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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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霍光要叫人,霍顯越發激動,雙手拽著霍光衣袍下擺,一個勁地相求,可霍光卻如同無動於衷一般,耳聽房內哭泣之聲愈來愈響,愈發悲涼,偶爾間又聽到成君幾個字,丫鬟便忙跑去尋霍成君,心想:老爺的脾氣隻有小姐勸得住。

    丫鬟尋上門之時,霍成君正準備就寢,外衣已去,耳聽急促的敲門聲,心下還思忖是何人這般大膽,院中人又是做什麽的,竟然會讓人敲門至自己閨房前,停下去簪的動作,蹙了蹙眉頭,對著雲嶺道,“去看看,何人放肆?”

    雲嶺走至屏風外邊開門,而雲屏則在霍成君麵前抱怨,“小姐,這些人越發沒了規矩,大抵是小姐太仁慈了,才讓她們如此的。”雲屏眼中帶著嫌惡。

    霍成君將雲屏的一切收入眼中,未有言語,而雲嶺帶著敲門之人進來後,霍成君心中亦是一驚,還未來得及深問,她便已跪下,一臉急色,話語之中還帶著幾分喘籲,“小姐,奴婢求您勸勸老爺,隻有您能救夫人了……”

    “大膽,小姐麵前修得胡言亂語!”雲屏見她這模樣正好讓自己逮到了機會,平日裏,夫人麵前的丫鬟都需禮讓三分,但今日恰好她不知規矩地敲了霍成君的門,又說這麽一番犯著忌諱的話,倒覺可以揚眉吐氣一番了。

    霍成君瞥了雲屏一眼,製止了她欲繼續的話語,“霍香,父親與母親怎麽了,你怎會這般著急?”霍香是霍顯身邊的大丫鬟,自小在霍府長大,比府中的那些小丫鬟要穩重得多,這些年,又顯少犯錯,而今她這般著急,竟連規矩也不顧,霍成君自知是真有事,可心中卻認為不至於霍香說得這般嚴重,自己的母親是何等人,霍成君自是有幾分了解的,受了委屈,將事情誇大也是有的。

    “小姐,奴婢聽老爺與夫人在房中爭吵,夫人哭得甚是淒涼,又聽老爺好似要叫人,奴婢這才一時失了規矩,求小姐快去看看!”

    霍香臉上的著急是不會有假的,霍成君雖帶著幾分疑惑,可那兩人畢竟是自己的父母,命雲嶺與自己穿上衣裳,便匆匆而去,一邊看著腳下路,一邊邁大了步子。

    “老爺,若是要將妾身送與那人處置,倒不如一道殺了妾身,免得受人侮辱折磨,更免得牽連了老爺,到時即便查到妾身上,老爺大可說早已一劍將人斬殺了,還可落得個忠君愛國的好名聲!”霍顯大顆大顆的淚水從臉頰流淌而下,拔出床頭懸掛著的劍,遞與霍光。

    霍光看著麵前的劍,猶豫半晌,終還是從霍顯手中拿過,手腕旋轉,直往霍顯心髒刺去,霍顯容顏已失色,滿是驚慌,就在霍顯以為自己會就此喪命於霍光手中劍時,霍光卻在離霍顯心髒隻有一寸之時停了手,“你若是覺著我不忍,你所想不錯,可為了成君,為了霍家,你這條命留不得,你既不願受辱,便讓我成全了你,也不枉我們夫妻一場……”霍光眼眶之中也有一滴淚落下,幾十年的夫妻情就要用這一劍斬斷,霍光握劍多年,也曾劍指敵軍,卻從未感覺一把劍像現在這般沉重過。

    “既是為了女兒,還求爹爹劍下留情!”霍成君推門而入,在霍光詫異間,已擋在霍顯麵前,雖然她不懂霍光所說是何意,可看得出,爹爹這是動了真格,未免真一時氣急,殺了霍顯,霍成君連忙將母親護於身後。

    “成君,你讓開,今日我這劍非取了她性命不可!”霍光狠下心,對著霍成君道,這時霍成君的出現,無異於讓自己這把劍更難下手。

    “母親錯再大,爹爹也不該刀劍相向,若讓女兒讓開,除非這劍先刺穿了女兒的心,否則萬萬不可能的。”霍成君也是下定決心護霍顯周全,張開雙手,雙眼一閉,好似隻等著霍光的劍刺向自己,可霍光又怎會對女兒下手。

    霍成君料定霍光不會如此,可睜眼之時,霍光手中的劍還未放下,含淚而道:“爹爹,難道讓女兒親眼看著母親倒在女兒麵前嗎?爹爹可又想過,這一劍泄了爹爹心頭憤,女兒便再無生母了,還請爹爹三思啊!”清淚在霍成君稚嫩卻又執著的臉龐上流淌著,自許平君走後,霍成君忽然很害怕生死二字。

