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卿玉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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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漸起,轉眼新人們入宮已滿一年。

    宮中熱鬧過一次後,也就慢慢歸於平靜。玉河得了幼玉後疼得如珠如寶,她又素來不擅打理庶務,對於宮務之權就沒那麽熱衷。好在幾個貼身大宮女苦勸,玉河才勉力接手了些,實際上也是讓身邊的大宮女瓊英來辦理。魏紫因為曾經輔佐過賢德貴妃,也得了重用。

    霍昭儀如今居於次一席,她素性好強,落到她手上的事便一定好生打理。其間雖因宮務具體處理與玉河有過爭執,卻也即時止住,隱忍不發。越荷見此種種,估量霍嫵必是因流產之事恨毒了玉河,想要一擊必殺。她並不覺得玉河的性情會做出這番事來,丁修儀雖是被人當了槍使,可唆使她的卻未必是玉河。因此不由平添許多煩惱。

    越荷自問,回宮不過因為心有牽絆。而她雖已不複李家女兒,與妹妹的情分卻做不得假。加上洛氏與自己前世之死或有關聯,越荷無法不懷疑她會在霍嫵與玉河之間挑唆。

    然而自入秋以來,慧貴嬪的精神頭一天比一天差。原先還能隔幾日起身在庭中走走,後來連從榻上坐起來都吃力。她睡得越來越多,清醒的時候一日比一日少。可她偏偏又好潔,縱然氣喘籲籲也要擦身、梳洗。越荷入住雲光閣便是為了照顧慧貴嬪,以及接手她死後的政|治|資源,如今也不得不將大半精力放在慧貴嬪身上。

    這一日早早起了身,越荷隻挑了一件蔥綠色石榴裙便去看望慧貴嬪,傅卿玉醒著,正由著人給她喂湯水。見了越荷,也就微微一笑:

    “你來了。”

    參芪燉白鳳原是補氣益血之物,偏偏傅卿玉身子虛不受補,隻能用一些摻了水的湯。她如今這樣活著,簡直如同吊命一般。眼窩略凹陷下去,膚色也黯淡不少,唯獨一對溫煦的眸子依舊澄澈,仿佛從不曾受半點俗事沾染。

    越荷對她說道:“是,我來了。”便接過綠蠟手中的小碗,親自端了喂傅卿玉。

    傅卿玉如今也就用湯水不費力,小廚房天天挖空心思給她做些易克化的流食吃。可卿玉的身子終究是無可挽回了。越荷慢慢找著話同她閑聊,她也隻是含笑聽著。

    “得了聖上恩準,特意請了京中的韓廚子入宮。上回娘娘提過想用兩口龍須麵,韓廚子是京中做得最好的。他會在宮中留段時日,娘娘何時有胃口了,覺得能吃兩口,即刻讓他去做便好。”

    傅卿玉吃力一笑:“我隨口一提,不過是早年用過一回罷了,也沒見得多麽上心,何必這樣麻煩?”卻還是說哺食時便送一碗來罷。

    越荷自是命人記下。一會兒傅卿玉不再用那勺中的湯水微微搖頭,越荷便知她吃不下了,沒忍心多勸,隻交給宮人端下,又為她淨麵。

    傅卿玉看著她那樣仔細,忽而問道:“我沒肯阿椒來瞧我,她沒往你身上撒氣罷?”

    越荷一愣,忙道:“沒什麽大事,阿椒雖然不樂,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

    其實楚懷蘭的確十分不悅,越荷來日代替傅卿玉成為陳朝象征也便罷了,可她乃是卿玉的堂妹,堂姐生病了,越荷能去照顧,自個兒卻不行,是個什麽道理?因此楚懷蘭的不悅就可想而知了。然而越荷覺得既然不是大事,沒必要讓病中的傅卿玉煩心,也就略過不提。

    傅卿玉搖搖頭,也就不提這一樁了。她轉而道:

    “現下宮中,李貴妃於宮務無心,而霍昭儀有意布置勢力,抓的就緊些。章貴嬪麽,聖上倒讓她襄助霍昭儀的,可惜霍昭儀看不上她,拿雜事遠遠打發掉了——這裏頭水深,可歎宮中人也就盯著顧婉儀和金婉媛的爭奇鬥豔看了。”

