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鍾女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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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是一片寂然無聲,鍾薇雙手安詳地放在小腹上,唇角含著淡淡笑意。佩蘭、澤蘭亦是高興地不知道說什麽好,還是佩蘭率先問道:

    “主子,已經兩個月了,我們何時讓聖上知曉?”

    鍾薇麵上含著溫柔的笑意,目光卻清醒明銳。她輕聲道:“不急,再等一等。”

    澤蘭憂心道:“若是再等……”她臉一紅,“若是再等,萬一聖上又招幸……主子呢?”

    佩蘭啐她一口,鍾薇也忍不住淡淡笑了,她道:

    “莫要心急,我不是要等多少日子,而是要等一個時機。”

    見佩蘭若有所悟,澤蘭一臉茫然,鍾薇含笑解釋道:

    “你們算算看宮中的位分。”

    見兩人都開始思索,鍾薇微微笑道:

    “現下我是正六品的寧嬪,按例,除非特別受寵,懷孕晉封一級,生女晉封一級,生子晉封兩級。假如現在讓聖上知曉我懷了身孕,必然是晉封為從五品的修容。而從晉封到生產,還有七個多月。”

    “眼下正五品與從四品之位,都隻空缺一級。七個多月裏,隻要有人晉封占住位置,那我即便本事再大也難越級晉封。目下也不知道是皇子還是公主。”她撫摸著自己還不見隆起的小腹,“七個多月,足夠發生很多事了。與其把希望寄托在一舉得男上,不若先行籌謀好一切。畢竟,我乃右相之女,不出意外的話,聖上不會一直把我按在地位。而我要做的,就是給他晉封的理由。”

    澤蘭仍是有些不明白,佩蘭卻已經開口道:

    “那麽主子的意思是,聖上頗為寵愛理修儀,所以主子這一次一定要越級晉封?”

    “這、這幹理修儀什麽事?”澤蘭不由問道。

    鍾薇看她這樣懵懂,也是暗暗歎了口氣。罷了,忠心便好。複又說道:

    “聖上很是寵愛理修儀,加上慧貴嬪的身子不好。因此,在我懷孕的七個月裏,理修儀極有可能晉封至正五品之位。這樣的話,正五品之位一滿,我若生女便不得晉封。若她能晉封至從四品之位,我若產子便隻得晉封一級。”

    澤蘭恍然大悟:“所以我們要讓理修儀不能晉封?”

    “哪兒有那麽容易的事?”鍾薇笑著歎氣,“你呀,好好和佩蘭學學。聖上已經擇定了她,又有前陳的身份在,理修儀的晉封是阻止不了的。難道你能叫聖上一夕之間轉而‘傾心’楚貴人?所以,”她的神情冷肅起來,“我要上去,必須有人下來。”

    她潤瑩的紅唇微微開合,吐出三個字:

    “汪、芳、媛。”

    ——————

    越荷是在用哺食時得到消息的。

    那時姚黃正悉心為她從砂鍋煨鹿筋中擇出一碗好的來,而桑葚方夾了桃仁山雞丁到她碗裏。然後小茶行色匆匆地進來說出了她聽到的一切:

    “奴婢剛才聽說,寧嬪不知道怎麽衝撞了汪芳媛,汪芳媛大怒讓她罰跪。寧嬪跪了一個時辰就昏了過去,太醫說……太醫說寧嬪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越荷不由一怔,便聽小茶又急又怕往下說道:

    “聖上大怒,說汪芳媛又是無理取鬧……現下聖上已經下旨,晉寧嬪為鍾芳媛,貶汪芳媛為汪嬪。”

    她喘著氣兒,顯然話已經說完了。

    刹那間罰人者與被罰者調換位置,也夠諷刺的。宮中榮辱向來如此。越荷不過失神片刻,便命人取了桌上的慧仁米粥與肉末燒餅賞給小茶,讓她下去吃。小茶自是滿臉感激地退下。

    越荷一下一下攪和著碧梗粥,卻不往嘴裏送。桑葚見粥要涼了想要提醒,還是姚黃看出越荷的心思不在這上頭,悄悄扯住了桑葚的衣角。

    越荷沉吟片刻,鍾薇有孕不過是叫宮裏頭的水更混了,她自己曾經有過失子之痛,也不願去加害於她,她躊躇的卻是另一樁事。洛微言使人往她宮裏安釘子是真的,是否當真出手害了她,越荷雖直覺有七八分,卻不願妄下定論。然而如何試探,又以何名目去做,如今自己的身份卻是頗多掣肘。

    然而宮女與她憂心的卻非同一件事。

    “主子。”待越荷哺食後在庭院中消磨時光,桑葚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您就不心急嗎?這一批次入宮的,除了先頭那位……除了金婉媛,也就數您最得寵,接駕最多。現下鍾芳媛懷上了,您……”

    “桑葚!”姚黃輕斥一聲,又道,“不急,主子的福氣在後頭。”

    理修儀雖是一貫有成算的樣子,姚黃卻仍擔心她會被桑葚的話挑動了心思。畢竟無論是強行受孕還是出手對付鍾薇,對現下的越荷來說都是不智的。

    越荷看她兩人這幅樣子,自然明白自己的兩個大宮女分別在想些什麽,不由莞爾:“你們放心。”

    “孩子……”她聲音漸輕,如同囈語,“孩子會有的。”

    月色輕柔地灑在光潔如玉的麵容上,越荷回過神來,才見兩人擔心不已,姚黃尤其心有戚戚。歎了口氣道:

    “好了,我真的沒事。”隻不過是想起自己先頭那個夭折的孩兒罷了,“陪我去內庫瞧瞧,送什麽賀禮給鍾芳媛才合適罷。”

