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棋子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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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荷一個用力將毽球高踢,信手接住向屋內走去。便見江承光拊掌道:“詩雲‘踢碎香風拋玉燕’,古人誠不欺我。”

    “正是冬日呢,哪裏有什麽香風。”越荷含笑,“牡丹盡都養著,留待來年呢。”

    江承光順勢拿起她的手暖了暖:“才在外麵一會兒工夫手便這樣冷——朕剛才讓哺食添了一道野味涮鍋,,你吃了肯定喜歡。從前朕在外頭行軍的時候,陪著士兵啃幹糧,總想著那一口暖暖身子,也虧得有人不嫌麻煩,特意給朕開小灶。”

    越荷神色轉淡,道:“伺候太子也是本分,虧得聖上惦記了。”

    江承光目露一絲黯然,又看那花叢道:“宮裏向來喜歡花團錦簇,即便冬日也要讓庭院開滿鮮花,虧得你一心一意養著這些牡丹,不要工匠換。你也太念舊,剛才還說朕。”

    越荷淡淡道:“開過牡丹的地方,其他花也不配來。”說完驚覺自己處境,連忙下拜道,“嬪妾失言。”

    “朕知道你無心。”江承光扶她起來。在他看來越荷並不是愚鈍之人,清楚自己沒有家室依仗,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去覬覦後位,因此並不放在心上,“隻是下次稍微留神。”又想她這樣喜愛這片牡丹,回頭遷宮也得讓人移植過去。慧婕妤的身子愈發不好,他早晚是要扶越荷為一宮主位的。仙都宮已有霍昭儀在,倒是當初的安排欠考慮了。不過那時,微言也料不到他選的會是越荷而非楚懷蘭。

    說來慧婕妤的身份,早該是一宮主位。隻是她似乎天生與主位無緣。昔日她初封的時候,朝上便出一件關於前朝的大事,致使皇帝隻將她封為婕妤。後來幾次欲要晉封,慧婕妤都病的幾乎無法行冊封禮,隨時要去了的模樣,皇帝又不可能時時記著此事,於是拖到今日,竟也還是個婕妤。江承光想到此處,便吩咐趙忠福道:“回頭提醒朕,晉封慧婕妤為慧貴嬪。這次不能再拖了,冊封禮看她什麽時候身子好再行,可旨意一定得發。”

    轉頭便見越荷一身冬裝站在他麵前,江承光不由怔了。另外一張麵容在他心頭浮現。另一張,沒有這張輪廓秀美、肌膚瑩潤的臉。那張臉上的鳳眸也沒有這一張上的好看。可他偏偏就記起來了,那張棱角分明、並不美麗卻足夠令他感動的麵容。也是在冬天,那張臉凍得通紅,尤其是鼻頭都沒有知覺了。哈一口氣,雙手搓著,搓著搓著就把自己搓笑了……江承光用力眨了下眼睛,忽然喚道:

    “阿越。”

    越荷不解望他,眸光淡淡不雜一絲紛雜。江承光知她對自己情意不過一二分,隻是不知怎的並不著惱也未必期盼。他溫和地笑了:“沒什麽,隻是想著春天的圍獵。你騎馬的樣子定然好看。到時候打到了獵物,朕烤給你吃。”

    越荷隨聲答好。

    ——————

    那日皇帝不知觸動什麽情腸,過後叫人私下送了許多賞賜來,那些賞賜是賬麵上沒有的。皇帝的意思是私下賜給她,不必記入賬冊。越荷拿著灑金鏤空牡丹瑪瑙步搖看了一會兒,向馮有力道:“登記入庫。”

    小茶輕聲勸道:“聖上既然都說了是私下賜的,主子何必這樣小心?再說這金流蘇垂著多好看,主子帶上這步搖必然光彩照人。”

    越荷淡淡一笑:“我又不往宮外去,私下賞的又能有多大用場呢?還是謹慎些好。”又道,“步搖的佩戴本朝雖無限製,可在前朝唯獨主位嬪妃才能使用。我自己雖不甚在意,卻也不願太過招搖。收好吧,來日再用它。”獨揀出一手釧放在一旁。

    小茶應是,將那支步搖並其餘皇帝賞賜之物悉心收好。她做事勤快靈巧,很讓越荷多看了幾眼。越荷將手釧遞給桑葚,囑咐道:“好生裝了去送給顧芳容。”

