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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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北趕回京城的時候,宮中的慧貴嬪已經病得起不了身。

    對於這位養在宮中的親姐,傅北的記憶是很淺的。隻不過是血脈的稀薄聯係,以及信念的相合,乃至最後漸漸成為彼此的一點牽掛。人活在世上,總該有所掛念的,不是麽?

    但他不能去看姐姐。如今的他乃是夏朝的臣子,而非陳的皇子。入京之後,首當麵見天子述職,述職之前,又必須回府沐浴更衣。傅北從來會有最無可挑剔的禮儀,讓人忽視他身份帶來的尷尬,因此縱然焦急,他也鎮定從容。可惜偏偏有人等不及。

    “李伯父。”傅北拱手一禮,“久未相見,身體可還康健?”

    李伯欣脫了大氅,嗬嗬一笑,連忙扶起他來:“來看你一眼,畢竟江寧小鬼多,纏身了可就麻煩了。”又正色道,“你心急去見你姐姐,我並非不知。前頭玉丫頭往家裏捎話,說聖上打算留你在宮中住一陣子,曲台已經收拾出來了。你心裏就沒個成算?”

    對於這位帶兵打垮了陳朝最後的希望,之後又奉旨撫養他長大的將軍,傅北也還念著情分。可見他如此大喇喇出言,還是不由麵色一變:“將軍慎言。”

    李伯欣覷他一眼,哈哈笑道:“我道是怎麽了,你還怕上了?”他摸一把下巴,手卻落了空,遺憾道,“可惜我的好胡子。”又冷笑道,“怎麽?傅家小子,越活越回去?你小時候的心氣兒哪去了……你若願意當個閑散人,當初又何必費那些心力出了京去?”

    傅北神色淡淡:“一時有一時的念想罷了。”又道,“不過是入宮看我姐姐,將軍未免想得太多了。”

    李伯欣嗤笑一聲:“便是再留下去呢?拘著你,你又能怎樣?還能因為這一點撕破臉?”他眼底有淡淡的關懷,但更多是煩悶不滿,“聖上的性子,你我不曉得?”

    “將軍。”傅北正色道,“往事如煙,俱已散去……將軍今日其實不必來看我,免得給自己平添麻煩。至於將軍之前提的事,還是忘了罷。”

    李伯欣一陣惱怒,粗聲粗氣道:“怎麽,和你說兩句話就能觸了誰的黴頭?”又哼一聲道,“蘇修古那老東西……他女兒做下的事,也合該我們鬧翻了。雖說他已經不肯認蘇貴妃——可都做到這一步,若還不肯滿意,我也沒法子了!你以為,你一味恭敬就能躲過?”

    傅北不語。他清楚李伯欣有怨、不甘,但他更清楚,李伯欣的怨恨並沒有多少關乎那個凋零在宮中的女子,而是……越來越膨脹的野心。在這一點上,江承光或許並沒做錯。

    “我活著本來就是個彰顯仁德的笑話。”傅北淡漠一笑,“但既然有機會,能做些值當的事。那便去做了,來日,也不會再有遺憾。反正嗬,”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天已經變了。”

    李伯欣眼睛一眯,沒有講話。

    ——————

    “阿姊。”

    “阿弟。”

    隻需兩聲呼喚,所有的陌生盡皆消退,留下的是血緣中天生的親近。隻是心中有太多湧流,一時卻是相顧無言。卿玉聲帶哽咽:“巡撫……且坐。”

    傅北意識到自己剛才片刻的失態,眼睛也是一酸,勉力道:“貴嬪的身子不宜久站,貴嬪也請先坐……”

    本該是親近的姐弟,如今各自的身份卻是夏朝的臣子與妃嬪,而且還不得不把這一層放在姐弟之前。傅北歎道:“貴嬪清減了。”

    卿玉衣裳發飾都極是簡單,仿佛承受不住那重一般。她微微一笑道:“不到這個地步,你我也難相見。”又道,“聖上留你住了麽?”

    傅北含笑道:“是,住在曲台。聖上總是體諒我們姐弟,肯讓臣多陪陪娘娘的。”卻隻字不提建章宮中的一切。

    卿玉隻道:“你曉得自己在做什麽就好。”她充滿憐愛地看著自己的親弟弟,心中慢慢滋生一點悲涼,她忽而問道,“阿北,值得麽?”

    回了京,要再出去哪裏就能容易呢?當初,這個弟弟不願意渾渾噩噩、裝癡作傻過一生,不願低著頭彎著腰苟活,要給自己找到點什麽支撐生命的東西。於是,本來幾乎打動了太後,可以舍身佛堂清淨了的自己,走了原本就定下的老路,成為皇帝的妃嬪。那時的她,早早被養在太後膝下,與傅北不過遠遠見了幾麵,卻依舊存下念想。姐弟兩人,總該有一個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於是卿玉沒和任何人商量,便做了。這麽些年,傅北沒有辜負她當時的心願,縱然有借力的緣故,可二十七八的年紀做到正三品的巡撫,也已經極為難得了。

    傅北失笑。

    “沒什麽值不值的。”他淡淡道,“阿姊,無論來去,我做的都是我真正認為要去做的事。”他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向來溫文的麵容下卻是疏狂落拓。

    卿玉於是搖頭,不再勸說,隻歎一口氣道:

    “叫人備了龍須麵,傳來上嚐嚐罷。”

    ——————

    “事情有眉目了。”

    越荷正執盞而飲,聞姚黃之言不由一怔:“你說。”

    姚黃道:“奴婢求秦司膳,借著宮人出宮采買食材的當兒悄悄探查一番白術的身世。司膳的人已經打聽到了點東西,當初的‘徐瑞香’,確確實實是被沒入宮中為奴。她最早入宮時在尚宮局學習宮規。那還是先帝的時候,有一年尚宮局有宮女查出患了瘟疫,太後娘娘當即命人封宮,按名冊清點人頭,與那宮女親近之人全部不許出屋,最後數人身死,瘟疫也險險被控製在尚宮局內……此事後太後自感造了殺孽,對存活之人很是優待。徐瑞香在那一場瘟疫中活了下來,但是奴婢用以前的關係找到一個同樣存活的宮女,她私下告訴奴婢,活下來的並不是徐瑞香……”

    越荷驟然一驚。

    姚黃繼續說道:

    “那時染病的是個叫花梨的宮女,太後果決,命將尚宮局與她來往多的宮女全部關進一間屋子,尚宮局的其它人關在另一邊,並將尚宮局封宮……徐瑞香和花梨並不熟悉,卻和花梨屋中的宮女霜兒要好。按照太後的命令,霜兒等人染病可能大,要關在一起。而染病可能小的其餘人會被關在另一邊……霜兒生怕自己會被同屋的人感染,費盡心思把徐瑞香騙進了自己該去的那間屋子,然後頂著徐瑞香的名字去了另一間……後來,霜兒本該呆著的那間屋子果然也爆發了瘟疫,裏麵的人無一幸存,而另一邊的宮女卻幸免於難。”

    說到這裏,姚黃不禁也有些憐憫:“可憐那徐瑞香,就這樣白白替好友送了命。其實太後已經是宅心仁厚了,換個人,準會把尚宮局的宮女通通燒死,而太後卻極力救治,雖然隔離可怖,卻也活下來了一大批人……但那霜兒究竟用了何等法子,才沒叫別人揭露她的身份,奴婢還未查清。”

    人心可怖如斯,為了活命不惜撒謊陷害好友——越荷深深閉上眼睛,她道:

    “我知道了,繼續查下去,別驚動任何人——也先別讓任何人知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