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驚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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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驚雷,邴吉不顧濕了鞋襪一路往宣室而去,在路上卻遇上了傳送軍情之人,本是想送至劉病已麵前的,可劉病已這幾日陰晴不定的,不敢前去打擾,恰巧遇上了邴吉,又得知他也是往宣室而去,便匆匆將軍情送於邴吉手中,讓邴吉轉遞陛下,這邊關傳來的軍情不知是好是壞,可不敢此時去陛下麵前找處置。

    邴吉看著一溜煙兒就離去之人,想這雨如此之大,也就不叫住他,自己正好要去宣室,手中的軍情正是個好由頭,而邴吉也知道,對於霍光而言,邊關的戰事他有多看重,於是又在大雨之中跑向宣室。

    “大將軍,吾為發妻鳴冤有何不可,民間尚能擊鼓示冤情,難道吾的發妻,大漢皇後隻能在九泉之下看著罪魁禍首逍遙嗎?此事不查出幕後之人,吾絕不會罷休!”劉病已目光堅定,而他目光中的仇恨又是那麽的明顯。

    霍光一步步向劉病已靠近,“陛下可要至大牢看看,如今是何模樣,可要看看長安城的百姓是如何惶恐難安,為已故之人,折磨天下無辜之人,可是陛下想要的?”霍光亦是眼也不眨地望著劉病已。

    劉病已忽然無力地轉身,“大將軍,吾身為帝王,卻不能為自己相依相守之人報仇,讓吾如何向她交待?”劉病已盡是肺腑之言,這份愧疚使得他不顧天下人會如何議論,朝中大臣會以何種眼光看待自己,隻一味想著要查到凶手,讓他為許平君陪葬。

    “陛下,眼下之急是好好修繕恭哀皇後的陵園,給恭哀皇後在那邊也有個安身之地,讓她受香火祭祀”,霍光的態度亦軟了下來,“陛下這般大動幹戈,朝中人心不穩,那獄中人的話又有幾句可信,哪個不是為了自保,而將旁人,乃至無辜者牽扯進來,若是有人咬定謀害皇後之人是老臣,陛下以為如何?”霍光帶著幾分測探,打聽劉病已的口風。

    劉病已忽然一驚,眼中的光亮再次燃起,“大將軍何出此言?吾斷然不會相信的。”劉病已此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傷了多少人,就連手握大權的霍光,竟也害怕牽連,那旁的豈不是有更多人會如此想。

    看到劉病已眼中重燃的光亮,霍光帶著幾分欣慰,卻也帶著幾分擔憂,“陛下乃是受巫蠱之禍連累之人,臣亦是親眼所見,當時有多少人因巫蠱之禍而家破人亡,就連孝武皇帝與衛皇後子女及衛大將軍之子也未能逃脫,朝中大臣與其他無辜之人更是數不勝數,而如今再演變,怕離巫蠱之禍不遠矣……”

    巫蠱之禍發生時,劉病已雖尚在繈褓中,可父母至親都因此事而亡,乃至之後的種種,都是因這一場猜測而起,對此等事,劉病已深惡痛絕,又怎會允許再次上演,更不必提是在自己的主導之下。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時,意識到一切已不像自己那單純的目的,越走越偏時,劉病已隻對霍光道,“多謝大將軍提點,是吾之錯,大將軍放心,此事不會再累及無辜,先前被卷入之人,若當真無辜,吾定當放人補償。”

    霍光知道自己戳中了劉病已的痛點,也明白劉病已不會再追究,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但願這事能夠瞞一輩子,但願劉病已這一生都不會知曉,“陛下聖明,陛下可否先放了獄中為皇後娘娘送藥的醫女,臣已查過,她乃無辜之人,若是主子病重離世,醫女都需論罪,還有何人敢侍奉左右,還請陛下開恩。”劉病已鬆口後,霍光第一個想的就是將淳於衍從獄中撈出,畢竟嚴刑之下,有幾人能扛得住,趁未被揭發之前,將人保出,是最為妥當的。

    劉病已雖不願,但看在霍光的麵上便勉強地點了點頭,可卻也不願許平君被害之事就此被耽擱,“皇後不能走得如此不明不白,大將軍以為此事該交由何人查,才不致冤枉了清白之人,又能給皇後一個交待?”

