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是不是喜歡這個侯爵夫人啊？”

    “沒有沒有你不要瞎說，她是我長輩的遺孀，雖然是遠親，但也是長輩，你不要瞎猜。”

    他們坐在侯爵夫人在近郊的莊園客廳裏，被新裙子箍得難受，夏熒隻能靠語言上欺負一下老實人放鬆，這個二十多歲大男人慌亂擺手的樣子在她看來十分有趣。

    說到底都怪陸衍自作主張，他們回來後他忙著工作，把夏熒一個人扔在酒店，他說自己一個人住，就算名義上是夏熒的監護人，也不能讓她和自己單獨住在一起，這個破事兒比自己還多的人讓夏熒很是沒有辦法。幾天後忙完工作的陸衍終於出現了，他顯得有些疲憊，帶來一堆吃的，還有一條裙子。

    “你要是讓我穿它，我現在就從窗戶跳下去。”夏熒看著粉色連衣裙上的蕾絲，惡狠狠地說。

    可是陸衍已經開始摸索出如何說服她的方法，他沒完沒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偏偏夏熒吃軟不吃硬，又因為答應了他去拜訪侯爵夫人，隻得忍著惡心穿上這件據說是售貨小姐極力向他推薦的新款連衣裙。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是如果因為穿得太隨便讓陸衍被人指責就太不給麵子了。

    陸衍不知道為什麽夏熒答應了自己之前的安排，他隻是很開心，覺得能有更合適的人照顧她也算自己盡職盡責，他相信夏熒既然願意做出選擇總不是壞事。他自己的事情倒是不如夏熒順利，這次實地調查並沒有阻止法案的生效，陸衍在出行之前就知道努力未必有結果，可是如果不去做他又無法順理成章接受他覺得是錯的事情，現在，他卻隻能出於軍人的天職必須服從。他希望自己略帶沮喪的情緒沒有影響夏熒迎接新生活的開始，天氣在出發時陰陰沉沉，到達莊園時雨已經下了一路，越下越大，汽車輪轂裏濺滿泥水，夏熒始終不喜歡這條裙子，他看得出來，可他不會買女孩子喜歡的東西，隻能別人推薦什麽就為什麽付錢。

    他正想著，夏熒又開始調皮的追問：“如果不是喜歡侯爵夫人，那你不敢帶我回家住是不是怕自己的女友老婆什麽的發火？”

    陸衍無奈的笑了，“我沒有女友也沒有妻子，就是因為一個人住才不方便帶你回去。”

    這倒是夏熒沒想到的，陸衍長得好看人也不錯，出身高貴又年紀輕輕就晉升上校，難不成帝國貴族適齡少女都瞎了嗎？她覺得陸衍小心翼翼的打算很有趣，於是也揶揄笑道：“我都沒有擔心你對我圖謀不軌，你自己倒比我還小心。”

    “那是當然，我要為你的名聲考慮，不能剛剛帶你回來就給你惹了麻煩。”

    陸衍說得越鄭重，夏熒覺得越好笑，侯爵夫人進來了，她隻好閉嘴跟著陸衍站起來。

    侯爵夫人是夏熒見過的最有魅力的女人了，她穿著很日常的衣服，裙子貼身舒適並不華貴也沒帶炫目的珠寶，可就是讓人感覺得出優雅和富有，如果按照陸衍的說法，侯爵夫人已經四十餘歲，可她怎麽看也沒有那麽老。夏熒見過很多裝腔作勢的貴族女性，從前她靠為老太婆偷竊為生，就去到市區中心的劇院和商場找這些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掛在身上的人下手。

    陸衍和侯爵夫人顯然是老相識，兩個人點點頭就算問好，夫人的目光落在夏熒身上，她直視回去，沒有絲毫退卻，“你好。”甚至還主動打了個不冷不淡的招呼。

    “是個挺有個性的孩子，和你電話裏說的一樣。”侯爵夫人笑了。

    夏熒看向陸衍，想問他說自己什麽了，陸衍隻顧著回答夫人的話，“是，她很聰明，聰明的人都有些脾氣，不過夫人放心，她很懂事也成熟，不會胡作非為。”

    編吧，你就編吧。

    夏熒認識自己這麽多年，都沒發現身上有這麽多優點，這一個月陸衍就總結了這麽多條，也不知道他是信口胡說還是瞎。

    侯爵夫人接過仆人遞來的茶，“這些都無所謂，脾氣性格在這個年紀差不多很難改變了，你說將來打算送她念軍校？”

    “是，過一年她才夠高等教育的年齡，我想讓他念我的母校，然後在那裏準備帝國軍事學院的入學考試。”

    “是很好的計劃，希望她能適應現在和未來的生活。”