    “成君啊成君,你可知她做了什麽糊塗事?”霍光收起劍,眼中卻滿是痛惜,他本就不忍,加之霍成君這一番勸說,所有的勇氣瞬間傾塌,閉上盈眶的雙眼,鬆開手中劍,隻聽“啪”一身,霍光轉身離去,可背影在霍成君眼中卻多了幾許滄桑。

    看著霍光離去,霍成君那顆提起的心終於落下,“母親,您究竟做了什麽,惹得父親這般生氣?”霍成君知道霍光不會無緣無故如此。

    “你父親老糊塗了,你不必理會,母親不過見了淳於賞一麵罷了,他生怕遭人懷疑,才會如此。”霍顯一半真一半假與霍成君講著霍光動怒的原因,而霍成君盡管有幾絲懷疑,可最終還是信了,便不再多言,待霍顯歇下後,自己也回房而去,方才那一幕,霍成君也折騰得累了,回房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霍光卻是一夜無眠,一遍又一遍看著孝武與孝昭兩位皇帝留下的詔書,手一遍遍撫摸著詔書上的字跡,為了“忠臣”之名,為了不負兩位先皇的托付,為了不負他們的信任,他擁立新君,即便掌握朝政,卻未想過篡位,“孝武皇帝啊,老臣隻想做這一世的忠臣,誰知老了老了,卻添了這麽一樁事,這一世的忠名已毀……”

    夜色偏涼,大雨不經意已打濕了長安城,這一陣春雨沒有潤物的溫柔,卻好似透著幾許悲涼,雨灑入窗柩,燭光案卷下的邴吉,起身合上窗,心中的震驚卻還是無法平複,更不知麵前的竹簡該如何處置,也不明所知之事當如何處置,揉了揉範疼的太陽穴,隨手拿起一件外衣披於身上,推開門,行至屋簷下,夜色仿佛已經雨的模樣吞沒,隻有那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邴吉閉眼,一遍遍思忖著自己究竟該如何。

    從深夜至第二日傍晚,邴吉隻獨自一人坐於書房內,來回踱步,來回思慮,天色漸漸被灰色籠罩,邴吉終於打傘一人獨自出了府門,所至之地正是長安大獄。

    邴吉一步一步向獄中所見之人接近,也一步一步聽著耳邊的淒厲之聲不絕,多少人喊著冤枉,多少人在一陣鞭撻後的沉默中醒來全招了,而所招的是真是假又有誰會去理會,口中輕聲道一聲“造孽”,便加快了步子朝欲見之人而去。

    “邴大夫親來,可有何指教,不想夏侯在這牢獄之中還有人記掛著。”與邴吉的茫然著急截然不同,夏侯勝依舊不悲不喜,雲淡風輕地看著邴吉,“許久不見,邴大夫要與我敘什麽舊?”

    “來人,我與夏侯先生有話相談,給我們尋個清淨之處。”邴吉看了一眼四周,雖說夏侯勝這兒比獄中別的地方已清淨不少,可一旁還有黃霸在,對於這個自己不熟悉之人,邴吉是不敢相信的,因為他接下來所說之話,或許會影響到整個朝廷的動蕩。

    邴吉的話牢頭自然重視,忙為兩人尋了一個無人打擾之處,而邴吉也不拐彎抹角,一股腦兒將心中所煩之事與夏侯勝而言,“夏侯先生定知恭哀皇後一案,我近日得知毒害皇後之人乃是霍顯,霍顯是何人先生自是清楚的,我怕陛下知情後定會拿她問罪,可子孟屆時又會如何,我難以預測啊,你說,如今我知曉此事了,該如何處置?恭哀皇後冤枉,可子孟乃朝中棟梁,失不得,我真不如不理此案,若不知情,便也罷了。”

    夏侯勝神色未改,“既如此,大夫不知便是。”

    “真可如此?”

    “除你我之外可還有人知曉此事?”

    “那案卷隻經我手,未有任何人再見。”這一點,邴吉敢保證,好似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縷光,找到了一個方向。

    “既如此,有何不可,雨後太陽終會出現的。”夏侯勝又神神叨叨了一句,邴吉似懂非懂點點頭,又與夏侯勝聊了幾句,便離去,隻是在聽到牢中那一聲聲叫喚後,不忍又一次加大了步伐。

    自獄中而出時,天色已處於黑幕之中,邴吉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與霍光好好聊聊,這一次幸而落於自己手中,可下一次不知霍顯還會做出什麽出格之事,也該給霍光提個醒,未想邴吉至霍府時,下人言,他已去皇宮,一打聽這幾日府中之事,知曉霍光差點錯手殺了霍顯,心頓時漏跳一拍,連忙跑向皇宮。

    邴吉料定霍光已知曉霍顯毒害皇後一事,此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是滅族之禍,霍光察覺卻未處置霍顯,而他此時入宮又會為了什麽,會不會讓劉賀之事再上演一遍,畢竟霍光手中可掌握著京畿三輔的大權,念及此,邴吉那還能安心,故事絕不能重演,於是拚了命向漢宮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