找好了,一位姓許,一位姓祁,前者是皇後娘娘賞的,後者則是咱們府裏選出來的。管事媽媽說,日後許、祁兩位就在正房當差。”

    居然還能有選好的一日——最初,裴羽隻有這個想法。

    是前兩日的事情了,皇後命人送來了兩個人,眼下看來,蕭府隻留下了一個。

    “把兩位媽媽請進來。”她和聲吩咐。

    許媽媽和祁媽媽相形入門來,恭敬行禮。都是看起來精明而不失穩重的人。

    裴羽含笑詢問她們幾句,打了賞,喚木香帶二人去住處,先歇息一半日。

    這件事了了,等到月份差不多了,就又要找奶娘,到時內宅的管事又要頭疼一陣子。幸好蕭錯賞罰分明,對結果滿意一定有賞,不然哪……要是換了她,幾個月就撂挑子不伺候了。

    心裏念著他,便想去看看他。

    他用過早膳之後,便去了後園。裴羽借著散步、賞花的由頭,去後園尋他。

    蕭錯身在芙蓉榭。

    芙蓉榭四麵環水,南北兩麵俱是落地的門窗。在這般的時節,身在其中至為舒爽。

    裴羽吩咐隨行的丫鬟等在水邊,獨自步上架於水麵上的木橋,遠遠便望見了水榭中的他。身著道袍,盤膝坐於矮幾之後,低眉斂目,手裏執一枚棋子,凝神於眼前棋局。

    此刻看去,他隻是個容顏俊美的貴公子,在自己的家中,過著富貴閑人的日子。

    聽聞她的腳步聲,蕭錯展目望去,眉宇間便多了笑意。

    她穿著粉色上衫,白色裙子。上衫略略收腰,喇叭袖,白色滾邊;白裙是很輕柔的麵料,層層疊疊,裙擺在暖風中輾轉輕舞。

    嬌柔之至的穿戴,將她的微微顯懷掩飾起來。

    而那如花的容顏,美得不似真人,叫他有片刻恍惚。

    裴羽走到他近前,剛要落座,他已擺手阻止,“濕氣重。”繼而起身轉到她身側,指一指北麵臨窗的長椅,擁著她走過去。

    裴羽則尋舉目四顧,“如意呢?”

    蕭錯答道:“在魚塘淺水處的水裏抓魚。”

    “啊?”裴羽睜大眼睛,“今日的魚兒可遭殃了。”便是魚兒在深水處,膽子再大,也架不住如意這樣的龐然大物一直在外圍折騰,

    蕭錯笑了笑,“嗯,天氣暖和的時候,它淘氣得厲害。”

    裴羽轉到長椅前,見全不似尋常用來安坐的椅子,很是寬大,端坐是不能夠的,是讓人半臥的樣式——更像是將兩張躺椅合並為一,又鋪著柔軟的坐墊,椅搭亦是相同,一角有一張薄毯。

    端的是會享受——臨水眺望,要那麽端正的坐姿做什麽?

    她抿嘴笑著,與他並排落座,將身形舒舒服服地安置在椅上,見麵前門窗與南麵相同,鑲嵌著玻璃,隻是並未打開。

    “不下棋了?”她問他。

    “留著就好。”蕭錯將薄毯展開,搭在她腰際,繼而自然而然地展臂過去,讓她依偎著自己。

    “再有幾日便是端午節了。”裴羽說起田假的事兒,“我聽莊子上的人說,農忙也就在過節前後。”

    “對,到時能得半個月的清閑。”蕭錯笑道,“打算怎麽過?是讓我帶你把京城的美味吃遍,還是在家乘涼下棋?”

    “你怎麽會有這般清閑的時日。”這一句,裴羽沒加思索便說出了口。

    蕭錯聽出弦外之音,“聽說朝堂的事情了?”

    “是啊,每個人都會知道的事,我不該聽說麽?”

    “不是那個意思。”蕭錯笑著摟了摟她,“早知道就該由我告訴你。不算什麽事兒,不需放在心上。”

    裴羽側頭凝視著他,“我知道,隻是擔心你為著我現在這情形,勉強自己。”若屬下出事已讓他繁忙不已,那她就實在不該讓他分出時間、精力刻意陪著自己。他處境的凶險,她不難想見。

    “我勉強自己的年月,早已過去。”蕭錯側頭吻著她的額角,語聲溫柔如此刻和煦的風,“說好了餘生歲月要陪著你,不是虛話。”

    “我相信。”裴羽為此動容,將手交到他掌中,“我隻是不想成為你平日裏的負擔,哪怕一點點。”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蕭錯笑著吻了吻她眼瞼,“以前都是你在照顧我,已做得不能更多,我無從彌補。那麽,我們日後攜手,把日子過好。”

    裴羽凝視著他,片刻後,把臉貼在他胸膛,聆聽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好。我會盡全力與你把日子過得更好。”停了停,又加一句,“不為你,也為我們的孩子。”

    “嗯?”蕭錯勾起她的下巴,“這是想讓我這麽早就跟孩子爭風吃醋?”

