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蘭希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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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的四大製約國,分別是東北製約國達坦納,東南製約國淩瑰,西北製約國蘭沼,西南製約國普林賽斯。

    其中達坦納、淩瑰和普林賽斯實行帝製,唯有蘭沼不同,蘭沼以數個同姓的部族作為統治階級,選出最強者成為首領,而這樣的首領,隻能是女性。從遠古開始,蘭沼的女性從一位神秘的女子那裏繼承了某種血統,與之相伴的是對於水的強勁掌控力,而這種血統雖會遺傳,卻隻能在女性的身上顯露出來。

    那女子是德蘭的臣下,對於人類而言是絕對的異族,因為她是水妖。

    水妖是人類給予她的族群的稱呼,而她們究竟是什麽,隻有來自於德蘭一族的人才能解釋清楚。她們的容貌極為豔麗,衰老過程萬分緩慢,對水的掌控爐火純青,雖然擁有人類的體貌,卻能在某些時刻幻化出魚尾與藍鱗,這一點被蘭沼的女子繼承至今。

    那鮮紅的眸子深處明明翻湧著刻骨的恨意,雙肩卻在顫抖。

    洛塔莎看著她,神色有些複雜,她不明白那種事怎麽會發生在一個十五歲不到的女孩身上,是因為她自己的放縱?還是別的原因?

    罷了,她沒有關心的必要。

    “你是蘭沼的人?”平靜了許久之後,雪琳蜷縮起來,將下巴擱在密布藍色鱗片的膝蓋上。

    “我非蘭沼之人。”洛塔莎麵色平靜,“但世上再無人比我更了解蘭沼。”

    “證明給我看。”雪琳聲音清冷,完全掩去了方才的失態之後,說話的聲音又宛如女王在命令臣子。

    洛塔莎瞳孔驟然緊縮,尖銳的、野獸一般的鋒芒在瞳孔深處綻放。許久未有這麽放肆地對她說話的人了……然而片刻後她看到雪琳鮮紅眸中一閃而逝的驚異,伸手輕撫額頭,瞳孔瞬間渙散如常人一般。

    “蘭沼現任首領,名為凱羅萊雅聖蘭希,出身自阿爾彌忒部族,月之祭司的後裔。她曾是我的學生,有比你要明顯數倍的異化現象。”洛塔莎冷冷地看著雪琳,在提到凱羅萊雅這個名字時,雪琳輕輕抖了一下,並未逃過她的眼睛。

    “你那雙眼睛已經是證明,那是最為頂級的異化現象,獸瞳。”

    “我非蘭沼之人,祖上也無蘭沼血統,蘭沼貴族之姓為蘭希,唯有首領的姓氏前得以冠上尊名,以蘭希為姓之人就算日後血脈延伸到蘭沼以外,後代的中名也必為蘭希……我說的對麽?雪琳蘭希普林賽斯,還有你的孿生哥哥,柯琳蘭希普林賽斯。我的名字之中並無此姓,洛塔莎莫拉埃利,僅此而已。”

    “我們的入學表中,並未寫明中名。”雪琳後仰輕歎,“蘭沼與普林賽斯為世敵,一個帶有蘭沼貴族血統的普林賽斯貴族女孩,全國上下僅我一人,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不知道。”洛塔莎平淡地搖了搖頭,“無論你是如何高貴的貴族,作為紅院學員的你,僅僅是個學生罷了。”

    雪琳冷笑,“是呀,對於執掌學院近萬年的達伊洛以及其餘十一世家而言,就算四大製約國全部聯手,也不配他們正眼相待。我區區一個普林賽斯的貴族,又能在這世家盤踞至深的地方,掀起多大的浪呢?”

    “你知道就好。”洛塔莎冷冷地撇了她一眼,“我去為你準備恢複術式,你哥哥已經過來了。”

    房門輕輕關上,雪琳調整了姿勢,竭力以那短短的製服裙擺蓋住雙腿。

    切爾利靠在走廊盡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洛塔莎走來。

    “傷的很嚴重?”他問。

    “她沒受傷,隻是那個樣子是她的恥辱,貴族的驕傲不允許她以那個樣子被人注視。”

    “怎麽了?”