    越荷知道這是傅卿玉要教導她了。幾日來,傅卿玉都慢慢與她分說著宮中事物,也告訴她一些能用之人。她言語很少,但字字打緊,一針見血。傅卿玉雖然病弱已久,在宮中卻自有一份勢力可用,因此在臨華殿內也能收到外頭的消息。而對於越荷來說,無論是作為李月河還是越荷,她都身在塵網之中,許多事情並無遠離紛爭的傅卿玉看得清楚,因此也有不少收獲。

    “顧盼與金羽……”傅卿玉笑了笑,“你來日的前途進益,不光落在你我的身世背景上,也總得有兩分聖眷。如此,現下留心她們倒也沒錯。”她話說的極慢,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如不用心,當真聽不出她的氣喘微微,“顧盼眉眼嫵媚,性子卻有幾分孤僻冷清。她性情還真,又有太後當後盾,來日必是個有前途的。”

    她說著,輕輕一歎:“從前我見顧盼,確然是不耐任何她不喜的人事的。但她從前對聖上冷清,現下卻仿佛動了心……隻怕又要有變數。”她略頓一頓,“至於金羽,詩、詞均不類其人。或許麵上有幾分約莫相似,可內裏,她姐姐的事便可看出此人自私怯懦。她有小智小勇,而無大智大勇。平日或可稱一句聰明靈秀,別的在我看來,卻是不如顧婉儀的。”

    越荷思量片刻她的話,不由問道:“我雖不通多少詩詞,讀著金婉媛做的也覺得好。都說文如其人,會否有什麽誤會?”神色不由有幾分遲疑。

    傅卿玉淡淡一笑:“文如其人,說的是文章行句間可以看見一個人的品性。觀點可以為了種種利益而作偽,但句法之中自然有跡可尋。而金婉媛……”她道,“她文風極雜,並無定法。按說曆代並非無有可兼做幾種風格詩的詩人,但內裏總有統一之處,而金羽就大不相同。有時候,連語句習慣也大變……我倒不敢妄言什麽,隻是她的寵愛若立在這樣的根基上,也並不穩固。”

    傅卿玉的目光很淡,她說起恩寵的淡漠態度令越荷略有些不適,卻又仿佛本該是這樣一般,她道:“高位嬪妃爭奪宮權的紛爭,與你並無多少關係,隻提防被當了槍使就罷了。”她幽幽一歎,“你的身份會護著你,也會礙著你更進一步。如何抉擇,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但是——”

    “別忘了你為何能替代我的位置。”

    傅卿玉目視於越荷,一字一頓道:

    “你行差踏錯,未必會牽連陳朝舊部。可是宮中卻不可能再扶植起阿椒了——理芳容,記住我今日的話。陳國雖亡,大夏興起,但仍有子民不忘舊恩。我是陳的公主,亦是夏的妃,我所能做便是盡力庇佑著這些忠陳之人,至少不會為他們帶來禍事。勝敗已定,無需多言,可夏的皇帝願意籠絡你我,也正是因為有陳的那些子民在。”

    “我素知遺老的子孫中多有出生夏朝,渴望為仕的。便是遺老們自己,也有拿著忠誠當幌子博取名聲交換政治資本的。我並不怨怪他們,畢竟大多數人肯和夏對著幹,當日便已經盡了情分。你入宮,我隻要你當好陳朝在宮中的象征,你若做到,我便肯盡力助你。我冷眼看了數日,你對陳的感情著實稀薄,幸好還有一分敬意在,人也並非輕狂淺薄之輩。我便仗著年長提點一句:你在宮中即將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與陳的關係,以及那些心係陳朝的‘遺老們’。”

    她肅穆道:“如有一日忘懷,來日必止步婕妤之位。你可記得?”

    越荷心中一顫,垂首應道:“是。”

    她背負執念而還魂,將李月河的恨與愛一並接手,匆匆離開“越荷”屬於的地方。但她終究還是越荷,她同時還將背負起關於越荷的一切。比如越荷與前陳的關係,再比如……越荷與傅北曾經的婚約。

    傅卿玉已道:“好。”又轉而道,“阿北過些日子也該進宮來瞧我了,叫人催著些準備。”

    提起弟弟時,她臉上有了淺淺笑意,轉瞬即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