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近傍晚，眼見著衙門快要關門了，聽聞有人前來認親，衙差幾番問詢之後，將兩人引進了衙內。

    在客廳又候了多時，丹州知府才姍姍來遲。

    將他們二人細細打量了一番，又問了一些關於孩子的情況後，那知府似是才信了幾分，招來了衙差，低聲吩咐著什麽。

    又過了片刻，兩人被請上了一頂轎子，離開了府衙。

    下轎時，半夏便發現自己已身在當初鳳宸軟禁她的別菀當中。

    丹州知府並未隨行前來，為他們引路的是別菀裏的仆從。

    過了前院中庭，兩人直接便被帶到了別菀花園的小亭之中。

    遠遠的，便見亭中已有人，一身墨袍之上隱有金色流光，縱使看不清麵容，那通身的氣度已表明了他的身份。

    讓半夏有些失望的是，亭中隻有他一人，並未見小野的身影。

    鳳宸的目光並未落在她身上，此刻的她隻是個不起眼的小藥僮，他的視線便自然而然的盯上了她身邊的霍羽。

    “又是你。”這是鳳宸見到他的第一句話。

    看到他，霍羽臉上一派淡然，縱使已經知曉他的身份，眉眼之間卻未露半絲卑怯之色，隻是衝他拱了拱手，道：“又見麵了，皇帝陛下。”

    鳳宸並不驚訝他知曉自己的身份，事實上，那次在城門外遇上小野，他來丹州的事便已經不是秘密。

    但對霍羽這個人，他眼神裏卻有著深深的考究。

    鳳宸端起茶幾上香茗微微抿了一口，也不叫他坐，隻淡淡打量著他，道：“聽說，你是來認女兒的？”

    霍羽也不介意他的態度，回應道：“正是，聽說陛下救下了一女孩，其形容特征，很像是我的女兒，所以，故來確認。”

    鳳宸唇角幾不可見的揚了揚，眉眼一抬，直視上他，道：“霍公子的大名，朕上次領教了，所以，對於你這個人，朕也了解過一番，卻並不曾聽說你有娶妻，更何況是孩子了。”

    霍羽臉上閃過一絲赫色，不急不徐的道：“在下的確尚未娶妻，不過，卻的確有一女兒，名小野，這本是私事，不足為外人道，故而無人知曉。”

    他答得也算是天衣無縫，鳳宸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會，才稍稍移開，神色間卻看不出任何端倪來。

    “既然你說你是小野的爹，那麽，小野的娘是誰？”鳳宸不緊不慢的問著。

    霍羽手指微微一顫，幾乎下意識的便要去看身旁的半夏，不過，他最終還是忍住了，道：“她隻是一名普通的山野女子，姓白。”

    也多虧在事前半夏便考慮到了對方可能提出的任何問題，兩人串通好了答案，此刻還真派上了用場。

    鳳宸眸色動了動，看向他的眼睛，道：“她叫白霞，是嗎？”

    聞言，一旁的半夏心底頓時顫了顫。

    看來，他果然是套過小野的話了，連她這個名字都知道。

    “正是。”霍羽應著，道：“看來，這正是我家小野無疑了，如此，我要多謝陛下照顧小女之恩了。”

    鳳宸卻隻靜靜看著他，忽然問道：“你和半夏是什麽關係？”

    他問的是半夏，而非白霞，話題轉換得很突然，讓霍羽一時也有些措手不及。

    “不要告訴朕，你不認識她。前幾天，你才因為她而險些掉了腦袋。”在他回話之前，鳳宸又補上了一句。

    “我們是朋友。”霍羽答著，關於這個問題，半夏不曾料想過，所以，隻能他自己來答。

    鳳宸眸子裏多了一抹銳色，語氣卻依舊平淡如常，道：“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霍羽神色一動，並沒有如實回答，而是應道：“五年前。”

    鳳宸若有所思的凝視著他，道：“幾月？”

    看他越問越細，半夏隱約猜到他的意圖，心裏不禁有些緊張。

    霍羽也是拳心微握，麵上卻依舊是一派雲淡風清，道：“不知陛下問這些，與小野的事有何關係？”

    鳳宸眸色間帶起一抹清冷的笑意，道：“朕既然問了，自有朕的用意，你隻管答便是。”

    霍羽沉默了片刻，才道：“三月。”

    聽到他的答案，鳳宸臉上一片晦暗莫名。

    “陛下還有什麽疑問嗎？”霍羽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不知可否讓我見見小野？她是不是我的女兒，到時候陛下一見便知，不是嗎？”

    “想要見小野也不是不可以。”鳳宸說著，執起茶幾上的茶壺，往另一個空杯之中倒入一杯香茗，道：“先喝了這杯茶再說。”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半夏依稀能聞到茶的清香，卻無法嗅出其中的端倪。

    然而，鳳宸在這個時候讓他喝茶，卻怎麽都讓人感覺這其中必有蹊蹺。

    霍羽自然也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看向桌上那杯飄著清香的茶水，再看鳳宸那一臉閑適的表情，他隻猶豫了片刻，便踱步走向那張茶幾。