    洛塔莎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腳邊的落地盆栽,封閉無風的室內,淡藍的花苞微微搖曳。

    “你可知道,擁有十六分之一以上蘭沼貴族血統、也就是四代以內蘭沼的混血兒都存在擁有異化的魚尾和鱗片的可能,血統越高麵積越大,她的樣子來看,她母親應該是蘭沼的貴族。”

    “普林賽斯與蘭沼互為世仇,還會有這樣的孩子存在麽?”

    “這不是重點。”洛塔莎漠然,“異化對於多數人而言是可控的,唯有一類人例外,便是婚前失節的女子。”

    切爾利一怔。

    “那孩子不是純淨的,蘭沼的水容不下她,從她入學時我就奇怪了,明明那孩子的水魔法天賦那樣好,考核以水魔法應對絕對能進入黑院,她卻使用了與水相抗的火魔法,那是十分困難的。我本以為她不想進入黑院,可在後來的監督生選拔時她依然不用水魔法,現在也知道原因了。那是蘭沼對於不純淨之人的摒棄,在她體內的魔力運轉的時候,如果皮膚接觸到水,異化就會瘋狂的凸現出來。”

    “這也是你的傑作?”切爾利麵色陰沉,“對於這樣的失足之人,下這樣的詛咒。”

    “我還沒無聊到那個地步。”洛塔莎收回目光重新與切爾利對視,“自從那血統被蘭沼獲得,蘭沼就演化成了以女性為領導的高度集中部落,數百年高壓的累積,蘭沼的女人把名節看的比命都重要。然後從某一任的首領開始,這詛咒對蘭沼的所有族人下達,所有族人的婚姻必須得到首領的認可,否則就被視為背叛,瘋狂的異化,為了掩飾這樣的異象,她們終生都不能再使用水魔法。”

    “就是說婚姻必須被首領承認麽?你又不是蘭沼的首領,怎麽為她消除這種異象?”

    “已經太晚了。”洛塔莎的聲音輕不可聞,“一旦失節如果不能在三日內得到首領的承認,這詛咒就將紮根於身體的至深處,再也沒辦法解除。”末了她頓了頓,“話非絕對,如果世上真有解除這種連我都無奈的詛咒的方法,那麽它必定被掌握在王的手中。但是王……數年來難尋蹤跡,就算找到了,別忘了他對類似的事情有十二萬分的抵觸。退一萬步說,就算王消除了芥蒂,他也完全沒必要去幫一個製約國出身的魔法師。”

    “那你怎麽辦?無法解除的話你又能做些什麽?”切爾利輕揉額頭。

    “就算無法解除,我也能讓這異象再度平複。”洛塔莎的眼角深處再度拉出銳利的鋒芒,“不要說那個下詛咒的首領,就是當年致使血統流入人類之中的罪人站在我麵前,我一樣能夠將其瞬殺。”

    “那是當然的,你們的實力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啊。”切爾利輕笑,“你要注意了,你的獸瞳……最近似乎越來越不受控製了。”

    “是麽?”洛塔莎合眼,再度睜開時又是普通的樣子,“在這學院之中的‘半身’,絕不僅僅隻有我們剛剛知道的第九,越來越多的‘半身’遵從了召集令回到這裏了,作為完態的我被呼應著,體貌終究會越來越接近於曾經的樣子吧。”

    “佩瑞恩和倩曼也是完態,他們沒有這麽不受控。”

    “因為我是‘第二位’,在位的排名最高的完態。我的排名僅次於罹辰,排名越靠後,成為完態的時間越短,受到呼應的影響就越小。佩瑞恩成為完態不過區區二十年,排名是第十一,當然沒什麽感覺。倩曼排名第十,成為完態的時間已不可計,她的獸瞳一樣不受控製,隻是我們都看不見罷了。而罹辰因為被作為交換力量的籌碼,已經失去了作為王族的完態覺醒,回到我們身邊的資格,即使找回力量,記憶也不可能回來了。”洛塔莎輕輕咬牙,“楠焱一族的人……果真是……”

