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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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西恩特學院星城燈火通明。

    經曆了白天的動亂後的西恩特,像是一個滿身傷痕的疲憊孩子那般安靜地睡去了,月光輕柔地將撫慰的銀輝灑向滿目瘡痍的森林,像是籠罩了一層薄紗。

    所有的傷者都於黃昏之前在依達法拉家族的幫助下返回了學院,此刻他們正安靜地躺在星城的大廳內接受白院學生以及其他一些擅長治愈的導師和世家人員的治療,各色的魔光不時亮起。

    柯琳普林賽斯坐在大廳邊緣的長椅上,白金般的發絲或多或少沾染著已經發黑的血跡,他靠著柱子,似乎有些疲憊。他的傷在“貝拉”的魔法下幾近痊愈,不然他恐怕也得躺在那些人中間了。他注視著白院的學生們提著燈來來往往,心中苦笑。記不得多少年前,當西恩特也是一個充滿動亂的地區時,每當襲擊事件發生,也是白院的學生由監督生和負責人帶領著,提著燈在傷者之間往來穿梭……

    學院雖大,卻護不得每個人周全,有些死亡也是無可避免的,成為魔法師的道路,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自從這個學院建立以來的七千餘年,世界在變化,世家在更替,不變的隻有這片密林,還有某個家族無上的權威……

    西恩特是個很美好的地方,也是個埋藏了太多往事和秘密的地方。

    他嗅到了一絲絲玫瑰的清甜香味,穿著紅院製服卻披著黑院披風的女孩緊挨著他坐下,緋色的眸中滿滿的都是關切。

    “哥哥,你在獸潮中受傷了?”雪琳普林賽斯擔憂地問。

    “我沒事……”柯琳疲憊地擺了擺手,“隻是透支了不少魔力需要休息一下……”

    雪琳顯然不相信他的這番言辭,徑直伸手拉過他的手臂,將白色獵裝的袖子挽了上去,入目盡是斑駁的傷痕。她狠狠地瞪了哥哥一眼,伸出右手的食指抵住傷口,召喚細小的水霧開始治愈。

    “夠了!”柯琳低吼,打掉雪琳的手,“看看你的樣子!”

    雪琳伸手,貴族少女特有的白皙嬌嫩如羊脂的指尖已經變得青藍,骨質突破指尖,那是一根猙獰的爪趾。

    雪琳無聲地笑笑,繼續為他治愈。

    “你若真擔心我,就應該離那個貝拉遠一點。”她似是有意似是無意地說,“隻要和她扯上關係,哥哥你很難不受傷。”

    “這不關她的事。”柯琳輕聲說。

    “那你倒是說說看,戰爭結束十五年,封禁結界好好兒的怎麽她一去林子裏就破了呢?”她瞟了一眼周圍的傷者和治療人員,“而且沒有任何人有向她的家族興師問罪的意思,可見上代院長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強悍吧。”

    “那是因為所有世家的人都知道那個結界是違反了一般結界的支撐規則的,”柯琳強調,“結界作為防護壁中最常見的一種,通常用來防禦外部入侵,可那個結界的存在意義是‘囚禁’,無法防禦任何外力,而是讓內部堅不可摧不可突破。戰爭結束後上代院長隻是隻做了那個違反定律的結界,將戰場隱藏起來的是第七世家特維希爾,他們的專長是時空,就算有人要質問也是去質問他們為什麽沒把戰場隱藏好,而不是責怪結界的製造者,畢竟那樣的結界,世界範圍內能夠將之製造出來的人絕不會超過二十個。”

    結界,結成之界,看似輕薄的一層膜,必要時就會化身堅不可摧的壁壘。

    “無法防禦外力的結界幾乎可以稱之為廢物,”雪琳輕蔑地說,“他就不會再在外麵加一層麽?”

    柯琳在妹妹的額頭上彈了一下,“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聽過課啊?結界與結界之間存在的斥力不允許不同形式的結界疊加,防禦外力與囚禁結界強行疊加的後果隻能是抵消!”

    “聽那些課有什麽意思?”雪琳撇嘴,“我可從來沒聽說過貴族出身的結界師。”

    柯琳不吭聲了。

    “其實一個魔法師未必比貴族好,”雪琳幽幽地說,“雖然從正常壽命上來說,魔法師比一般人類能多活三四十年,但是一旦發生戰爭,最先被投放到戰場上去的就是魔法師,他們的死亡率遠遠高於平民。我就不明白哥哥你為什麽一定要來這裏,西方動亂,我們可以去北方,”她頓了一下,輕輕地說,“哪怕是在蘭沼,也不會被卷進戰火裏呀……”

    “總有些事,是比生命要重要的。”柯琳摸了摸雪琳茶色的長卷發,“比如記憶,比如恩情,比如人與人之間的牽絆,西恩特是個很美好的地方,我想要看著她。”

    雪琳沉默。

    “回宿舍去吧,十點半星庭是要宵禁的,你不想被攔下來問話吧?”

