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姐妹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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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你怎麽還在這兒?”姚黃邊煮茶邊問道,“聖上上朝前不要墊點點心?快些送去呀。”一抬頭,卻發現魏紫眼眶下青黑一片,顯見得是沒有睡好。
“叫文竹送去了。”魏紫揉一揉眼睛,“聖上對她還真是好,都連著寵了兩天了......”
“魏紫!”姚黃厲聲喝道,疾步走到門邊,看門外無人才放心,轉身道,“魏紫,你該仔細些——什麽‘她’?那是我們現在伺候的主子!至少也得稱一聲越貴人!”
“是越嬪了。”魏紫頹然道,“方才文竹回來說的,聖上已經下旨,晉封她為越嬪。這份恩寵實在是——可是,姚黃!”魏紫突然之間激動起來,“昨晚不是咱們一起守的夜?聖上說了些什麽,咱們難道不清楚?她、她不過是沾著小姐的光!姚黃你難道忘了李貴妃,忘了小姐嗎?”
姚黃沉默半晌,拍拍魏紫的手:
“自然是忘不掉的。”
“那便好,那便好。”魏紫雙目泛紅,“這才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姚黃姐姐。姐姐,那越嬪何德何能叫你心折?難道就因為她有幾分像小姐?小姐的正經姐妹還在宮裏呢,即使你想為了小姐向蘇氏報仇,也該去找二小姐呀——”
“魏紫!”姚黃短而急促地警告她一聲,急忙道,“說了多少遍,不要對蘇貴妃不敬,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聖上心尖上的人,我說不得。可是她害死了小姐!”
姚黃麵上閃過一絲猶豫,咬咬牙說道:“這件事不許再提。你總這樣口沒遮攔的,隻怕會連累了越嬪。蘇貴妃......輪不到我們胡說。”說到最後,目露一絲悵然,“魏紫,你不能總是帶著偏見看人。蘇貴妃且不提,越嬪她人是好的,對我們也是真心的。可你不能指望她和蘇貴妃一樣,即使你甩冷臉子也好言相對......”
“蘇氏一貫愛裝善良,口蜜腹劍的賤——”魏紫嗤之以鼻,見姚黃麵色嚴厲才不甘不願住了嘴,眼眶一紅,“我知道越嬪人不壞,隻是姚黃,我,我真的好想小姐......我見不得別人憑她邀寵,哪怕是無意的也是一樣。”
姚黃輕歎一聲,上前一步拍著魏紫的肩膀,無聲安慰著她。門口忽而有清脆的女聲傳來,兩人都是唬了一跳,忙去迎接,卻見丁修儀的宮女珊瑚輕快地走來。
“兩位姐姐在說什麽悄悄話呢?也說與珊瑚聽聽?”
姚黃鬆了一口氣,忙笑道:“不過是些閑話,不值一提的,妹妹怎麽來了?”
珊瑚仿佛沒看到魏紫的紅眼眶似的,笑眯眯地說道:“我家主子聽說越貴人——現下是越嬪啦,石竹姐姐同我說的——越嬪蕙質蘭心,讓聖上留戀不已,歡喜的跟什麽似的,這不,打發我送東西來了。”
“一尊纏枝牡丹翠葉熏爐,一串金絲香木嵌蟬玉珠,還有一小壇甜香。”姚黃魏紫連忙引人去放置好,又登記入庫,笑道:“越主子喜好牡丹,這甜香純清幽遠更是難得。丁修儀實在是有心了。”
珊瑚甜甜一笑:“越嬪主子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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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晨起便得到自己晉封為嬪的消息,而江承光已經去上朝了。由著姚黃為自己細細以和粉香傅了身,穿戴整齊。才食了一碗碧粳粥和兩個如意卷,便聞玉河的宮女瓊華來了。
“瓊華姑娘。”越荷沒讓她把禮行到位了便叫起,“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瓊華笑道:“貴妃想瞧瞧越嬪呢。還請越嬪隨奴婢移步承暉殿罷。”
