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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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的天空已經染上了淡淡的金紅色。
密林環抱水塘,四麵望去都是高大的喬木組成的林牆,雜草叢生。
水塘邊長滿了菖蒲、水仙、蘆葦和鳶尾,貝拉坐在水邊的巨石上,用腳撩起一串串晶瑩的水花,水塘泛起漣漪。
一頭獨角獸臥在巨石旁邊,它的鬃毛潔白如雪,貝拉從包裏取出隨身攜帶的毛刷,緩慢而細致地為獨角獸刷毛,它似乎很享受,微微眯起了眼睛。從角的長度以及堅硬度來看,這頭獨角獸即將成年,它離開南部的山穀,在森林裏遊蕩。
世界上的獨角獸聚落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稱得上有規模的分別位於大陸極西漠山,西北製約國蘭沼,希爾芬半島,西恩特獨角獸山穀,以及東南濱海雲霧之森。其中西恩特的獨角獸山穀是最大的聚落,在獨角獸山穀沒有人煙,那是完完全全屬於它們的領地,據說山穀深處,有著擁有羽翼能夠飛行的獨角獸,它們是王族,甚至是實力超越人類的存在。
獨角獸與人類可以達成某種約定,魔法師可以驅使獨角獸,而獨角獸支取力量延長生命或是變得更加強壯,隨著結約者體內元素的不同,獨角獸的鬃毛顏色也會隨之改變,它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唯獨拒絕屠戮。
在十二世家,幾乎每個家族都會約束一些獨角獸備用,但並不是像普通人類養馬那種類似飼喂的方式,而是將其散放於領土,它們會認識結約者的口哨、聲音和氣息,隻在需要的時候出現,其他時候大都無跡可尋。
貝拉很少見到達伊洛家族所擁有的獨角獸,凱瑟琳對此的解釋是達伊洛家族幾乎很少離開西恩特,約束獨角獸的數量也相對較少。
除十二世家外,一些國家、勢力甚至是個人也會約束它們,不過這就是相當要靠運氣的一件事了,總有被暴怒的獨角獸從山穀裏踢出來的倒黴家夥。
貝拉把頭靠在獨角獸的脖子上,看著天空,獨角獸雪白的鬃毛標誌著它還是一隻野生的獨角獸,那純淨的白,讓貝拉想起了某人的頭發,在月光之下像是融化的白銀,高貴的像是俯瞰世界的王者。
六點半的鍾聲響了,監督生的會議還沒有完畢。
貝拉沒有聽從柯琳的話早點回家,離開蘿絲的小木屋後她直接來到了密林深處,這處淺淺的水塘,安靜,魔力豐沛,水邊有夏蟲的晚唱。
獨角獸的耳朵輕輕動了動,它大概是聽到了什麽聲音。通常情況下獨角獸會避開人類,除非它確定沒有任何危險。
過了半分鍾後,貝拉也聽到了,鬥篷在潮濕草地上拖曳的聲響,她眯起眼睛,天色已經暗下,模模糊糊看到了白色的輪廓,在水塘另一邊,大概有十幾米遠。
即使是在昏暗的天光下,貝拉也還是認出了,那是白院的製服,白的那麽耀眼而刻板,銀色的雙排扣反射著僅剩的餘光。
“limfeir.”貝拉指尖輕彈,一顆略微偏金色的火球在湖麵上跳躍前行,最終被對岸那人抓在手裏,火光照亮了他的麵容,那是一張典型的東方式的麵孔,溫潤而略帶堅毅,深灰色的短發在略帶濕氣的晚風裏揚起又落下,暗琥珀一般的瞳孔深處,火光流轉。
貝拉輕咬下唇,握拳,火球熄滅,消失不見。她已經知道對麵那人的身份。
火光再次閃爍,來源於對麵的人。他展開雙臂,一條條火舌細小如遊蛇在他周身遊弋,他踩在水麵上,蕩起一圈泛著火色的漣漪,就像走在平地上,徑直向她走來。製服外套著的白色鬥篷一同劃過水麵,像是提燈的引渡人,很美,略帶詭異。
他最終停在離貝拉三米開外的湖邊,這個距離他足夠看清紫羅蘭色的瞳孔在火光下明滅。
白院次位監督生,由現任監督生一手提拔的三年生寞翎晨,來自東方,離楠焱家族很近的地方。製服領口白色的銘石光澤溫潤。
“你是……紅院那位的戀人?貝拉達伊洛?”他的語氣微有訝異,貝拉雖為黑白院雙修,不過聽從家中的安排主修黑院,很少到白院上課,她在學院的“高權限圈子”中出名,也是拜紅院代理監督生柯琳普林賽斯所賜,學院對此雖不限製,但普林賽斯的做法未免有些過於高調。
“我是。”貝拉承認,聲音平淡,但是她身旁的獨角獸卻能夠感覺到平淡之下的躁動,甩了甩閃閃發亮的鬃毛,打了個響鼻。
“算是……初次見麵吧。”寞翎晨紳士地躬身,“不過我們都沒有必要介紹自己。”
“是啊。”貝拉抬頭遠遠望著森林上空緩緩運行的浮島,“他們還沒散會麽?”