    雪琳默默地將已經變得畸形的手指縮進袖子裏,起身和哥哥道了晚安,離開大廳,長卷發在晚風裏飄搖,在浮島邊緣化作一道明麗的火光俯衝而下,消失不見了。

    柯琳的目光越過躺了一地的傷員和燭光微明的大廳,透過大廳另一邊巨大的落地窗望向那片森林,隨處可見斑禿一樣裸露著的土地,分外淒慘。樹木是這片土地的神經,不加以治療根係很快就會死亡,德蘭家族將受到不可挽回的創傷。譬如那被封禁的古戰場,已是無可涉足的死地。

    赤之星庭今夜紅院難得沒有舉辦舞會,或許是由於白天的慌亂,或許是怕觸了世家的黴頭吃不了兜著走。

    宛如城堡一般的赤庭燈火閃爍,雪琳在庭中漫步。紅院的貴族少爺和小姐們是不屑於去星城幫忙的,所以除非傷者裏有他們的家人,剩下的都呆在宿舍。

    雪琳在門前止步,警覺地望著庭中的一叢灌木,那裏隱隱傳來了粗重的呼吸聲,火焰在她手中拉長。

    “是我。”艾奧斯疲憊地從灌木後走了出來,身形有些虛幻,臉色堪稱慘白的像是受了不輕的傷。

    “你?!誰傷的你?!”雪琳震驚。

    “別叫!”艾奧斯煩躁地低吼,“他應該還在找我,我的氣息還在外溢!趕快進屋裏去!”

    雪琳這才注意到他一直捂著左肋下的一道傷口,某種像是血一樣的粘稠黑色液體緩慢地滴落。什麽人有能力將「吞噬」傷成這個樣子?

    她急忙開了門,將艾奧斯扯進了屋裏。

    艾奧斯背靠著門脫力一般地滑下,雪琳蹲下來查看他的傷勢,艾奧斯嘴唇翕動,似乎在重複著什麽。

    “什麽?”雪琳將耳朵貼近他的嘴唇,試圖聽清他想說的詞語。

    “……血,”他輕聲說,“給我……你的血……”

    雪琳惶恐之下想要抽身,那雙冰涼蒼白的手已經捉住了她的肩膀扯掉了她的鬥篷,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來,下一秒將她狠狠地壓在房間的地毯上,冰冷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頸側,頸間濕熱一片。

    仿佛親眼目睹自己的生命流失一般,雪琳的手無力地在虛空中抓了抓,垂下來搭在少年的背上。

    這種事,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發生過了無數次。

    是的,她曾經經曆過的……

    那些被黃金和帷幔裝飾著的房間裏,純銀的燭台昂貴的熏香,她裹在蕾絲裝飾的長袍裏縮在角落。她喊,她叫,她跪下來哭著哀求,可沒有任何人理睬她的絕望。往日裏道貌岸然的貴族們臉上都掛著猙獰而猥褻的笑容,沒有人來幫她……

    她想流淚,可眼睛已經幹澀到再擠不出一滴淚水,世界在變得昏暗。

    過了好一會兒視野中才又重新明亮起來,頸間仍是冰涼,她聞得見自己的血腥味,但是少年並沒有什麽不軌之舉,隻是貪婪地渴求著她的血液。

    她慢慢平靜下來,把思緒放空,去想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艾奧斯起身,同時為她止住了血,抓過剛才扯掉的黑鬥篷將她裹了起來放在沙發上,自己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一言不發。

    “是誰傷的你?”雪琳撫摸著頸側愈合了的傷痕,問艾奧斯。

    “洛歐斐達伊洛,星空學院的二十三任院長,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前代院長。”

    “他很強麽?”她又問,竭力控製著自己的目光不去看艾奧斯肋下那慘烈的傷口。

    “西恩特是達伊洛家族的主場,”沉默片刻後他回答,“他持有這世界上少數幾件能夠威脅到我的兵器,我擁有原身的時候還能壓他一頭,現在的樣子,完全沒有勝算。”

    “你們……很熟?”雪琳試探著問,卻發覺艾奧斯瞳孔深處血紅的光驟然冰冷下來,當即噤聲。

    又是沉默。

    漫長的時間過後,艾奧斯仿佛是強迫自己開口那般說道:“你不是問過我十五年前封印我的人是誰麽?”

    雪琳沒說話。

    艾奧斯深吸一口氣。

    “就是他。”

    雪琳驚得蹦了起來,碰掉了桌邊的花瓶,豔紅色的玻璃碎渣飛濺一地,像是凝固的鮮血結晶。

    “那麽……他認出你來了?”雪琳顫聲問。

    “當然,所以我才要你的血,我必須掩藏住我的氣息……”艾奧斯輕歎,“放心,有你和達伊洛家的那個小丫頭的血,我不會暴露的。”

    “他封印你?他怎麽做到?他又不是至尊!”雪琳驚恐地問。

    這明顯是艾奧斯不願意回答的問題,他周身騰起一團黑霧,身形漸漸隱去。

    “我要養上一段時間,你最近也收斂點,他知道我有部分離開了封印,肯定會加大搜查的力度的。”他悶悶地說。

    黑霧退散,房間裏隻剩下雪琳一個人,就好像艾奧斯從未存在過似的。她呆愣了片刻,蹲下來對著滿地的紅色玻璃渣輕聲念了什麽,一切都恢複原樣。風吹進房間,冬末有些冷,雪琳裹了裹那黑色的鬥篷,久久地思考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