    “是又怎樣?”裴羽笑容慧黠,“隻許你州官放火,不許我百姓點燈?”

    “孩子是我們兩個人的。”蕭錯分明是不容置疑的語氣,“你和孩子,都是我的。”又側頭用力地吮著她的唇,“你敢說我說的不對?”

    “……”明明不服氣,可這種話又有誰能反駁?裴羽沒好氣,伸出手去,用力掐住他腰間,再用力一擰。

    他身形微微一僵,卻道:“被夫人打得起不來了,我又能多討三日的假。”

    裴羽忍俊不禁,“你這個無賴!”

    “是我的。”蕭錯溫柔地索吻,“阿羽是我的。”再無玩笑的意味,隻有著發自心底的滿足、喜悅。

    阿羽,是他的珍寶,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她因此動容,婉轉回應。

    **

    端午節當日,蕭錯陪著裴羽回娘家。越兩日,到了農忙時節,官員放田假。

    下屬林珝反咬自己一事,蕭錯於情於理都不會閑著,隻是在家一直神色如初,並不談及這些。

    五月初九,刑部尚書夜訪蕭府。

    翌日,甘藍悄聲稟明裴羽:“刑部尚書是來跟侯爺說林珝的事兒,說那人迄今態度不明,一時說有人誣陷,一時又說是侯爺默許甚至暗示他對身居要職的人攀關係,以圖人脈更廣,權勢更大。

    “侯爺跟尚書大人說,即使如此,也好,那我就公事公辦,詆毀京衛指揮使司的人,我容不得。若有幸仍在其位,便會斬草除根。

    “尚書大人即刻說,會將侯爺的話轉告林珝。”

    林珝先前一再翻供,是不是源於左右為難?——既畏懼崔振,又畏懼蕭錯,處在夾縫之中審時度勢。

    可是,一再翻供的人,說出的話還有誰會相信?

    在絕境中又焉能有審時度勢的餘地?

    牆頭草,從來就不會有好下場。

    隻看他更怕誰。

    說到底,崔振便是再有才幹,在京城為官的日子畢竟太短——此舉,興許隻是存著試探之意。

    試探蕭錯的勢力,試探蕭錯在京衛指揮使司的威信。

    他若能得逞,日後可乘之機良多。

    他若不能得逞,日後便要另辟蹊徑。

    這番思量之後,裴羽鬆了一口氣。

    五月十六,皇後在宮中設宴,五品往上官員及其家眷皆可赴宴。

    她是對田假再清楚不過——哪個官員都是坐在家中發號施令便可,親自前往田間的人,不是太閑,便是手頭太拮據,以至於連田地的收成都很在意。

    裴羽懷著的胎兒一絲為難她的意思也無,一直胎相安穩,並無明顯害喜的跡象。又想到皇後亦是有孕之人,人家該做什麽做什麽,她若明明無事卻顯得太嬌氣的話,全無益處。

    由此,她有意前去。

    蕭錯也知她一直老老實實安胎的日子有些單調沉悶,況且自己又要前去,便爽快應下。

    當日,夫妻兩個一同進宮赴宴。

    對於宮裏的宴請,皇帝皇後出現的時間從來沒個準成——不知何故,便會早早坐在殿內,看人們陸續到來;不知何故,便會等人到齊之後才會現身。

    上次延熹殿為太後慶祝壽辰,帝後一早就在殿內。

    而這一日,卻是人們全部到場之後才先後而至——這情形倒也好,裴羽有足夠的時間與相熟或較好之人寒暄一番。

    裴羽有喜的消息,尋常命婦都已得知。相熟交好的上前去詢問她近況,交情泛泛的上前去道喜,足夠她應承一陣子。

    除去這些人,便是與崔家相熟交好的女眷,俱是站在別處三五成群,閑閑說話,全然不知她這邊的情形一般。

    這樣最好,全無必要應承的人,在這場合下逢場作戲不過是枉費了力氣。

    裴羽與昭華長公主見禮的時候,兩女子都不自覺地平添了一份親昵。

    昭華長公主的孩子滿月那日,先給裴羽寫了張字條,讓她不準前去,繼而又命顧大夫傳話,苦口婆心規勸一番,待得她允諾隻送賀禮不到場之後,做表麵功夫的帖子才送到了蕭府。

    有這前提在先,裴羽又怎麽能與昭華長公主不親近。

    帝後到來之前,最後一個到場的人是長平郡主。

    長平郡主身著一襲粉紅色衣裙。

    巧的是,裴羽今日穿的亦是粉色——粉紅色暗繡荷花的褙子,配著嬌綠色裙子。

    阮夫人冷眼打量長平郡主片刻,輕聲道:“人與人,果然是比不得啊。”裴羽的一身穿戴,讓人覺得是清水芙蓉,長平郡主的一襲粉色,則不能為她嬌俏的容顏增色。相比之下,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還真是如此。”在阮夫人身側的張夫人頷首以示讚同。