“應該快了吧。”寞翎晨漫不經心地也掃了一眼浮空陣,隻能看到巨大的黑影,“剩下一些事由四院負責人親自交代,就把我們這些次位的打發走了。”
“聽起來像你在抱怨似的,白院那位馬上就要畢業,你轉正不是遲早的事麽?”貝拉嗤笑。
“你依然對白院抱有成見啊,就像普通的白院學生對於黑院的態度一樣。”寞翎晨的聲音不鹹不淡,“其實兩院之間的關係沒有你想得那麽糟糕。”
貝拉沒說話,輕輕撫摸著獨角獸頸側的鬃毛。
四院之間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對立,這是不可避免的,他們的招收要求就決定了這一點。
寞翎晨所就讀的白院,是以治愈和撫慰為宗旨的學院,從中走出的學生大都沒什麽攻擊性,謙遜有禮,對外口碑極佳;柯琳就讀的紅院,是以社交為目的存在的學院,其中的學生大多是各國、各家族中有頭有臉的貴族,象征性地學那麽一丁點兒的魔法,在這個聚集了世界各地魔法師的圈子裏建立自己的人脈;貝拉就讀的黑院,以殺傷性魔法聞名,作風多少有些刻板但實力名列四院之首,因此難免與柔弱的白院起衝突,學生離校後從事的多是一些諸如祭司、殺手之類不是很好聽的職業,更是與白院對立;而青院,四院之中人數最少的存在,他們的天賦稀奇古怪無從統一,幾乎沒有課上隻好成天泡在圖書館裏,學生大都是從天南海北各種角落搜集來的,總被紅院嘲笑出身,反過來又去嘲笑紅院的華而不實。
正因如此青紅院與黑白院雙修的學生,被夾在紛爭與口水仗的夾縫裏不得安生。
四院的監督生中,階位最高的不是通常的黑院監督生,而是白院,名為莫拉爾森依達法拉的五年生,一階考核已通過,正在等待正式評定,在十七歲的年紀取得如此驕人的成績,超越了學院的大半導師。
“我們的監督生身體很差,想必你有所耳聞。”寞翎晨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浮島黑黝黝的剪影,“他與你們的監督生,在剛入學時就已經相識,這些年也全憑他的照顧了。說到底成見什麽的……也隻有少數人不明就裏,抓著戰前的事不放。”
貝拉聽出了他言辭之中的譏諷,不由眯起眼睛。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寞翎晨蹲下,撩起水塘的水,清晰映射的星輝在他的指縫間流過,“你還要留在這裏?”
貝拉心頭的怒氣更添一分。
“這裏是西恩特,是星空學院,我鄭重警告你寞翎同學,在我族的領土上,無人能命令領主離開。”
“領主?”寞翎晨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的確,不愧是院長閣下的女兒,你們長得真的很像。”
貝拉懶得再解釋,也沒法解釋。
從有印象開始她就發現了,自己與父親在外貌上幾乎沒有任何共通之處,倒是與凱瑟琳頗為神似,略顯圓潤的臉龐還有卷發,也難怪多數人都這麽認為。
真相如何呢?她自己並不是很清楚。達伊洛家族對外宣稱她是星空學院與西恩特的唯一繼承人,剩下的任由世人猜測。
“既然你是白院的次位監督生,那我向你打聽一件事好了。”強壓下心頭的不快,她若無其事地說道,“至於是否觸犯權限,你自己拿捏分寸好了。”
寞翎晨回頭瞥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示。
貝拉也懶得理會,“星城八樓的左邊的畫廊盡頭,有什麽東西?我是說除了至尊們的畫像之外?”
