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慧極必傷
字數:4298 加入書籤
次一日皇帝便未招幸旁人,隻是在建章宮獨宿。接著便點了貴人金羽侍寢。金羽的溫婉與堅毅早在選秀那日便給皇帝留下很深印象,因此盡管金羽隻侍寢了一日,卻也由貴人晉封為嬪,是為金嬪。
如此,新人已臨幸了三人,除去抱病的顧修容,俱是按著名位高低來的。然而後一日,皇帝卻出人意料地點了采女聶軻侍寢,並晉其為少使。如此,新人中還未承寵的單就剩下顧盼、楚懷蘭與馮韞玉三人了。抱病的顧盼不算,楚懷蘭卻是位分最高的一位,滿以為會是自己承寵,因而不免有些委屈。
入宮已滿五日。依皇帝命,宮嬪每五日向李貴妃請安一次。而太後處則是每十五日一次,不過太後時常免去,隻叫幾個喜愛的宮嬪去說話。如今既滿五日,越荷便隨霍婕妤與薛嬪一道去見過李貴妃。霍嫵一向不服氣玉河,故而常常遲些。如今越荷住在仙都宮,按規矩是得和主位一同出行。霍嫵不是主位勝似主位,她刻意遲到,越荷也隻好陪著。不然便是直接投了玉河的示意,到時候她人在仙都宮,反而更加難做。於是隻得看著永和、永信兩宮的宮嬪過了多時,霍嫵才懶懶叫了出行。
然而今日霍嫵這番作態倒是無用了,玉河晨起有些胎動不適,因此各妃嬪隻在門前問安一聲便各自歸去。楚懷蘭卻獨在門口等著,一見了越荷便歡喜上前,又向霍嫵告不是,說是與越荷有一起入京的情分在,想邀越荷去自個兒那坐坐。霍嫵沒甚心情地答應一聲,楚懷蘭自興衝衝拉著越荷去了。
————
“可歎我們宮室遠了,這五日竟連一麵也不曾見上。”楚懷蘭邊笑便道。
越荷笑了笑並沒回答。畢竟正是新人侍寢的時候,還沒被點到的未免會不安,這種時候再去拜訪打擾人家就是惹人嫌了。
楚懷蘭又道:“東明閣的景致不錯。你曉得的,慧婕妤是我堂姐,待我也好。我與這位堂姐,也是多年不見了,如今見了麵。看她那樣纖柔蒼白,我是個女子竟也要憐惜了。”
越荷心道,傅卿玉一貫是體弱多病的,這一點倒和蘇合真有些相似——不過自己一年前在宮中時,蘇合真並未如今這般病弱。然而傅卿玉冰雪聰明淡泊出塵,蘇合真敏感多思憂愁入心。兩人相較,卻是合真的儀容更教人憐惜心疼,而慧婕妤則是讓人歎息了。
不過楚懷蘭現下還未見過榮寵加身的蘇貴妃,依舊是對堂姐津津樂道:“慧婕妤喜歡安靜,因此我們東宮雖人多卻鮮少有人去打攪。五天時間,我倒是閑不住就近串了幾次門——寧嬪的清心閣當真是淡雅素淨,茶也說不出的好。她日常習字倒多,我還喜歡她,就是往深了談不來。沉香閣的沈貴姬呢,眉眼生的淩厲,然而低頭繡著小衣裳卻隻見溫柔。聽聞她和雲婉容關係甚好,對大皇子也是關愛有加,未料竟到如此地步,還有——我去瞧了顧盼。”
她說到這裏忽而露出些許心虛神色,見越荷果皺了眉,急忙道:“我不過是聽聞她病了去看看——我曉得太後為何不喜我,難道叫我幹等著麽?總該把這解了——”她說著,聲音漸小,鬱鬱不樂。
越荷見無人留心她們的談話,方問道:“顧修容看著還好麽?”
楚懷蘭訥訥道:“昭陽宮灼華閣,原是極盛之地。然而顧修容臥病,因此失色不少。她原是明豔動人的美人,如今因著風寒,臉也瘦下去,神色也灰,不過眼睛偶爾還流露一絲神采。”
越荷思量一番,道:“顧修容那邊——我看她的性子,未必是你得罪了她,隻怕是太後曉得了你當初的話,得拿你給她做臉。到底她是太後的侄女兒,要得寵不難。如今病著,也不會缺太醫、醫女照顧。你假若不是真正和她十分要好,太後也難以對你改觀。你若和她說了,攪和進她們姑侄之間,將來也難做人——阿椒,顧修容的風寒果真很嚴重嗎?”
楚懷蘭道:“我觀她神色,似是不樂。”
越荷點點頭,算是略過這一樁不談,又道:“我既去你那兒坐坐,也當去拜見慧婕妤。隻不知她身體如何,方不方便叨擾?”
