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珠蘭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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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嫵的晉封禮延遲到了十一月二日。
原先她由婕妤晉封為貴嬪時的晉封禮,就因為孕期不適挪到了十月中下旬,後來皇帝為了安撫她,又再晉一級直封為昭儀,匆忙之間不少東西都要重新置辦,因此那晉封禮也再次推遲了。十一月二日乃吉日,霍嫵受封,從此正式為霍昭儀。
新封的霍昭儀在仙都宮和歡殿接見了前來祝賀的各位妃嬪。和歡殿焚著南越進貢來的熏肌香,那香氣繚繚繞繞、甜膩馥鬱,令人聞之即醉,更有滋顏養身之功效。如今霍嫵懷著身孕,此香恰可調養身體。隻是熏肌香香味過於濃鬱,皇帝特意叮囑了睡前一個時辰必須熄滅,否則恐怕影響安眠。
霍嫵已褪下冊封禮服,換上一件石青雲紋蜀錦大袖衣,下籠銀紅暗花梅紋百褶裙。外頭罩一件妃色鬥篷禦寒,手中一個五蝶捧壽式樣的八角紫銅手爐精致可愛。自懷孕以來,霍嫵便格外注意自己的身子。如今更是一刻也不肯離手爐。她一對桃花眼說不出的嫵媚淩厲,口氣卻極淡漠:
“紅綃,給妹妹們上茶。”
眾人連忙謝恩。紅綃果捧著胎青瓷盞一一奉上,眾人掀盞,卻見花露飲顏色鮮妍,氣味芬芳。小小一盞竟讓眾人心神不定。剛剛解了禁足的汪芳媛一驚一乍道:“昭儀娘娘竟賜下了花露飲!”又見眾人都看她,忙悻悻笑道,“聽聞娘娘愛用此物,嬪妾等怎敢冒昧。”
微言聞言一愣,她茶盞中卻是一盞“珠蘭大方”,清綠的茶湯幽雅芬烈。略一抬頭便對上霍嫵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微言覷她一眼,自淡淡飲了一口。
霍嫵這才不緊不慢道:“本宮賜給你,你不要麽?”她“本宮”二字咬得極重,如今宮中隻蘇、李兩位貴妃與她為一宮主位,連大皇子生母雲氏也不過是個婉容,霍嫵自然得意。又想到雲氏因大皇子被抱走日日思念卻不敢顯露,隻與好姐妹賀芳儀跪在佛龕前為太後與大皇子祈福,不由有些可憐她。雲氏從四品的位分原不能撫養皇子,隻不過她與皇帝多年情分才求得恩典。可多年情分又如何?當年那樣得寵的她跪了那樣久也未見皇帝關心一次。
汪芳媛的臉色煞是好看,她訥訥道:“娘娘所賜,嬪妾固不敢辭,可是……”
同為玉河一派的丁修儀忍不住輕蔑地瞟了她一眼。真是個蠢貨,當年這位懷著二皇子的時候也和霍嫵一般哭鬧,才連晉了好幾級。皇子死後又因為哀哭被晉封,以至於她宮女出身卻反而壓過了大皇子的生母雲婉容一頭。終究不好看她繼續丟人,丁修儀語氣輕快地嘲諷道:“芳媛怕是記叉了罷,花露飲唯有摻入玫瑰或是切花花粉時才對有孕之人有害。莫非昭儀娘娘會當中害你不成?再者說了,你禁足了三個月,聖上可一麵沒見過你……”
“你!”汪芳媛怒目而視。
“都閉嘴,和歡殿豈容你們放肆!”霍嫵喝道。懷孕之人性子最是不定,她麵色陰沉地在眾人麵目上掃視了一陣子,最後在洛微言的麵上停下了。她冷笑道:
“不愧是‘章’婕妤,果然是含章秀出。你行事最有章法,沒得漏了害了本宮的凶手去!”