    ——————

    “越妹妹。”

    鍾薇起身,越荷忙是道:“莫起來,你好生養著。今日來的人多,芳媛想必累著了。”

    鍾薇含笑搖頭,雙手輕柔地擱在小腹上,語氣溫柔:“哪裏的事,躺了一日我也正煩著。不過今日來的人是多。”

    越荷一笑,命人將兩匹散花綾捧上前來,道:

    “芳媛姐姐不是不知道我的家世,也拿不出多麽珍貴的東西。這兩匹散花綾,是前朝宮裏的織娘所製。我統共就帶了這麽多上京來。散花綾光滑柔軟,質地輕薄,給小孩兒做衣裳最好不過。”

    鍾薇忙道:“這樣珍貴,如何使得?《西京雜記》言:‘霍光妻遺淳於衍蒲桃錦二十四匹,散花綾二十五匹。綾出钜鹿陳寶光家……機用一百二十躡,六十日成一匹,匹值萬錢。’我怎好收這樣貴重的物品?”

    越荷笑道:“姐姐也知道那是陳寶光家妻兒的絕世織物,我這兩匹哪裏比得上。”一麵又道,“姐姐不肯收下,莫不是嫌棄?”

    鍾薇無法,隻得命人接了,一麵又歎道:“何苦為這小孩子費那樣的心思!”

    越荷神情亦是溫和緬懷的:“孩子小,總該好好照顧著。”

    畢竟是自己的孩兒,見旁人送出這樣的禮物給孩兒,當然欣喜。鍾薇道:“叫妹妹破費了。”

    越荷含笑搖頭:“我自個兒留著也沒什麽用場,不若借花獻佛。”一則她也是真心看到孩子高興,二則越家的確沒讓她帶多少東西上京,拿皇帝賜下的物件再去送人未免不好,挑來挑去也隻選中了這一樣。又道:“到底是貼身的東西,姐姐不妨讓太醫查驗一番。畢竟孩子還小,我隻道散花綾輕薄柔軟,也不知它用料是否合宜。”

    鍾薇這一次的笑容便帶了點兒真心:“多謝妹妹提醒。”

    這樣做是避嫌也是示好,盡管鍾薇自己絕不會不去排查,可宮中的暗箭防不勝防,旁人肯主動避嫌自然是好的。

    “汪芳——汪嬪禁足了許久,沒想到才出來又那樣張狂。”越荷道,想起之前自己與楚懷蘭被她罰跪的事,當時還是洛微言來救。不由心緒複雜。說來除了那一次,就連重陽宴自己也是承的她的情,“姐姐可有什麽不適嗎?”

    鍾薇笑著搖頭:“哪兒就這麽嬌貴?睡了一覺我便好些了。說來我還該謝她,若不然,我自個兒都不知道有孕了呢。”這是要把“不知懷孕”坐實。

    越荷垂目一笑:“隻是汪嬪恐怕不樂意呢。”

    又說了一會子話,越荷便向她告辭。

    回去的路上,桑葚終究忍不住問道:

    “主子何必如此?那散花綾乃是前陳窮奢極欲搜尋了天下最好的絲線,征集了最最手巧的織娘製成的。主子怎麽不留著呢?”

    越荷沒說話,隻歎了口氣。她自己的孩兒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正說著,一路已經走到了禦花園,便見小茶匆忙跑過來道:“主子?聖上已經到了一會兒了。”

    越荷稍感意外:“聖上下了朝不是應該去看望鍾芳媛嗎?”一麵又暗道麻煩,可畢竟不能讓江承光久等,越荷隻得稍稍加快了步子,隨著小茶而去。

    ——————

    剛入牡丹閣,便見江承光負手而立,在牡丹花圃前不曉得在想什麽事。越荷福身請安,他才仿佛回過神來,大步過來就將越荷擁在懷裏。

    “聖上?”

    越荷驚疑不定,又不好推開他,隻得勸慰道:“聖上有什麽心事,不妨說出來。”

    江承光不語,隻喚道:“阿越。”

    “聖上?”

    “……沒事。”他終究歎了口氣道,“朕沒事。”

    他的確沒事。

    他隻不過是……恰好聽見金羽的宮人勸她早早為自己打算,然後那位其實入宮不久的金婉媛歎了一聲:

    “牡丹花好空入目,棗花雖小結實成。”

    他保下了玉河的胎,想要還給李家一個孩子。可是他到底還沒能原諒自己。玉河與月河,終究是不同的。他對月河愧疚,從來不會礙著他寵幸別的女人。但他也不願將月河的感情傾注給別的女人,那是屬於他一個人的苦澀。他的可笑,卑鄙,嫉妒,癡狂,以及自以為果決的狠辣。那些隱秘而齷齪的,不應該屬於一個帝王的心思。

    “阿越。”他道,“慧貴嬪身子愈發不好了,你也不必再提避嫌的話。素日多去看看她便好。”他沉吟片刻又道,“朕已經允了她弟弟傅北入宮探望。”

    看著越荷答應了好,江承光心底那塊常年不願觸及的地方忽然就明朗許多。縱然往事已無法挽回,可他究竟不願長久地被自己的陰暗折磨下去。他道:

    “朕會命人收拾長樂宮的雲光閣,你暫住幾月,好好照顧慧貴嬪。”又道,“來日朕晉封你做芳容。”

    這要求沒頭沒腦,很有幾分古怪之意。聽起來倒是讓她去雲光閣暫住的意思居多,晉封還隻是個幌子。越荷推辭不過,隻能應下。任心中百般念頭,也不過化為一聲歎息般的“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