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短暫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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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某一種悠遠的呼喚回蕩在密林深處,經久不息。
那聲音……在讚頌著曾經的輝煌,哀悼著命運注定的無可挽回的沒落。
“鸞歌……”熙琳眯起眼睛想要捕捉那閃掠而過的青色身影,它將悲哀婉轉的旋律播撒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無力地呼喚著往昔,聽者無不動容。
“是青鸞……”莫拉爾森輕聲說,“它的出現意味著安全,獸潮已經基本被肅清完畢了吧。鸞歌將帶走迷茫徘徊的亡靈,引導著他們往前,直至某一天,以純淨的樣子再度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巨狐莎芙瑞娜已經變回了那副可人的素白女子模樣,她靠著德奧,也昂頭望向枝葉之間殘破的天空。她似乎也深知自己和青鸞的力量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隻是青鸞不是凶獸,它是代表著安定與幸福的神鳥,庇護著每一片如同孩子一般瑟瑟發抖的大地。
隨著鸞歌的吟唱接近了尾聲,一個高亢而婉轉的揚聲之後,似乎有著什麽東西、那一直籠罩著這片大地的某種東西如潮水一般退去了。幹幹淨淨地,沒留下任何痕跡,像是少了某種抑製,心頭突然空了一下。
“達伊洛家族的族長正在收回籠罩在整個西恩特的魔力場,”菲娜尤裏奇輕聲說,“他要……出手了。”
此時的季拉散亂著一頭茶褐色的長發,多少有些狼狽,她剛剛為沃爾斯治愈了右臂上的最後一道傷口,聽得這話,也不由地停下了動作,她望向自己的丈夫,卻在夏格瑞瑟的眸中讀到了一樣的驚異。
青鸞遠去,它的鸞歌輕輕地淹沒於林中呼嘯著的風裏,它落在某棵細小的梧桐樹上,銀光閃閃的喙幾張幾合,發出了哢嗒哢嗒的輕響,像是在催促著什麽。
而不遠處的年輕男人依舊輕輕閉著眼睛,似乎在回味著消逝的鸞歌的旋律。隨著他的呼吸,巨大的魔力場正漸次收縮著退回他的身體。像是王褪下了他的法衣,換上了閃爍著寒光的鎧甲。
每個人都訝異地望著魔力場消失的方向,無形的界限從他們身上掠過,宛如被監視著的壓抑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異常強橫的氣息,隻有一點,卻那麽旺盛地燃燒著。然而那氣息,也在魔力場完全消失的瞬間徹底安靜了下去。
“這個感覺……”切爾利的眸中蒙著薄霧,手中一直高速旋轉著的氣流緩緩停了下來。
“王。”
“是王……”莫拉爾森和熙琳幾乎在同一時間做出了同樣的判斷,他們迅速地對視了一眼,又轉頭望向瑞克艾瑟斯,瑞克的麵色有些蒼白,王的力量和氣息掠過的瞬間,一直因為莎芙瑞娜的存在而騷動著的嘉爾艾德忽然安靜了,它緘默,宛若朝聖。
人們開始斷斷續續地向著魔力場消退的方向追尋而去,那種強大,讓人心生敬畏卻不自覺地想要追隨,像是神降落於神壇,每一處都精美到像是奇跡。
那是一片完整而茂密的深林,不大不小的湖泊阻擋住了追尋者們的步伐,他們驚歎於在經曆了瘋狂的獸潮後這片密林居然完整如昔,卻四處都沒看到人的影子。
難道已經離開了?眾人不禁失望,然而下一秒,隨著某人的低呼,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湖泊正泛著微薄的漣漪。順著水紋擴散開來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匹毛色雪白的獨角獸正低頭飲水,它柔軟的舌撩起了水花,淡金色的長鬃毛順滑地垂在頸側,長而尖銳的獨角驕傲地炫耀著它的壯碩和美麗。