    那是南越進貢來的小葉紫檀手釧,以貓眼石、琥珀石、綠鬆石與佛頭等製成,另有水晶、黑曜石、蜜蠟雜居其間,香氣淡雅,溫潤剔透。越荷隱約記得太後有個模樣相似的,自然不敢冒犯。而顧盼雖入宮以來就臥病不起,如今卻聽說好多了。加上太後看重她,皇帝的賞賜也是不斷,如今宮中倒不會有人輕視她。皇帝的意思,妃嬪們自然要依從,於是顧盼那裏被送去不少禮品。越荷的手釧並不打眼。

    越荷看著愈發知進退的桑葚,起身對姚黃道:“我們去外頭找金修容罷,我有些煩悶了。”

    姚黃道:“霍昭儀處……主子是否要去拜會?”那時她就立在越荷身後,一切盡收眼底,自然為越荷感到擔憂。

    越荷道:“無妨,昭儀未必耐煩我去見她。待她胎氣穩固了或是生下皇子了我再去看罷,現在去大抵是要碰一鼻子灰的。我看薛修媛雖性子清冷,人卻厚道,過兩天我少不得往她那走一趟。找個她不在照顧霍昭儀的時候罷,現下還是去找金修容。”

    姚黃無奈:“倒也是。”又笑道,“不知怎的,主子與金修容這樣投契。明明是與楚美人一同上京的呢。”

    “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我與仙兒的緣分大抵格外厚重些。”越荷含笑,“仙兒外柔內剛,乍看普通不起眼,細看卻是難得。”又歎道,“隻是她活得忒累了些,事事想著鎮國公府的名譽。”

    “又在編排我?”金仙兒站在門口含笑道,狹長柔美的眸子中氤氳著笑與淡淡的悲哀。她纖細白嫩的雙手都縮在毛茸茸的暖手筒裏,披著毛滾邊鬥篷,看上去更顯得整個人輕淡。

    她在後宮中決不是最美,麵容稱得上秀麗,但動人處不過是眼角一點柔情。可偏偏卻是新人中最為得寵的一個。越荷想,金仙兒的好處大抵就在她的柔情與倔強上了。

    “哪裏敢。”越荷起身去迎,“又是你來得早,凍著沒有?”

    仙兒道:“無事。”猶豫片刻又道,“剛才聖上召我去建章宮伴駕,可到了門口便見丁修儀哭鬧著,趙公公叫我先回去。我想了想,就來你這兒了。”

    越荷眉心一蹙:“出什麽事了麽?”

    仙兒遲疑道:“我也不知,隻是聽說……聽說丁修儀的弟弟衝撞了彭城夫人的車架,夫人大怒,命人拿了他生生打折了腿,後來又傷口感染發熱了……聖上已經指了太醫去看,丁修儀現下在求聖上處罰彭城夫人——彭城夫人是霍昭儀的母親。”

    “丁修儀的父親不是順天府丞麽?他的兒子身邊就沒有人照顧,反而眼睜睜看著公子挨了毒手?”越荷驚問。

    “姐姐慎言!”仙兒匆匆道,“我是想著姐姐要在昭儀手下過活才特意來說一聲兒。正因為丁府丞外放,留在京中的家眷仆人本就不多。丁家並非世代豪門,不過丁府丞這一輩興起的,在京裏哪有多大臉麵……隻是聽說彭城夫人當時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很是肆無忌憚。”最後幾句,已是附耳而言的了。

    彭城夫人是霍氏落難時報恩娶的草莽之婦,說話一貫粗俗難聽。早年越荷接見命婦時就頗感頭疼。而她肆無忌憚辱罵丁家的話——若此時為真,現下江承光心裏肯定會有不滿。但他目下還要霍家對付李家,絕對不會重重發作。可李家……

    “看來丁修儀要白跑一趟了。虧得她是個好姐姐。”越荷歎道。

    “誰說不是呢。”金仙兒亦搖頭。其實兩人都有所揣測,是玉河要拿此事挑釁霍嫵,而丁修儀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可誰會想到,這枚棋子竟有那樣大的勇氣與決心。

    ——正月初一,昭儀霍氏落水滑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