越荷微楞,隨即沉靜道:“既要拜見貴妃,請姑娘容許我再整理妝容。”一麵命人去知會一聲仙都宮實際上的主位霍嫵。
瓊華連連擺手:“越嬪主子說的哪裏話。”自是等著。
越荷任著姚黃為自己重新梳妝,指甲一點一點嵌進肉裏。這個時候叫她去,用意不言而喻。旁人她倒不放在心上,隻是玉河,那是自己疼愛著的親妹妹——
“我們走吧。”她睜開眼睛。屬於李月河的情緒褪去,她是剛剛入宮、連續承寵兩日又剛剛晉位的越嬪,要去拜見驕縱任性、久得聖眷、身懷有孕的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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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河斜倚塌上,華貴而嬌媚。身後四名宮女執泥金真絲綃麋竹扇恭順地為她扇著風。鳳眼懶懶掃過汪婉儀手捧著的纏絲瑪瑙盤。塗著蔻丹紅的指甲隨意拈起一顆瑩潤冰清的荔枝,送進櫻桃小口裏。那荔枝本是夏日的物種,因著貴妃喜好,宮女們不知想盡多少辦法才用冰塊、香料保存下些許。如今貴妃有孕,那安胎的荔枝更是催的急了。
汪婉儀諂笑道:“娘娘才用過了早膳,即刻食用荔枝,怕是不好。”
玉河斜斜橫她一眼,以手支頤,抱怨道:“也不知道今年秋天是怎麽了,這樣熱的慌——慌什麽?沒聽太醫說荔枝是安胎的嗎?”果然是熱得慌了,她一襲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外頭不過搭一件妃色褙子。就這樣,還是因為派人去叫越嬪的緣故。
“誰不知道娘娘的恩寵是獨一份兒的?”汪婉儀的臉色好像被針刺了一下,卻又很快堆起笑來,“聖上那樣地在意娘娘這一胎呢。”
“那還用你說!”玉河眉眼間飛揚過得意,旋即沉下麵色,“也不知那越氏使了什麽法子,竟哄得聖上連幸了她兩日。本宮今日定得好好看看,是怎麽個狐媚法!”
汪婉儀剛要繼續說什麽,忽而瓊華來報:“越嬪來了。”玉河已揚聲道:“請越嬪主子進來吧。”便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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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越荷進來的那一刹那,玉河緊皺的眉頭便不自覺鬆了幾分。
新封的越嬪上籠白玉蘭散花紗衣,下罩軟銀輕羅百合裙。垂掛髻以兩根青綠色玉簪固定,又雜幾朵同色絹花,讓玉河見了便覺清爽。她自小懼熱,如今見越嬪穿戴清涼,她心中不覺鬆快了些。然而仍是傲慢道:
“過來,走近些。讓本宮好好瞧瞧你的姿色。”
越荷心中一刺,待要移步,汪婉儀已經笑了起來:“越嬪可真是矜持,貴妃娘娘不過想細細看你,又沒說把你生吞活剝,扭扭捏捏算是什麽?”
越荷沒有應答,隻靜靜上前三步。心中與其說是屈辱,倒不如說是寒涼。是了!是了!天下怎能有十全十美之事?如今雖有機會為孩兒討回公道,卻是姐妹相見不相識。她定了定神,暗想以後不可再這般了,故人甚多,莫非每見一個便感慨一番?汪婉儀自從喪子後就見不得別人好,說話一貫是尖酸刻薄的。越荷隻平靜以對:
“婉儀話怕是重了。貴妃現下還懷著身子,怕是聽不得那些話。”汪婉儀是宮女出身,說話素來沒個講究的。越荷本欲點出“生吞活剝”單聽著便帶腥氣兒,又想到玉河的身孕,四個字在舌尖繞了繞還是咽下。
“你倒是有理了!”汪婉儀氣得一拍桌子就要提高嗓門,玉河已倦然道:“小聲點兒,吵得耳朵疼。”一句話,叫汪婉儀臊紅了麵皮,卻不敢再爭執。玉河慣是不愛聽唇舌往來的,因著嫌熱又有孕在身,頗有些睡思昏昏。然而她自己也還未氣平,便又拍手道:“來人,去取本宮那金線曇花披帛來賞賜越嬪。”
曇花一現。雖盛極一時而終不能久持。越荷微微屈膝道:“娘娘好意嬪妾本不應推辭,隻是此物甚是華貴,嬪妾位卑用之不宜......”話音未落,玉河已氣道:“怎麽?本宮賞賜你還敢不要?莫非要本宮去請了皇上封你為貴妃你才肯受?”