眯起眼睛再仔細看,似乎獨角獸的身旁有著什麽人,他的膚色蒼白,白衣白發,一時間居然難以將他與獨角獸潔白的皮毛分辨開來。直至風起,他白色的發絲散亂開來,那張淡泊如薄冰的臉讓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更有不少世家的少女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隻露出稍稍泛紅的美麗麵頰。
洛歐斐達伊洛,星空學院前代院長,消失了十餘年之久的他,在此時以一種令人驚豔的方式重回世人的視野之下。關於那場戰爭,那些宛如蚊蟲一般惱人的非議似乎在他出現的那個瞬間就都不重要了,連帶著荒寂了的森林,似乎都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蓬勃的生機。遠遠地隔著湖泊,他回望著那些向他注目的人,卻好像沒有將任何人真真切切地放在眼前,高貴冷冽的堇青色瞳孔一如既往地泛著隱隱的藍灰色調,頹敗而高遠。
那大概是瑞克、熙琳以及莫拉爾森此生第一次見到他們的王,除卻眾人眼中一樣能看到的無法以語言形容的美麗外表,用獸瞳清晰可見那淡淡的“氣”繚繞在他的周身,比莎芙瑞娜強上千萬倍。
他微微偏頭,未束的白發如瀑傾瀉而下長至膝頭,莫拉爾森的心輕輕提了一下,他似乎曾經在什麽地方見過,那些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就流露出的悲傷,無論有著多麽強大的力量,多麽華貴的裝飾也掩飾不了。
就算他是德蘭的王,也無法抹去自己的悲傷。
切爾利輕輕吸了一口氣,作為永世忠於德蘭的臣下,隻要王安好,一切都不重要。隻是他雖然“安”,卻似乎並不“好”就是了。
人群中已經有了小小的議論聲,女子驚歎於他的容顏,而男人們則在為他的力量膽寒。消失了十餘年後以如此高調的方式重現,很難說他想要幹什麽,而且也無人敢上前,且不說西恩特本就是達伊洛一族的絕對領土,單是他收回魔力場時的力量,殺死誰不是輕描淡寫?
洛歐斐似乎並未關注他們的議論,他迎住切爾利恭敬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踏入由於襲來的獸潮而滿目瘡痍的森林,青鸞在他身後飛舞。
他似乎隻是在散步,隻有隱藏著的“半身”們看得清楚,縈繞在他周身的“氣”正如一條條毒蛇一般昂首纏繞,不時以閃電一般的速度竄出,某處就響起了野獸的哀鳴,緊接著是倒地的悶響。瑞克看得目瞪口呆,作為“半身”他的周身有時也會出現一絲絲稀薄的“氣”,但它脆弱到一陣微風甚至是吐息都會被吹散,更不用提化作襲向敵人的利刃。
沒有人留意到最後的德奧以及莎瑞,女子如水的銀色眸子中綻開了素色的花輪,所過之地殘餘的凶獸血肉被她悄無聲息地吸收,隻留下白沙般紛揚的白骨粉末。
洛歐斐走得並不快,卻眼看著越來越遠了,他不願被人跟隨,亦不願讓他們目睹自己接下來要麵對的東西。
在最後一個跟隨之人停下腳步之後,洛歐斐再次閉上了眼睛,灌木叢間枝葉摩擦的顫動,他將氣息隱去,感受著某個東西輕捷地躍進。
艾奧斯仍舊維持著牡鹿的姿態在林間飛奔,獸潮被擊潰了,毫無疑問,雖然他早有預料,但他畢竟已經不是十五年前的「吞噬」了,沒有糾集著的軍隊,沒有完全的力量,甚至用來隱藏自己氣息的血液都是從德蘭家的人身上借來的……他這漫長的一生如此淒慘的時候還真不多。他要抓緊時間返回學院,可林間到處都是世家的人,他們正收拾著獸潮最後的殘餘。他不想惹麻煩,於是繞了點遠避開了路上的所有人類,但他的直覺告訴他,西恩特既然有著能夠擊潰獸潮的強勁力量,威脅到現在的他似乎也並不是很難。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七千年前,在這片土地還名為幻森、被德蘭家族統治著的時候,他曾降下血雨玷汙了他們無塵的王都,潔白的城在細密的赤色雨絲中一點點坍塌下去了,那個時候即使十二王族與德蘭之王俱在,也都沒能反抗一下。然而他現在卻在擔憂著,他貪戀和垂涎這片被神祝福的土地接近萬年,可最終的結局卻總是深眠與黑暗的流放之地。因為德蘭血脈未絕,能夠封印他的人還將繼續在他們的後代中誕生……