楚懷蘭“呀”了一聲,轉而笑道:“正想說這個呢,我想我們畢竟都是——畢竟都是,”她自己也略微曉得難為情,向四周瞧了瞧,“畢竟都是前陳那邊進來的——也當親近親近,今日是轉領你去見堂姐的。”
越荷一愣:“慧婕妤的意思?”
楚懷蘭嘴一撇:“怎麽,我事事都得與堂姐通氣?難道又不應當嗎?”
越荷心中一歎,阿椒的性子未免太直。正因為她們三人都或多或少與前朝有些聯係才更應避諱——不是有個詞叫做“結黨營私”的麽?然而話到嘴邊又吞下,拜見一次並非什麽大事。阿椒這樣開心,何苦掃她的興致。來日分說便是。遂點了頭笑道:“我們阿椒主意越發大了。”
楚懷蘭笑。
——————
慧婕妤原是叫做卿月的。“卿月”乃是月的美稱,又可代指百官。她是陳朝的公主,由本朝太後撫養長大,亦是傅北的姐姐。其實要細細論來,陳朝最後的公主與皇子,取名都未按族譜來。慧婕妤本是從“珊”字輩的,不過因為出生在中秋節,當時百官又多有投靠了大夏的,陳帝才醉後命名“卿月”。而傅北本是“北”字輩的,他取名時陳朝已經瀕臨崩塌,陳帝歎息他也不會有什麽兄弟了,便直接以“北”為名了。
蕙質蘭心如傅卿月,在後宮既久,自然明白自己的名字有多麽尷尬。陳朝已亡,她還留著一個主月的名字,總不能是覬覦後位吧?於是她給自己改了名,趁著皇帝為貴妃改名的時機,而且擇定的是個頗為俗套的“玉”字。女兒家常用的不過就是“紅”、“香”、“玉”等名,傅氏原是淡雅之人,卻選了個並不特立的字眼,姿態實在是低。加上她平時一向安靜知禮,因此太後願意疼她,皇帝也願意給她體麵。早年月河對她不也是且憐且敬嗎?
慧婕妤上著蘇繡月華錦衫,下籠煙水百褶裙,微微含笑,不勝纖弱。柳葉眉細長而彎彎,一對眸子澄澈而溫煦。她麵色總是蒼白,隻有咳嗽的時候會稍稍有些病態的紅暈。她對自己的處境十分清楚,平日裏行事從不讓人挑出錯來,的確是個極為聰慧剔透的女子。然而慧極必傷,慧婕妤的身子向來就不好,近些年,愈發有漸成沉屙之態。
慧婕妤接待越荷的地方並不是自己休息的廂房,而是正式的廳堂。楚懷蘭顯然有些不解,然而越荷卻暗讚慧婕妤聰慧:不在廂房接見,不顯親近也方便各自往來。
“難為越嬪妹妹還來看我。”她淡淡一笑,聲音極為好聽,“隻是我身體不好,別過了病氣給你。”
“堂姐!”楚懷蘭有些不滿,“你這是說的什麽見外話,越姐姐和咱們一樣都是——”
“阿椒。”傅卿玉用目光製止住了她即將要脫口而出的話,隨即溫和地笑了笑,“我和你越姐姐有體己話要說,你先去隔壁吃一碗冰糖奶窩好麽?金絲酥糕也備著呢。”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堂姐。”楚懷蘭輕輕撇嘴,吐舌一笑,“好啦,知道你們嫌我傻氣,我走就是啦。”然而她腳步輕快,並沒有生氣的模樣。
見她去了,傅卿玉方溫婉一笑:“難為你一路上照顧阿椒了,她這樣的淘氣性子。”然而語氣親昵,顯然對堂妹頗為喜愛,“她肯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越荷微微笑了:“阿椒讓我覺得心裏鬆快許多,原來竟有這麽多值得歡悅的事情。”
傅卿玉仔細瞧她一眼,溫聲道:“這樣的話倒不該是年輕姑娘說的——我實在得和你道一聲歉。”
越荷忙道:“怎敢。”心中卻明白她是在提傅北退親之事。
傅卿玉道:“無妨,此事不過幾人知道。你到底與我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我又命不久矣,何必說出來阻你前程?你無需害怕。”
越荷心中一縮,假若她曾經定親的事情被人捅給皇帝......然而傅卿玉的確沒有不願意她得寵的理由,她對萬事都看得淡。不過楚懷蘭到底是她堂妹,一切也難保。正想著,傅卿玉已說了下去:
“我曉得阿椒入宮,原是為我這病弱的身子——聖上的意思,要有這樣一個人,能夠彰顯皇室對於前朝的態度,也好叫大夏的治理少一些波折——點你則是為了軍心,畢竟之前陳朝軍人有不少回鄉務農的,也有不少就在大夏軍中的。他們多半都愛戴越威將軍。越荷,你比阿椒聰明,有一些事情還要你多擔待她。何況,”她垂下睫毛,微微一歎,“阿椒定然是得不了寵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