    半夏見狀，下意識的便想要提醒他，道：“公子……”

    霍羽腳下頓了頓，卻沒有回頭，毅然端起了茶杯，道：“無妨。”

    說著，看向鳳宸，道：“喝了這杯茶，我就可以見到她，是吧？”

    鳳宸未置可否，道：“她說她爹是名醫，為了驗證這一點，朕才特地準備了這杯茶，想來，以你的醫術，喝下這杯茶，應該不會有什麽大礙。”

    他這是已經坦言這杯茶有問題，卻依舊要看他喝下去。

    半夏的心頓時一緊，上前一步，道：“我替我家公子喝。”

    不管怎樣，她對藥物的研究總是要比霍羽更深入一些，尤其是在毒藥方麵。

    鳳宸抬眸掃了她一眼，沒有開口，雖然沒有質疑，不過，神色間那抹冷冷的不屑卻已經很明顯。

    “五味。”霍羽言語間帶著一絲輕斥，像是真在斥責自己的仆從一般，同時，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幹涉。

    末了，他將手中的茶杯送至嘴邊，仰頭一飲而盡。

    看他如此義無反顧的喝下那杯茶水，鳳宸眸底的情緒幾經變幻，卻依舊端坐椅中，隻冷冷看他。

    不過是短暫的一瞬，卻見霍羽臉上“唰”的變了顏色，瞬間黯了一下來，眉頭卻猛的皺緊了，手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胸口。

    “公子……”半夏被他的反應驚呆了。

    難不成，鳳宸真在茶中放了什麽劇毒？

    想到此，她幾乎是衝上前去攙住了他，便要替他把脈。

    手還未碰到他手腕，卻突然被他反手一把牢牢握住，同時，強穩住心神，道：“慌什麽，我沒事。”

    說完，他迅速將自己周身幾處穴道封住，又掏出一顆藥丸服下。

    片刻後，他的臉色稍稍有所好轉，眉頭卻依舊緊皺著，額際隱隱沁著汗水，顯然，症狀雖然暫時穩住，卻依舊很痛苦。

    半夏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鳳宸，他冷冷的注視著這一幕，臉上未見半絲動容，這樣的冷漠讓半夏很是心寒。

    以前，她雖然知道他有時候行事狠辣，卻從來不知道，他可以狠毒到這種地步。

    她不過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他至於這樣刁難嗎？甚至，欲置人於死地。

    他剛才問那些問題，明明是已經懷疑那孩子與她有關了，他也明明應該想到，來認領孩子的人可能會是她的親人或是朋友，他卻依舊半點也不留情。

    非但不留情麵，反而還痛下毒手！

    他已經害她墜了崖，對她身邊的人還如此狠絕，可見，他對她其實並沒有什麽情份可言。

    懸崖之上，他之所以跳下來救她，想來也是另有圖謀吧？

    隻這一眼，半夏心裏已閃過萬千念頭，這樣的眼神落在鳳宸眼裏，他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回瞥向她。

    四目相觸的那一瞬，半夏才恍然醒悟過來，忙低頭避開他的鋒芒，隻擔心的看向霍羽。

    “現在，我可以見小野了吧？”霍羽強忍著胸口的絞痛說著，借以掩飾半夏剛才的舉動。

    看半夏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鳳宸心底那一絲異樣的疑惑一掃而過，又見霍羽竟當真**著仍堅持要見小野，他沉吟了片刻，才道：“好。”

    隨著這一字落下，他擊了擊掌，遠處立刻便有侍衛應聲，不多時，便帶著一個小女孩朝這邊走來。

    女孩一身粉色石榴裙，梳著長長的辮子，在侍衛的引領下，一顛一顛的小跑著走來，甚是活潑可愛。

    看到那個身影，半夏心裏刹時一片欣喜，幾乎就想要衝上前去。

    不過，理智告誡著她不能露出破綻，才強自抑製著。

    然而，待到那女孩走近了些，半夏滿心的喜悅卻瞬間沉到了穀底。

    那個女孩雖然年紀看上去與小野相差無幾，然而，卻並不是她的小野。

    霍羽不明就裏，按她所說的做出剪刀手來，正要說出暗號，半夏忙即時的拉了他一把，將他到口的話打住。

    雖然隻是一個極小的動作，然而，這一切細節卻還是落入了一旁鳳宸的眼中。

    他不露聲色的微微垂了垂眸，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一般，並不點破，隻不冷不熱的道：“怎麽，看到自己的女兒，也不打聲招呼嗎？”

    霍羽已然明白了半夏的意思，心頭隱隱泛起一絲怒意，道：“我以為陛下是言而有信之人，卻想不到他竟會以這種方式耍賴，這根本不是小野。”

    鳳宸邪邪的揚了揚唇角，看向那小女孩，道：“告訴他們，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剛才雖然還很活潑跳脫，麵對眼前這幾個人時，卻明顯有些怯生生的，將頭低了低，弱弱的道：“我叫小野。”

    “孩子是不會說謊的。”鳳宸淡淡道：“這就是朕從街上撿回來的小野，至於是不是你走失的女兒，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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