    “若是被王聽到了,死的人就該是你了若瑞斯。”切爾利瞳孔深處湧現出野獸的凶性,綠色的獸瞳不帶感情。

    “是我冒犯了,”洛塔莎寂然,“我去準備了。”

    “話說回來妹妹發生那樣的事,紅院的代理可是知道的?”她走出幾步之後,切爾利在後麵問。

    洛塔莎薄唇輕抿:“我覺得知道,既然那女孩的母親是蘭沼的貴族,她應當受到過這方麵的教誨,知道一步踏錯將為自己帶來終身的痛苦,所以我覺得那孩子是被強迫的。從我提到蘭沼的首領之名時她的反應來看,事發後她應該去找過蘭沼的首領,卻因為某些原因超過了三天時限,終生無法解除。所以那孩子對凱羅萊雅,應當是抱有相當之強的恨意吧。”

    “一如既往的敏銳,不愧是水之化身。”切爾利淡然,下一秒風在廊道裏呼嘯,洛塔莎雖未回頭,卻知道切爾利已經走遠了。她的藍眸一如既往的平靜,柔水至深處,必有堅冰。

    柯琳抱著雪琳紅院的製服推開了房門,往常盛氣淩人的妹妹此刻蜷縮在床上,安靜死寂地像是個人偶。

    在貝拉通知到他的時候他就猜出了大概,所以特意回星庭為她拿來了衣服,那身黑院的製服已經被藍鱗刺的稀爛,隻能再定一套了。

    雪琳抬頭,瞥見的是少年那熟悉的輪廓,下一秒紫羅蘭色的蓬發飄入視線,瞬間她捏碎了茶杯,銳利的碎片斜擦著貝拉的麵頰飛了過去,在痛覺未傳達到之前,血已經從那傷口之中流淌而下。

    “滾出去。”雪琳的聲音沒有起伏。

    柯琳長眉微蹙,剛想說什麽,可看著雪琳那副行屍走肉似的樣子,心頭又是一番愧疚。轉身為貝拉擦去臉上的血跡,輕聲說道:

    “她現在的樣子不太好看,你還是不要進去了。佩瑞恩的醫術很好,經他之手的傷口無論多麽慘烈都不會留下痕跡,我馬上就來。”

    貝拉冷冷地向屋內一瞥,一句話未說遍轉身離開了。

    柯琳站在原地苦笑,貝拉和雪琳,他生命之中唯二重要的人,絕不想讓她們受到傷害。恍惚間黑色羽翼翩然降臨,略帶沙啞的空靈之聲幾曾何時已經質問過他數次,這兩個女孩隻有一個能夠熬到最終的結局,他的存在意義之一,就是在未來的某一天做出選擇,他將站在誰那邊。

    呼吸間黑色羽翼散盡,如果一定要強迫他做出選擇的話,他已經有了答案。

    這個答案在數年前就已經有了定奪隻是他此生無法對任何人說起,直至他將這個答案付諸實際。

    他走到床邊,將製服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們都看見了?”雪琳輕聲問他。

    “沒有,莫拉埃利導師的動作足夠快,他們都以為你受傷了。”柯琳柔聲回應。

    “哦。”雪琳躺下來,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答應你,會殺了他們的,一個不留。”柯琳輕輕撫摸著雪琳柔順的茶褐色卷發,“所有參與過的,知情的,策劃的,全部罪無可恕。”

    雪琳支起身子,紅眸凝視著柯琳,下一秒突然揚手,徑直向柯琳的麵上扇去,柯琳沒有躲,甚至沒有閉上眼睛。

    銘石被甩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的聲響,那一掌並未如期打在柯琳臉上,隻是扇飛了他的銘石。她揪著他的領子將他摁倒在床上,那雙紅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還是你了解我,哥哥。”雪琳聲音輕似耳語,“我不可能打你。”

