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繁華盛世情歸處(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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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爵元年,韓增回長安後的第二年,便被劉病已封韓增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替了張安世之位;隨著疏廣、疏受、夏侯勝的告老還鄉,張安世的與世長辭,大漢的朝局已是年輕俊才輩出之時,唯有趙充國年逾七十尚領兵出征,這場仗曲折之間,總算在神爵二年五月得勝歸朝,這年秋,羌族部落繼而有首領帶著叛賊先零部落首領的首級歸降於大漢。 ()

    劉病已又命鄭吉前往西域設立都護府,大漢朝的版圖也由此越來越為遼闊,霍成君在昭台宮聽著宮人口中的捷報,笑得那樣溫和。

    “天下河山才是你的誌之所在,病已,終有一日匈奴會至大漢朝貢的。”霍成君心中亦是欣慰,一日日相似的生活,早已將她變得平淡如水;一日日的孤獨中,已讓她除了還會為劉病已牽動之外,早已不會起波瀾。

    十年的歲月,沉澱了太多的回憶,本以為已是一汪平靜的水,卻因為韓增之死而落下了以為不會再濕潤眼眶的淚水,十年間,霍成君也聽到了不少人離開的消息,可除了感慨之外,唯一能牽動她心緒的便是韓增,這個為了她守候了二十幾年之人,這個在霍家滅族後,一直明裏暗裏幫著自己的人,霍成君從琵琶口中得知韓增心裏之人是自己時,便明白這世上除了霍光,許隻有韓增可以那樣純粹地護著自己,即便當中會摻雜著劉病已對他的懷疑,於自己,韓增從未相負。

    “你怎麽就這麽早走了,你如何放心得下還在人世的我,日後朝中無你,我還有何人可依靠,韓增,那年你回來告訴我,你成家了,琵琶離開了,未曾想竟是最後一次見你,早知如此,我該好好與你說幾句話……”霍成君一個人自言自語,宮人隻當她又犯癡了,也隻有一人明白那樣怔愣的霍成君是為了什麽。

    “他若能看到你為他落淚,定然是笑著的。”琵琶紅衣如火,拿著當年的令牌,出現在霍成君麵前。

    霍成君意外之外,更是第一次看到琵琶穿得這樣鮮豔,如火的紅衣仿佛一身嫁衣,足以灼傷了明眸,“琵琶,你可見到他最後一麵了?”霍成君想,韓增定是還有話要與琵琶說的,當年,琵琶在得知韓增要娶妻後,什麽都不說就騎馬離去。

    “我是聽到他離世的消息後,才趕回來的,成君,離開侯爺後,我才知道,有一個人可以懷念,有一段時光可以回憶,也是件幸福的事,我想回來見他最後一麵,卻隻能給他上一炷香,我從未想過他會先我而去,他曾是那樣英姿颯爽,曾是那樣風流瀟灑,怎會離開得這樣早?”霍成君第一次看到,琵琶留下的淚滴,冰涼的手指抹著她臉上的淚水。

    琵琶依然自顧自地說著:“我見到了以前跟隨在侯爺身旁的人,他言,侯爺一直在等我,可惜沒有等到,侯爺讓他有一日見到我了,與我說一聲,此生最負之人是琵琶,若有來生,定不負卿意!”琵琶已經泣不成聲,原來他們一直未曾說出口的話,韓增在最後的時候終將這些話說了出來,想來這些年,韓增也是沒有忘記過琵琶。

    “韓增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若非有我,你們該是一對的,可歎命運弄人,因為我,他另娶佳人,你遠走天涯,韓增回來那年,曾與我言,娶妻隻是希望你可以有個好歸宿,他應該沒想到,你竟然為了他此生未嫁,琵琶,你用最好的年華守候著韓增,他最悵然的日子也是你相伴在他身旁,或許是他自己也糊塗了,他的心裏早就有了你,否則也不會用自己的婚姻換你離開,尋找屬於你的幸福。”他們兩個在最好的時候相遇,也走過了最壞的那段時光,漫漫路上,彼此相伴傾訴,情愫早生,可惜韓增最深的那條情根一直是霍成君罷了。

    “我知道,所以我平靜地走了,不再打擾他的生活;所以我一襲嫁衣而來,此生唯一一次披上嫁衣是為已經蓋上白布,已入棺槨的他,若然真如他言,願我們來世能早些相遇,成君,我不想來生再錯過他,更不能讓他等太久,今日我來,是向你告別的,我願以這一身嫁衣相隨!”琵琶方才還哭泣著的臉龐,忽然綻開了笑容,還是那般甜蜜,還是霍成君從未見過的燦爛。