    “所以才希望您能幫忙，我沒有辦法帶她在身邊，最近可能還要去邊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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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又不太平了嗎？”

    ……

    兩個人聊天的內容越來越無聊，夏熒聽著雨聲快要睡著了，她環顧客廳，這裏柔軟的地毯是種很溫和的藍色，隔著鞋踩上去都能感覺到柔軟，舒服的沙發靠著和坐著都讓人不想起來，外麵雷聲轟鳴傾盆大雨，然而屋內溫暖極了。

    阿雪如果在的話，一定會喜歡這裏，孤兒院漏雨的頂棚到了雨季簡直就是災難，潮濕陰冷的床單好像永遠晾不幹，想必莊園裏的床也一定很高級，躺在太舒服的床她會睡不著的，夏熒有些落寞地想。

    “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陸衍站了起來，夏熒一愣，條件反射也跟著站起身。

    “注意安全，還有一件事，”侯爵夫人看著夏熒，輕笑出聲，“下次你就不要給她買衣服了。”

    夏熒狠狠瞪著有些局促的陸衍，眼神像在說我就說過太醜了，審美被鄙夷的陸衍真的沒有辦法，隻好無奈歎氣點頭。

    “我去看看她的房間收拾得怎麽樣了，你如果還有要交代的就和她說吧，我不打擾你們了。”

    侯爵夫人和仆人離開後，夏熒坐回沙發裏，告別是個很神奇的氛圍，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陸衍在她麵前蹲下先開口說道：“我的號碼你背下來了，如果有事可以找我，要是不想打電話，我可以給你寫信，你的胃如果還是不舒服就告訴夫人，她會為你安排醫生，你剛來這裏可能一切都不習慣，會好的，環境都是慢慢才能熟悉……”陸衍認真的交待，夏熒漫不經心的聽，她總覺得陸衍這人話太多，他真的是參謀總部而不是後勤部的軍官嗎？

    “阿熒，我知道，你在之前沒有過選擇。”

    夏熒呆住了，話題突然轉換，她看著陸衍的笑容和他溫柔的眼睛，靜靜專心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辦法安慰你說過去的都過去了，因為傷害會永遠存在，這樣說像是敷衍的安慰，我不想這樣安慰你，更不需要你感激我報答我，我隻是有點期待你的未來和你的選擇，想看你真的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就算前麵沒有想要的東西，你也不是無路可退，至少我還在你身後。”陸衍的每個字都發自真心，他昨天焦慮得沒有睡好，也想不出告別時說什麽，索性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他是真的期望夏熒能走出過去，這種期盼讓他覺得自己有了責任，他救了她就不能半途而廢。

    他伸出手，卻停頓在半空，如果阿熒是個男孩子，那這時候拍拍肩膀就好，可她是個女孩，陸衍覺得她這個年紀可能不會喜歡自己用這個方式加油和告別，但他又想不出別的方法，於是他隻得把手放下去，非常輕柔小心地摸了摸她的頭。

    阿熒的脾氣很硬，頭發卻又細又軟，像是乖巧的女孩一樣。

    “你真的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這是告別前夏熒給陸衍的話，她沒送他到門口，說這話的語氣也輕描淡寫，那種陸衍已經熟悉的驕矜在話裏話外回蕩，夏熒雖然從小生長在黑暗裏，可脾性卻非常有趣的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他不覺得這是缺點，她的性格在地牢裏他就已經一清二楚了。

    陸衍舉著傘走出玄關的門，車停在莊園門口，穿行在雨霧迷蒙的花園，巨大的雨簾幾乎遮住他的背影，夏熒站在窗前看著，她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誰對她真正的好，她就覺得慌張，像是一種永遠也無法償還的債務，從前阿雪是這樣，南璃也差不多，現在又多了一個陸衍。阿雪死了，南璃也消失了，陸衍似乎比她們都更受命運的青睞。

    夏熒不明白，這世界上壞人多，傻瓜少，偏偏幾個都被她遇到了，一定是自己太聰明，要肩負起什麽與生俱來的責任。

    而陸衍在視線中越走越遠，夏熒竟然有些後悔，剛剛該好好道別的，或者跟著他不要留在這。

    陸衍在通往大門的小徑中央停住，他不知怎麽，回過頭去看，夏熒看到他模糊的動作，趕忙蹲下。

    透過大雨，微弱的燈光幾乎要溢出窗框的形狀變成橢圓散開，還是午後兩三點，天卻因為陰雨像是傍晚，雷電照亮大理石雪白的牆壁，一陣悶響從天邊傳來，花園裏的葉子和花瓣落了一地。

    很久很久夏熒才探出頭往窗外看，陸衍的車早已經開走了，莊園大門前除了漫天大雨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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