此話已是極重,越荷心中明白玉河孕中喜怒無常,低低答應一聲“嬪妾不敢”便要謝恩,又見玉河麵色疲倦,終是忍不住問道:
“娘娘看著甚是困倦,可是嫌熱睡得不好?”
玉河驚問:“你怎知......”反應過來待要發怒,越荷的話已繼續說了下去。
“娘娘不妨用些桂枝百合湯,忌冰鎮,溫溫地飲下去也是清熱安眠的。再有娘娘母家不是有名物青縷玉枕麽?娘娘枕著想必也能安眠些許。”
玉河緊緊攥住了玉扶手,麵上一時恍然一時厲色:“你怎知本宮家事?”心中大異,從前長姐也是這般叮嚀於她!這一切難道真是巧合?
越荷輕歎道:“青縷玉枕乃是前朝至寶......”
玉河一言不發,隻覺得疲累地很。恍惚間又是酷夏,她年幼無知纏著姐姐,姐姐便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她喝桂枝百合湯......望向越嬪的目光不自覺地緩和了起來,一種莫名的溫情淌過心頭,突然之間她不再想針對越荷了,反而想要大哭一場。
此時卻有宮女來報:“霍婕妤來了。”
玉河驚覺此時情狀,皺眉道:“請。”
霍嫵一襲流彩飛花蹙金翬翟褘衣,蝴蝶華勝在額前微微搖曳。長眉入鬢,短的是美豔無雙。扶著侍女紅綃的手,人未到聲已至:
“貴妃姐姐怎麽叫了我仙都宮的人來?越嬪不懂規矩冒犯了貴妃可怎麽擔待得起喲!”
越荷之前命人去報霍嫵一聲為的不過是尊重,然而霍嫵一貫高傲,將自己當做仙都宮的主位看待,入住了仙都宮就算是她的人,即便有錯也輪不到旁人教訓,不然丟的是她霍嫵的麵子,故而匆匆趕到,這一點確實越荷料不到的了。隻是霍嫵雖說來的匆忙,語氣卻不慌不亂,還帶一絲戲謔。
玉河微微沉了麵色。李、霍兩家在軍中爭奪|權利已是不爭的事實,她在閨中時便與幾位霍家千金很是不睦,更遑論如今同為宮妃?雖說她占著高位,可皇帝每月總多往霍嫵處去些,玉河早已不忿。譏笑道:
“原來霍妹妹已經能替本宮管教人了呀?本宮還以為皇上終於讓你做主位了呢。怎麽,霍婕妤怕我為難了越嬪?”
霍嫵嬌笑道:“那可不一定呢。誰都知道小李貴妃素日驕縱,比不得先前那位賢良淑德。”
玉河麵色一寒便要發怒,汪婉儀已冷笑道:“霍婕妤這話好沒道理,嬪妾記得先前賢德貴妃的時候,您也沒少和她嗆聲兒吧?如今倒來挑貴妃娘娘的不是,難不成婕妤以為自己更勝一籌?”
霍嫵看也不看她,懶洋洋道:“你算什麽東西?我說話你也敢插嘴?”
“說得好啊!”玉河麵色冰寒,不知為何,她很不願意在越嬪麵前談論姐姐,“本宮麵前你也敢胡說?姐姐自是賢良淑德的——本宮縱有不如姐姐處,也輪不得你來挑剔!”何況自己的恩寵遠勝姐姐,這一點還不足夠麽?
越荷聽了隻是苦笑,賢良淑德?不過被逼無奈。
卻見一直立在玉河身後的瓊英上前一步,附在玉河耳畔說了些什麽。玉河心念一動,掃一眼汪婉儀一下子變得難看的麵色,忽而緩和了口氣:
“行了,這越嬪本宮也看過了,霍婕妤打算領她回去便罷了。”
霍嫵見目的已達到,雖然有些意外卻懶怠糾纏,冷哼一聲,隨意行了個禮轉身便走。走了幾步發現越荷還在原地呆立,怒道:“還不走?”
越荷應一聲,又深深地看了玉河及汪婉儀一眼,暗道此人喜好挑唆,玉河不該將她留在身邊,又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亦是離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