    霍成君張了張口,話到嘴邊,還是換了一番說辭,“琵琶,若這是我們最後一麵,我也要對你道一聲謝,方入昭台宮之時,若非有你相伴相護,我不一定能活到今日,你與韓增,都是我的恩人,還有一事我要托你,見著了韓增,替我向他道一句謝,來生願你們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願我與他能真成了一對兄妹。”霍成君明白琵琶的意思,她也要隨韓增而去了,雖想相勸,卻知道琵琶並非想不開,而是愛得太深,他不在世,她也沒有活下去的意思了。

    從此後,霍成君再未見過琵琶,她知道,琵琶這一次是真的走了,肅殺的秋風吹動單薄的衣裳,吹亂了披肩而下的秀發,手輕縷之時,已不像當初那般烏黑,而是青絲中夾雜了時光留下的幾絲白發,也在風中輕咳著,卻仍然不願合上那扇窗。

    一日複一日,冬雪如銀蛇舞動於空中,窗外的臘梅已經長高,遠處曾星星點點的白花,已經被一片紅色的梅花包圍,絢爛卻不張揚。

    “霍成君接旨,陛下聖諭:命霍成君即日起遷至上林苑雲林館!”上林苑很大,這一遷便跨了一個縣,昭台宮乃是在長安城中,雲林館卻是屬於藍田縣的。

    傳旨之人已非廖公公,他早已伺候先帝而去,霍成君無言接過聖旨,“宮中可是出了何事?”霍成君相信,劉病已不會隨意讓她遷移的,更何況藍田縣就是許平君少陵所在之地,這當中不會沒有任何關聯,難道他是為了平息什麽人的流言蜚語,霍成君怕自己又讓劉病已為難了。

    “太子妾司馬良娣病死前,道是被其她妻妾詛咒而亡,太子為此傷心不已,不見任何姬妾,想來恭哀皇後不就是被霍顯如此害死的,指不定太子也想到了您。”太監眼中的諷刺霍成君看得明白。

    “公公,煩請將這簪子呈於陛下,隻道霍成君想見陛下一麵。”劉病已對劉奭向來憐之,發生這樣的事,最傷神的該是劉病已,想來去雲林館果真非偶然。

    霍成君不知,那公公出了上林苑,便將那簪子藏於袖中,“就這樣子還想見陛下,豈不是讓我去挨罵,你既然要送,我便收下,明日你們命人告訴她,陛下不願見她!”

    霍成君方至雲林館,又像到了初至昭台宮之時,宮人橫眉冷對,拖著病體的她,卻沒有了昭台宮那時的好運,雖然聽到太監傳來的話,卻還是不死心地躺在病榻之上,不肯合上窗,希望能聽到劉病已的聲音,看到劉病已前來的身影,卻換來了一日日的失望。

    宣室殿內,劉病已聽到一聲清脆落地,抬頭看時,卻是那支出自自己手的荷花簪,立刻起身責問:“這東西怎會在你這兒?”

    太監本欲隱瞞,奈何劉病已的目光太過堅定,隻能弱弱地如實以報,“她可好?”

    “回陛下,她自是好的。”

    清冷月光下,霍成君重新對鏡描眉,給憔悴的容顏添上胭脂,輕點朱唇,看著手中的梅花簪,將發間幾根白絲取出,輕綰於青絲之中,仔細地看著聖旨上的一字一句,“病已,你的用意不會如此的,十二年,他們都說你重新記起了我,才會這樣做,可我明白,你從未忘記過我,霍成君是永遠舍不得你難做的。”語罷,她看著聖旨,抬頭對著清冷月光,露出釋然的笑容。

    第二日清晨,待劉病已帶著露珠趕到之時,看到的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霍成君,“成君,我來了,我早該想到,你心氣這樣高,怎麽受得了這樣的安排,為何不再等我一會?”劉病已進來之時就聽到了宮人說她服毒自盡之事,腳下的步伐立馬慌亂了起來,他本以為讓霍成君至雲林館,劉奭也好,朝臣也罷,便沒有什麽話可以講了,也不好再出言讓自己懲治霍成君,他希望即便自己百年後,也可讓霍成君過著平淡的日子,卻忘了霍成君本是個驕傲之人,在外人眼中搬至藍田麵對許平君的少陵思過,她如何做得到。

    “你的心思我明白,病已,你終還是來了,我在上林苑十二年,你終還是沒能將我忘記。”霍成君與劉病已雙手緊緊相握,這瓶毒藥,從她離開椒房殿那一刻起就帶在了身邊,終還是在今日用上了,“天意不算涼薄,還能見你最後一麵,病已,日後真要自己珍重了。”