微言起身一福:“微言無能,致使娘娘受驚。”她語氣恭敬而毫無波瀾,“聖上英明,真凶已經歸案。娘娘福氣有餘,小皇子必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是不是真凶還兩說。”霍嫵冷冷道。
微言的話雖中正語氣卻見生硬,她道:“聖裁已定,公孫氏買通娘娘宮人,罪大當誅,而今聖上已經為娘娘主持了公道。”她微微抬手,目光極為真誠,“還請娘娘說話當心。”
霍嫵見她這般油鹽不進不由怒上心頭,她笑意森森:“隻不知道公孫蕙華哪來這麽大的膽子。廢入冷宮了整整三年,竟還有魄力和財力來謀害本宮!”她深吸一口氣,驟然道,“此事既已定論,本宮不再追究。可假若再有下次——”
“本宮不會再給她在冷宮苟延殘喘的機會。”
她一字一句,冷浸心頭。
“本宮會直接奏請聖上,賜下三尺白綾。”
眾人不禁打了個寒顫,誰料得到本是恭賀晉封的時辰卻被霍嫵這樣當眾警告!都說為母則強,隻是霍嫵今日作為實在太……
越荷低頭,盞中的“珠蘭大方”清澈明亮。那香氣清幽芬烈,入口亦是鮮醇回甘,隻是越荷心底卻微微泛起苦澀。
——珠蘭大方清幽的香氣與熏肌香相衝,頓感濃烈熏人。霍嫵的烈性子,若真傷了她的孩子,必然會拚個魚死網破。
原來,玉河那日不知緣由的相助,終竟還是在霍嫵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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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次之事多虧你們為我說話。”
散了後,越荷邀了金仙兒、聶軻、楚懷蘭至牡丹閣小坐。可她一開口便是這句,連性子最和婉的金仙兒都笑了搖頭:“越姐姐,你之前已經謝過啦。”
越荷也不矯情,自己同樣落了座,含笑道:“你們都曉得的,仙都宮主位懷著身孕,我不好有大陣仗。今天恰好能湊齊我們四個人在牡丹閣坐一坐,當然得正式道謝。”
楚懷蘭心直口快道:“那可不必,越姐姐我們是什麽情分?”說著眨眨眼睛,又感慨道,“平日裏總覺馮才人溫婉和善,可那日她不到最後事情結果已分也未發一言。我總以為自己已經和她交好了……真是人心難測。”
越荷握住她的手:“這才顯得你們情誼可貴。”又道,“馮才人便是那樣性子,明哲保身於她自己身份也是應當的。連錦,你可由得你們主子這樣口沒遮攔得罪人嗎?”
連錦忙上前回話,禮數周全,話語卻是大膽俏皮:“楚美人哪裏是奴婢管得住的!要是楚翹還能勸上一二,奴婢可沒那樣大的本事。要讓楚美人安分下來呀,和讓楚翹不再說教一樣難!她們兩個才是正好,奴婢不敢湊熱鬧。再者說這不是理嬪主子這兒麽?”
越荷看著她笑,之前心中的憂慮也散去不少。霍嫵不過是給她一個警告,暫時還沒有動她的意思。有時候憂思過度反而無益,不如順其自然。畢竟自己於此事無愧,如今一個普普通通的理嬪也不至於有什麽人盯著。
便聽聶軻驚道:“仙兒你眼底怎的烏青一片?沒睡好麽?”
金仙兒麵帶倦容,仍是含著春曉般的笑意:“無事,昨日繡貴妃娘娘要的那副長幅雙麵繡時辰久了些。”
聶軻不由埋怨道:“總這樣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貴妃沒催著要吧?偏你這樣急——當歸你也該多勸著你主子。”
金仙兒隻淡淡笑:“難不成讓人說我鎮國公的女兒連繡花針都拿不穩,做幅刺繡推三阻四的?”見聶軻神色關切,越荷與楚懷蘭也都看過來,又道,“怪不得當歸,是我一意堅持。你們也不必擔心,我自得其樂著呢。說起來我正琢磨著一種新的雙麵異色、異形、異針的‘雙麵三異繡’,若成了,也是美事一樁。”
“真有此事!”楚懷蘭訝異道,“姐姐針法當真精妙……”
卻聽聶軻一疊聲叫道:“決明子,快,去取我的劍來。我要舞劍為金修容慶祝。”回頭卻見三人一臉笑意,不由氣悶,“做什麽?我祝賀仙兒而已。”
“不過想起決明子是味清目的藥罷了。”越荷笑道,“恰好仙兒的當歸也能活血,剛好給你這舞刀弄劍的聶女俠行走江湖用。”
仙兒亦是笑意難忍:“不敢托大——怕是軻姊你自己手癢了吧?”她遲疑片刻又道,“隻是聖上似乎不喜……”
聶軻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黯淡,很快又掩去:“不喜便不喜罷,我既不傷人,便由得自己開心。料聖寵也不是我這等不識好歹之人可得的——我哪裏能稱什麽聶女俠?”
她抬眼望去外麵晴空,忽而想起少時與父親行走四方,不由眼眶一酸。
金仙兒柔婉的麵容亦微露黯然,轉瞬又化為笑意清冽,因著裏子的堅定故格外明銳。她道:“軻姊,今日我們可要好好見識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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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身著藕荷色素絹單衣抱膝坐在床頭。
她已經清瘦了許多。手臂上的傷口早已長好,可麵色卻一日一日白下去。顧盼細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唯獨一對明媚的杏核眼依稀可見往日的湛然有神。
桃之夭夭,瑰姿豔逸。豔若桃李,皎若明月。昔日左拾遺的嫡次女顧盼,也是月貌花容的名嬡美姝,哪一次宴會上不受眾人矚目。如今卻……
罷了,終歸是自己的選擇。顧盼無聲無息地縮回錦衾中,隻覺得夜深寒涼,孤枕難眠。忽而梔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似乎怯怯地:
“主子,太後娘娘遣人送了對昆侖玉掐金鐲來……”
顧盼隻覺心中一陣煩悶,隨口道一聲“進來罷”便不再說話。有腳步聲慢慢挪到她跟前,卻久久沒有開口,顧盼猛地起身道:“還磨蹭什麽……”她忽然間說不出話來,一對杏眼瞪得溜圓兒,怔怔道:
“太後姑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