寞翎晨的動作有瞬間的僵硬,片刻之後用一種沉鬱的聲音回答了她:
“是世上僅有的三張至尊和他們「伴侶」的畫像,”寞翎晨糾正她,“你知道「伴侶」麽?他們是至尊在一生中最為親近和信任的人,在至尊沒有登位的時候保護他們,在他們登位之後輔佐他們,隻有第三任至尊例外,她的畫像上隻有她一個人。”
“她的「伴侶」沒有被畫在畫像上?”貝拉覺得腦子稍微有點不夠用。
寞翎晨翻了翻白眼,略帶鄙視,“如果按書上所說,是因為她的性格冷漠,不願信任任何人。通常被視為仁慈與憐憫的化身的至尊們,隻有這一位,用了很多貶義詞。”
“還有別的麽?那麽長的走廊就掛著三張畫?”
“還有奪走第三任至尊性命的利劍。”寞翎晨緩緩說。“十多年前的那個清晨,她就是這麽死的,在位時間最短的至尊,隻有四年,身體被那利箭貫穿,沒有人願意提及。”
“說起不願提及,好像是因為……一個傳聞吧。”貝拉似乎模模糊糊有了印象,似乎是米莉安說的?
“嗯,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也是聽學姐說的。某天午夜,來巡查的導師看到了,圓月的月光從走廊的盡頭也就是那扇窗子傾瀉進來……照在那副畫上,他清楚地看到,在第三任至尊的身旁,站著另一個人。這件事在學園瘋傳。但問他那個人是誰的時候,他就是不說。我們認為,畫上的那個人就是至尊的「伴侶」,他可能現在還活在這個世上,並且有一定的聲望。但從這事之後,這裏就取消了巡查,月圓時即成為禁地。”
“是誰看到那些的?”貝拉轉頭問寞翎晨。
“你想找他聊聊是嗎?很遺憾,傳聞可怕就是因為,那個事過後三個月,他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身上沒有傷,也沒有魔法的痕跡。”
“被滅口了?”貝拉驚出一身冷汗。
“誰知道,據說至尊的心緒誰也看不懂,發現秘密的人,是不允許活在這世上的。”寞翎晨的聲音之中聽不出絲毫的畏懼,像是在講述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你也是遠東家族的人,”貝拉再度眯起眼睛,“關於她你聽說過什麽嗎?”
“至尊並不是在極東長大的,而是在這裏,在西恩特,所以你問我也沒用,她那僅有二十年的短暫生命,有一半都在這裏消耗。”
貝拉還沒來得及表示震驚,細微的破風聲從高空傳來。
“散會了啊。”寞翎晨站起來,“紅院那位來找你了,他怎麽知道你在這裏?”
貝拉搖了搖頭,望著那束愈發明亮的金色魔光輕聲說道,“不論我在哪裏,他都能找到。”
一聲輕響過後,暗紅的製服後擺也緩緩垂下,柯琳望著貝拉,眉頭微微皺起,貝拉乖乖地走到他身邊去。
“已經沒事了麽?”他輕觸貝拉的額頭,“西莉絲草不是很好解決的東西。”
“你已經知道了?”貝拉有些驚異,他在紅院,與黑院相距老遠。
“在這所學院,隻有我不想知道的,沒有我不能知道的。”柯琳輕笑,看著她的眼神中滿是寵溺。餘光掃過還在一邊當不協調發光體的寞翎晨,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拉過貝拉的手,周身閃爍起暖金色的光,升向高空。
“剛才那人是白院的次位監督生寞翎晨吧,”高空的亂流之中,柯琳問她,“你覺得他怎麽樣?”
“很討厭的家夥,”貝拉的評價很簡潔,“實在沒有任何好感。”
柯琳不由笑了笑,“那是他的說話方式,這和他的家族有關,別放在心上。”
貝拉沉默地點頭,想了一會又小心翼翼地問,“柯琳,你聽過第三任至尊的「伴侶」的傳聞嗎?”
握著她手腕的纖長手掌猛地一緊,那凶猛的力道,貝拉幾乎聽到了腕骨的慘叫。下一秒意識到他們停止了飛升,正懸浮在高空之中,柯琳望向她的水藍色眸子深處,有著她從未見過的驚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