    霍成君顫抖著手取下親手簪上的梅花簪,“這個讓我帶走,初遇之時梅花開,永別之時梅花落,今生有你將我放於心上足矣,此後不必再為我為難。”劉奭的模樣,定讓朝中那些曾與霍家有恩怨之人又可大作文章。

    “成君,成君……”可惜,霍成君再也聽不到劉病已的呼喚,唯一能讓劉病已欣慰的是,霍成君帶著一如初見時的笑容離開了,她不曾怨自己,而在劉病已心中最深的人,便是這個笑得明媚之人,她離開後,再也不願踏進有別人的椒房殿,所以他立了一個自己心善,自己卻不會寵幸之人為後,他不願再在她的椒房殿與旁人歡好。

    元康二年時,立王氏為後後,劉病已便更名為“劉詢”,一是為避天下人諱,二是劉病已的心已經隨了霍成君而去,未央宮中之人,隻是大漢皇帝劉詢。

    “我還有好多話來不及與你言,你不是說會等著我輸給我,你還未兌現承諾,怎麽就離開了,成君啊,日後我還能與誰弈棋,還有誰敢贏了我,還有誰知我如此之深?”男兒淚潸然了衣襟,一幕幕清晰重現,轉頭卻看到了那棋盤之上,一模一樣的棋局,“原來,這局棋,你也走了十二年……”

    之後趙充國、邴吉也一個個離世而去,劉病已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那些陪伴他從年少而來之人越是讓他懷念,而他在霍成君離世後,更是一心沉醉於政治之中,終於在甘露三年二月,匈奴呼韓邪磕頭一跪,歸附漢朝,劉病已也完成了自漢以來從未有過的功績,降匈奴,平西域,天下和宴,隻是他自己的身體已每況愈下。

    甘露三年五月,劉病已在未央宮設立麒麟閣,供奉十一位大漢功臣,名列榜首的是與劉病已恩怨難言的霍光,霍光也是麒麟閣十一功臣中唯一未稱呼姓名之人,隻寫道:漢大司馬、大將軍、錄尚書事、博陸侯霍氏,“稱臣不名”的禮遇是劉病已對霍光最大的尊重;麒麟閣之中張安世、韓增、趙充國、邴吉、魏相也都位列其中。

    十二月,劉病已在收到年邁的解憂公主期望身後屍體能回歸大漢的奏章時,便命人將其接回漢朝,以漢朝公主之禮相待,解憂與馮嫽回來後,故友皆已不見,霍家人已亡,念起那封霍光傳於自己的書信,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庇護逃難至烏孫的霍家子弟,解憂隻覺恍若隔世。

    而劉病已聽聞解憂的歎息之時,也隻能望著霍成君所葬之地,昆吾亭的方向,道一聲:“人來熙熙,無可攜手白頭人;人來攘攘,無可夜下談心人,即便坐擁天下,亦是寡人也,如何不是帝王殤?”於劉病已而言,何其哀也,所愛之人即便百年之後,也不可同穴而葬,那一麵真成了永別。

    黃龍元年十二月,茫茫大雪之中,麒麟閣霍氏牌位前香火熄滅,劉病已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成君,你在椒房殿五年,如今天人兩隔也已五年,奈何橋邊你可還等著我?”病榻上的他好像看到了霍成君翩然而來的身影,手中緊握兩支發簪,聲聲喚著“成君”,留下了一個“明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盛世大漢!

    同月,劉奭繼位,上官幽朦聽著山呼萬歲之聲,好似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好似看到了劉病已在一片混亂中方入皇宮之時,眼看著他一步步君臨天下,眼看著他身邊之人一個個逝去,最終他們都先自己而去了,“敬武出嫁了,傅氏成了奭兒的妾,你們也都走了,留下我給人講講大漢盛世後的無奈罷。”

    白茫茫一片,上官幽朦獨自走在小徑之上,一幕幕好似從前,此後,她便再未出過長樂宮,最常出入的便是供奉曆代先皇的永壽殿;曾有人問起,劉病已為何在時隔十二年後還記起了霍成君,他們隻當霍成君的死出自劉病已之意,而上官幽朦隻是笑而不語,霍成君最終還是得了劉病已的心,以至於十二年後,她還為霍成君將來的生活籌謀著,隻是誰都沒想到,霍成君的愛足以讓她為劉病已而生,為劉病已而死。

    建昭二年,上官幽朦也安詳地閉上了眼,屬於他們的那個時代,已隨著他們埋藏於曆史的黃卷之中,他們見證了強勢的大漢,譜就了這一曲大漢殤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