    裴羽沒聽到二人的談論——知道也沒用,與別人一樣,上前去與長平郡主見禮。

    長平郡主見到裴羽,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語氣略略拔高,並且意味深長:“蕭夫人這容貌,並非見不得人啊。”稍稍頓一頓,掩袖而笑,“先前聽聞蕭夫人一度閉門謝客,我還當是……”近前的女子因著這突兀的言語或驚愕或幸災樂禍,陷入沉默。

    裴羽抿唇微笑,“妾身未見郡主之前,也不知是這般的容貌。”語氣亦是意味深長,讓外人怎麽想都行。

    長平郡主抿唇冷笑,“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

    “郡主此話何意?”裴羽不動聲色,心裏也是絲毫怒意也無,“自認不曾失禮於郡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因何要膽怯?郡主可要把這話說明白。”情緒顯露於麵上的人,要麽是毫無城府,要麽就是故意尋釁,這兩樣,她都不需動怒。沒腦子的人,不值得動怒;故意找茬的人,那就需得長久應對。一碰麵就跟她較勁,不是犯傻麽?長平郡主可不似那種人。

    裴羽語聲剛落,張夫人把話接了過去,笑吟吟地道:“蕭夫人這般的容貌,哪一個能說不好看?硬說她不好看的人,腦筋怕是不大靈光啊。”說著,語氣轉為輕快,“反正我要是男子,在此刻,在場的女子便是全站到一處,我一眼便能瞧見的,唯有蕭夫人。人家這樣貌,可是穿什麽顏色都好看,尤其今日,這般嬌嫩的衣飾,一定要有襯得起的樣貌膚色才行。”

    長平郡主目光一瞬,大大的杏眼顯露出不悅,唇角諷刺地上揚,“張夫人這話是何意?眾所周知的美人,不是我皇嫂麽?”

    “郡主這話又是怎麽來的?”張旭顏走到張夫人身邊,並且下意識的展出雙臂,把母親與裴羽往身後一帶,做出保護的姿態,“家母方才已經說了,是‘此刻”、“在場”的人,並且她以往多年、迄今都認為皇後娘娘是大周第一美人,多少人都知道。你平白斷章取義是何居心?你沒將人的話聽明白就胡說八道,是不是太可笑了?我娘與蕭夫人都是一品誥命夫人,看你擺擺架子是念著皇上與皇後娘娘的情麵,不搭理你也不失禮。”說到這兒,冷冷一笑,“家母與蕭夫人都一樣,在娘家可都是嫡出的大小姐,家族的掌上明珠。真行差踏錯也罷了,若是有人胡說八道平白汙蔑,便是她們能忍,旁人就看不得好端端的人受這種醃臢氣!憑什麽?你憑什麽?”

    語聲剛落,便又有人接話道:“張二小姐說的句句在理。郡主這種明打明無事生非的行徑還是能免則免吧。憑誰是皇室宗親,若是無理取鬧的話,也沒誰會容著。可別會錯了意,把這大京都當做你江夏王府!”

    眾人循聲望去,才知說話的人竟是楊氏——崔五公子之妻。

    楊氏並不是要幫裴羽或張家,隻是先前與婆婆也受了長平郡主的奚落,這會兒趁這由頭幫腔而已。

    她反手握了張旭顏的手,予以對方一個誠摯的笑容。

    張旭顏笑著點一點頭,微聲叮囑兩句。

    裴羽頷首應下,轉回到自己的位置,多看了長平郡主兩眼,思忖片刻便明白過來。這長平郡主,是崔家、蕭家都看不上。

    真有意思,誰稀罕你看上了?——她腹誹著,正等著麵色奇差的長平郡主反詰的時候,皇帝與皇後相形而來。

    人們在聽到內侍傳唱期間迅速各歸各位,之後行禮參拜。

    長平郡主神色恢複如常。

    別人亦是如此。誰會傻到跟帝後提及這等小事?

    飲宴期間,長平郡主趁著一個空閑離座,上前去對帝後畢恭畢敬行禮,道:“江夏王請安折子上,曾提及請皇上與皇後娘娘為臣女賜婚,不知皇上與皇後娘娘還記得?”

    皇上皇後倒是不想記得,可那已經是傳遍京城的事兒,他們怎麽能忘記?

    皇帝道:“記得。怎樣?”