牡鹿驟然加快了速度,四蹄如風,輕捷地越過了一道小溪,拐過一攤橫七豎八歪歪斜斜的林木,他瞟見了隱隱的白色框架,那是骸骨之廊的末端,他已經接近學院的範圍了。
微風起,黑色牡鹿的鼻子微微一抽,下一秒便刹住了腳步,四蹄穩穩地踏在落葉上。
那是微不可聞的曇花氣息,幾乎難以分辨,如果不是他對於這種氣味刻骨銘心,隻怕他都不會稍加留意。曇花是屬於暗夜的花,它不可能在白天盛放,隻能是某個人攜帶著的氣息。
牡鹿厭惡地皺起了鼻子,緋色的眸中閃現著經久未見的凶戾。至於是誰攜帶著的氣息,在他分辨出這種味道來源於曇花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答案,於是他向著風吹來的地方轉了過去,果然看見了飛舞的白色發絲,以及漫天飛舞的翎蝶。
黑色牡鹿的血肉以肉眼可見度速度幹癟下去,少年從黑霧中踏出。
“去。”洛歐斐達伊洛的聲音微不可聞,然而翎蝶卻在那個瞬間得到了命令,化作漫天翻飛的銳利刀片鋪天蓋地地向著艾奧斯劈頭刺去,艾奧斯曲起十指做了一個撕裂的動作,他麵前的翎蝶立刻被撕碎成為無數晶瑩的碎片,林間像是下了一場閃光的雪。然而更多的翎蝶上下夾擊,他不得不揮臂橫檔,下一秒他那精致的下頜便被尖銳的冰矢割裂出一道猙獰的血痕,艾奧斯驚異之下將冰矢斬作三段,抬頭看見洛歐斐左手裏握著的冰矢的剩餘部分正升華成水汽,而他的右手握著一把看上去年代頗為久遠的銀梳。
那把鐫刻著“德蘭”之名的銀梳。
銀梳閃爍著詭譎莫名的光芒,它融化成為銀色的液體纏繞於洛歐斐緊握的右手而後延長,伸出了反射著猙獰冷光的利刃。
德蘭的王劍,無上的利刃,這世上唯有真正的德蘭的王才得以駕馭的凶險的兵器,也是為數不多能夠給「吞噬」造成無可挽回的創傷的刃。
艾奧斯因為冰矢和翎蝶失神的瞬間,劍尖已經徑直向他招呼過來,艾奧斯側身空翻險避,洛歐斐卻根本沒有收劍的打算,手腕反轉,使劍刃朝向艾奧斯橫斬過去,艾奧斯急忙蹲身,縱躍躲過長劍的穿刺。
那雙堇青色的瞳孔深處寫滿了怨恨,那是堅冰之下唯有的感情。
是的,他恨他,從不知道多久以前就開始了。
艾奧斯深知以現在的狀態完全無法與盛怒之下的德蘭之王匹敵,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硬扛了一劍,背後綻開出大朵大朵的支離破碎的血花。那些流淌的鮮紅在離開他身體的下一秒變成了黑。他是「吞噬」,沒有生命卻享有永恒時間的「吞噬」,他從不曾擁有鮮血,所謂的血液也不過是拙劣的模仿罷了。
背後的傷處展開了黑色的蝠翼,艾奧斯乘風向上逃竄而去,然而同樣的透明羽翼也在德蘭之王的背後展開,雪白發絲下的眼神冰冷危險而無情。艾奧斯合攏蝠翼抵擋著王劍的穿刺,並緊緊鉗製住刺破蝠翼的劍刃。洛歐斐沒有絲毫遲疑地轉動劍柄絞碎那些硬如精鐵的翼膜,順便斬斷了一根翼骨。艾奧斯猛吸一口冷氣,向著地麵那攤牡鹿的皮骨衝去,不到半秒鍾黑色的牡鹿再度重新站起,逃也似的向著東方奔去。洛歐斐在他身後輕盈落地,「隱羽」合攏,他向上拋出那枚卵形的堇青石,「隱羽」再度打開,卻被固定在一個未完全展開的姿態凝固成型,那是一張一人多高的巨大彎弓。
王劍融化,改變自身的姿態形成銳利的箭矢,弓弦延伸,利箭裹挾著刺耳的破風聲追擊著那頭竄逃的牡鹿。牡鹿越過灌木叢消失,箭矢隨之而至,隻聽見灌木叢後一聲來源於鹿的哀鳴。
洛歐斐手中的堇青石微弱地閃了一下,羽翼收回,這也預示著目標的命中。他縱身越過灌木叢,那裏隻留下了一灘黑跡以及牡鹿幹枯的皮骨。已經變回一把銀梳的王劍安靜地躺在草叢裏,他彎身拾起,卻再也找不到「吞噬」的氣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