    霍光正思忖間,隻見一個身影不顧太監的阻攔,闖入了宣室,口中大喊,“陛下,北方加急軍報到!”此人正是邴吉,他年紀不小,皇帝又信任與他,太監也不敢嚴加阻饒,見他一路往裏衝,隻得跟在身後,以言語勸阻,可心急如焚,生怕霍光做出什麽不可挽回之事,生怕劉病已出什麽事的邴吉,哪聽得進去身後這些話,高舉軍報,第一次不管不顧地闖入了宣室。

    劉病已與霍光麵對突然闖入的邴吉,登時一愣,而當霍光注意到邴吉言語中的“北方軍報”四字時,心已被邴吉高舉的信封所縈繞,接過邴吉手中的軍報,“陛下,臣先去處理北方軍情,老臣告退。”在劉病已的準許下,霍光迅速轉身離開了宣室,不顧傾盆大雨與上空雷鳴,走入黑夜的大雨之中。

    劉病已看著緊握軍報的霍光,心中多了幾分感慨,再看麵前的邴吉,霍光這一代的人,已從年少走到了兩鬢泛白之際,而他們這一生,除了戎馬還有帝王迅速換迭的朝廷動蕩,經這一遭,好似兩人都添了幾分滄桑。

    “邴大夫既來了,皇後一案還勞煩大夫了。”邴吉正是合適人選,劉病已怎會放過,如今他心中對方才那軍報無多大感受,可現在所言才是心中覺著最為重要的。

    邴吉看著已經離去的霍光,又安然無恙且已想通了的劉病已,不禁泗涕橫流,他這一哭卻是嚇壞了劉病已,又想方才霍光之言,隻道是自己這些日子太過糊塗,而致老臣之心被傷,忙道,“大夫何以如此,大夫可放心,吾定不會再讓無辜之人受冤枉,更不會以此事牽連更多。”劉病已不知,日後的他也會為今日之言而茫然。

    邴吉忙點頭離去,是夜,劉病已下旨,釋放淳於衍,因皇後之事入獄者,由邴吉查明,確屬無辜,放還歸家並加以安家費以資補償,並令廷尉署不得以嚴刑拷問。

    第二日,山呼萬歲,而在獄中的夏侯勝卻是難得地大笑了起來,黃霸不解相問時,他隻言,“陛下聖明,你我二人出獄之日不遠嘍!”聽得黃霸是一頭霧水,可即便如此,對於夏侯勝之言,黃霸也是深信不疑,在黃霸眼中,夏侯勝是師父、是智者,他所言不會有錯。

    本始三年二月,皇後被害一案最終在處理了幾個替罪羊之後不了了之,因為邴吉知道幕後之人是誰,自不會深究,隻想著快快了結,對陛下有個交代,讓他安了心,讓大漢恢複安寧。

    皇後被害一案塵埃落定,邴吉卻是在大驚大喜後病倒了,對於這多年並肩的老友,霍光自當前去探望,邴吉正好趁著霍光探望之際,與霍光好好交談一番,“子孟,禍起蕭牆,你當防之。”邴吉撐著病體,盡是肺腑之言。

    霍光略一思索,便知他語中之意,“那日你闖宮,便已知曉此事了吧,你放心,我霍光在一日,絕不會讓人再動這等主意,這一遭,多謝了。”霍光對著邴吉深深一揖,邴吉是知情的,可是他卻替自己瞞下,不論出於何等原因,因為邴吉這一次的偏袒,霍家免於一場橫禍,霍光打從心底感激。

    皇後之案邴吉病倒了,霍光也心力交瘁了,不愛坐軟轎的他,此時卻是閉眼坐於軟轎之內,他服老了,可他的心卻未老,那日軍報所述,各路大軍均有所獲,唯田廣明大軍未動分毫,反往後退,霍光揉了揉眉心,對著張安世道,“田廣明若還是如此,便留不得了,你再遣個可信之人,告訴常恵,此行多為匈奴樹敵便可,莫要急於一時。”

    霍光之語傳至邊境之時,時局已然轉變,哪還由得遠在長安的他把控,常恵早已持皇帝符節與烏孫大軍捕獲匈奴牛羊無數,其他四路大軍亦殺敵不少,軍報再次傳入長安城之時,不免一陣爭吵,而霍光這一次卻是稱病未參與其中,最終劉病已一道聖旨,命常恵速回長安複命,與烏孫之事自有安排。

    當常恵收到聖旨時,韓增也已了解了自離開後長安城天翻地覆的變化,許平君之死自也是清楚了的,心中更是不安,幸好大軍即將班師回朝,有些事隻有回到長安城後方能清楚究竟是何緣由。隻是常恵在臨行之前又與烏孫一同將龜茲也懲治了,殺害龜茲貴人姑翼後,這才隨著來使帶著俘獲的牛羊一同還朝。

    本始三年夏,出征大軍大勝歸朝,趙充國與韓增因偏離方向,卻也追出千裏,殺敵不少,功過相抵不獎不罰,常恵雖未按旨及時還朝,可他持皇帝符節,權宜行事,並非不可,加之所獲甚多,封為侯爺,範明友亦不懲不罰,田廣明與田順,一個因敵在前,卻逗留不前,一個因謊報殺敵之數而戴罪入獄,最終,兩人於獄中自殺。

    此時的劉病已表麵上看似早已從失去許平君的悲痛中走了出來,可夏去冬來,有誰知他心中的孤寂,尤其是獨自看到那依然迎著寒冬綻放的臘梅時,今天的大雪天,卻是連暮雪白頭之人也已無,隻覺蒼茫大地中隻餘自己一人罷了,卻不知身後遠方還有一雙靈動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