    “臣女請皇上念在家父年事已高、病痛纏身,允準他的請求,將臣女許配給崔四公子或是蕭三公子。”

    崔振也在場。聽得這位郡主的話,嘴角一抽。

    蕭錯亦是,眼裏有著嘲諷之色。

    裴羽與張夫人、張旭顏卻有些糊塗了——長平郡主到底是什麽心思?這左一出右一出的,真是毫無章法可言,這意味的便是她們對這個人無從了解,不知她哪一麵才是真性情。

    “嗯。”皇帝不動聲色,“那麽,有個事兒朕要先弄清楚:江夏王府,到底是要請朕和皇後賜婚,還是要我們遵循著你們的意願為你安排婚事?”

    這話的分量很重了。

    長平郡主慌忙跪倒在地:“江夏王府不敢,臣女更不敢。”她語聲很急,不容人打斷,“臣女曉得,想嫁入崔家蕭家實屬難事,可是皇上,”她抬眼望著皇帝,“濟寧侯是蕭三公子的兄長,兄長為父,他若是應允臣女嫁入蕭府呢?崔四公子也是一樣,若是他願意答應我嫁給他呢?”

    帝後聽了,玩味地笑了笑,沉吟著。

    蕭錯與崔振聽了,不動聲色,喝茶的喝茶,飲酒的飲酒。若能讓一個女子擺布,他們也就白活了這些年。

    皇後閑閑地吃著手邊的瓜果,完全是一副不予理會的樣子。

    皇帝問長平郡主:“你有把握?”

    “沒把握,但是臣女可做到言出必行、願賭服輸。”長平郡主的語氣很堅定。

    皇帝視線掃過蕭錯與崔振,繼而道:“那你試試?你想怎樣?”

    這話不對——裴羽想著,真有心幫堂妹嫁得意中人的話,不該是這種話鋒——這言辭間的意思,並無成全之意,說難聽點兒,是皇帝想看熱鬧。

    唉——真是夠壞的。她沒好氣地腹誹著。

    “臣女願意一試!”長平郡主向上行禮謝恩,繼而悠然轉身,視線略過蕭錯、崔振,“聽聞二位大人以前都是箭無虛發的奇人,今日能否讓我開開眼界?”

    大殿內靜寂無聲。

    崔振坐在原處,沉了片刻才道:“箭無虛發的名聲,有幾年了,箭出必要見血。我習武,不是當眾給人看的。郡主何意?安穩日子過膩了?”

    “蕭侯爺呢?”長平郡主眸光一轉,“你怎麽說?”

    “一般無二。”蕭錯說道,“不見血,不動手。”

    “也不管別人提出怎樣的要求?”長平郡主道。

    “笑話。”蕭錯冷然一笑,“你荒唐瘋癲,別人也要陪你不成?這般徒惹人笑話的底氣,誰給你的?”

    “……”長平郡主死死咬住了唇,繼而垂眸,嘴裏卻繼續道,“見血而已,我豁得出去,敢問二位是如何打算?”

    蕭錯不屑地彎了唇角,“先請旨再說其他。誰稀罕落得個欺辱弱女子的名聲。”

    “正是如此。”崔振笑道,“最好是立個生死狀。男子的名譽,也不是誰都能玷汙的。”

    長平郡主麵色不顯端倪,轉身向皇帝請旨。

    “這是你自己選的。”皇帝隻是道,“多少人都在,朕時候偏袒不得,你可明白?”

    “明白!”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長平郡主一眼,轉手喚崔鑫:“照她的意思立文書、生死狀。”

    “啊?”長平郡主花容失色。

    皇帝冷酷一笑,“你以為他們是什麽人?”頓了頓,問一句,“作何打算?”

    長平郡主斂目思忖片刻,“臣女心意已決。”

    皇帝頷首,再無言語。

    這期間,裴羽留意到,崔振去往蕭錯那邊,並在近前落座,低聲交談。

    這兩個狠到家的男人,是商量什麽呢?

    之後,長平郡主悠然轉身,望向兩男子,抬起左手,“三百步射程。”又豎起食指,“射中者,我廢去一根手指亦無怨言。”

    即刻有武將高聲嗤笑道:“所謂生死狀,就是你一介女流的一根手指?讓我家將軍為這等小事出手?天大的笑話!咱們報國殺敵,可不是為著你這勞什子的郡主,是為著帝王、天下、百姓!你算老幾?!”

    長平郡主聞言不免窘迫地望向皇帝。

    皇帝卻回以淡淡一瞥。

    長平郡主咬了咬牙,揚聲道:“那好,弓箭射程三百步,其餘的由蕭侯爺、崔大人定奪!若是我輸了,來日隨意委身於哪個人做繼室妾室都無妨!”隨即,款步走向二人所在的席位。

    眾人聽了卻是愕然,不知她哪裏來的底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