    “就算你真的要打,我也不會躲。”

    “用不著歉疚什麽。”細細的銀鏈順著他明晰優雅的鎖骨延伸,像是被鎖住了一般。雪琳一點一點梳理他耀眼的米白色短發,聲音淡淡的,“和那個混蛋公爵不同,你是真心愛著這個國家的,因此來遲了沒能救我,這個國家應當是你的。”她俯身,一點一點細致地親吻他白皙的脖頸,尖尖的下巴,米白的長睫、眼瞼、最後是額頭,然後再次將頭貼在他的胸口。從始至終柯琳都沒有任何抗拒,仿佛這是他們自小就有的親昵。

    “可是哥哥,你知道嗎?愛得太多太深,最後受傷的隻會是自己。”雪琳閉上了眼睛,宛若夢囈。

    柯琳的瞳孔驟然緊縮,是誰?多少年前曾經對他說過同樣的話?明明是……

    多年前的那個深秋,米白色長卷發的少年麵容憔悴地行走在秋風之中,黑色的風衣像是烏鴉的翅膀。他跪在教堂狹小的祈禱室內懺悔,他顫抖著,為自己愛上本不該愛上的人懺悔……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會擁有同時愛這兩個人的能力,這不是背叛,也不是奇跡,隻是某人對這世界的嘲諷。”靠著石柱的白衣男子氣度不凡,一頭雪白的長發散至膝頭,在秋風裏飄揚成一麵銀色的旗幟。他堇青色的眼睛那時是清澈的,不像含著冰似的那麽冷,隻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就已經淪陷了。

    “可是你知道嗎?”揚起的秋風裏,三千白絲遮住了他的眼睛,“如果執意愛得太多太深,最後受傷的隻會是你自己。”

    真是諷刺。

    明明是有著冰封之心的家夥,永遠不會有感情的他堂而皇之地講著那些自己都未必明白的道理,他那般高貴,所展現的不過是對於塵埃的憐惜……所以他最後敗得一塌糊塗。

    說到底兩人都是執拗地不肯承認罷了,最後都被傷的體無完膚。

    然而他得到了她,哪怕時間短暫,而他隻需要靜靜看著就行了。

    明明有過不服氣,有過不甘,此刻回想卻仍是那麽難過。悲傷把靈魂掏空,隻留那顆心髒還在空洞而徒然地跳動。好難過,難過的鼻尖發酸,熏得他幾乎要落下淚來,好想見他,好想見他們,那些曾經深愛過的人們,這片深愛的土地,當我回來的時候,就連呼喚你們的資格都失去了。

    這是代價,你回來的代價。我予你年華,你便要答應我的所有條件。

    他知道的,他知道他在哪裏,就連他的臣下都無法找到,對他卻輕而易舉,血緣是無法輕易抹去的東西。可是有朝一日真的能麵對麵站著的時候,他應當沒有任何話可以說的吧,高貴如他被折磨的那般蒼白,他的臣下們可是會憂心的。

    但隻要他想躲,世上難有人尋得到他。

    他咬著自己的舌尖,那般腥濃的血味充斥著口腔,在咽喉中流淌。不夠,這點疼痛遠不及心中悲傷的戰栗,盡管麵上那麽平靜,但水藍色眸子的深處,雲霧已經開始凝聚。

    他緩緩緩緩抱緊了雪琳,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所施加的力道,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但雪琳沒有說話,從什麽時候開始,隻有被抱緊,緊到渾身劇痛才能得到安全感,這短暫的安寧她願用一切換取。

    隻是她沒睜眼,沒有看到那米色長睫的末梢處的點滴晶瑩,沒有看見他唇角溢出的鮮紅血跡。

    哥哥,好想見你……當年的那些人,他們都活下來了嗎?如今他們還好好的嗎?而你,又想要躲藏到什麽時候去呢?

    我真的好難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