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血統本身，就已經跨越了橫亙在極東和外界之間萬年不可逾越的禁製，她承襲並稀釋著這樣的力量，讓它暴露，也失去了最開始也最堅固的一道防守。

    這一血統流轉在楠焱的時候，迫於禁製，其他家族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楠焱竊取分毫的德蘭例外。

    但現在它已經外流，而且針對貝拉特莉茜婭本人所處的微妙位置上，無論是楠焱還是其他家族從她這裏得到這一血統，都不會被禁製幹涉。

    她站在這個臨界上，十分危險著的臨界。

    如果她的血統回流楠焱，那麽外族人將再也無法觸碰這也是楠焱軼會擄走她的一個原因之一，也是那位德蘭之王會氣勢洶洶殺到極東的原因之一。

    而如果她的血統繼續外流，那麽楠焱將永遠失去觸碰的資格。雖然現在已經沒什麽意義了一旦繼續外流並保有於達伊洛家族，這世上將再無至尊降世可能。

    她危險的處境，與至尊血統的誘惑一起，一旦她的真實身份公布，她就會成為各大世家爭相搶奪的獵物。

    而她的父親和她的王都，至少在現下，都沒有力量將她絕對守護。

    這是一個無奈，卻必須接受的現實。

    “……我雖然在姐姐被逼婚之前就知道她已經有心上人了，但姐姐那樣的性子，又怎麽可能跟我說。”珞的笑意裏銜著些許苦澀，“我一直不知道是誰……那朵繁花也未曾零落，我以為她自始至終都沒能同那人一起。戰前我來這裏時才無意間發現那個印記已經消湮，然而還沒等我問清楚，姐姐她就……”

    “再往後我就知曉了貝拉的存在。”珞微微垂眸，“德蘭是那光明的原主，至少這個我還知道，流失在外幾萬年的血統就在姐姐這一代被還給德蘭，無論怎麽想都覺得太過巧合，我甚至懷疑過，他為了收回那樣的血脈對姐姐用強……你別這樣看我，不是說他為人的問題，而是這世上唯有他有這個能力。”看著凱瑟琳怪異的神色珞不禁搖了搖頭，“能讓至尊信任並將其超越的力量，隻有他擁有。”

    “然後在茗國的祀會上，我知道我誤會了太多。”珞含著一絲自嘲而酸澀的笑意，“無論結局如何，繁絢的琴境已經是往日之情的鐵證，能在姐姐去世如此之久後拚著反噬維持繁絢至一曲奏完，足以說明太多太多。”

    “我似乎有聽過繁絢是因姻緣而生就的琴境，雖然不是很懂。”凱瑟琳微微垂頭。

    “是的，”楠焱珞微微頷首，“理論上而言繁絢是無法以一人之力維持的琴境……當然這隻是理論，隻有對方將其帶來的傷害以完美契合消湮吸附，才能夠奏出真正的繁絢，否則隻能落得自殘，因姻緣而得，故為傷情。以他的身體的確是抗下了反噬，但那麽一次也傷的不輕，也許隻是想找回姐姐在身邊時的些微感觸吧。傳說中第二任至尊曾到達繁絢，但最終卻跌回琮，想必也是另一半不在了的緣故。隻是這個另一半應該不是他的正妻，而是……”

    “倩曼麽？”凱瑟琳微微歎了口氣，“倩曼?蘿絲琳莉?杜德絲……你們口中的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伴侶」，同時也是黃昏王朝最後一位夢境之王，第十王族夢境之王倩曼。”

    楠焱珞微有愕然。

    “她……就是蘿絲琳莉？蘿絲琳莉?杜德絲？”

    凱瑟琳輕輕點了點頭，“在楠焱的史料中她同第二任應該是先後失蹤了吧，但盡管她不願多說，也足夠我們知道第二任至尊楠焱熾早在七千年前就已經死亡。”

    “她活到了現在麽……”珞若有所思，眼神反而平靜下來，也不再糾集於此。

    “說起來我的確是見過的，蘿絲有東方的古琴。”凱瑟琳微微回憶了一下，“在她的小木屋裏，被放在二樓的某個架子上，我不太懂這個，隻記得似乎是發黑的顏色。她有習慣於收集各地特有的零碎，我也沒多想過。”

    “是墨嵐吧，”珞淡淡地歎了一口氣，“‘墨漪馥鬱千重榭，嵐澈零落萬迭淵’的墨嵐，第二任至尊親製……與‘赤霞琳琅繁九天，羽落梧桐棲鳳凰’的赤羽，分別使用產自達坦納的黑檀木和產自淩瑰的胭脂木……這兩張琴合起來，應當也能夠抵達繁絢。據說第二任的「伴侶」的離去是突然卻也決然的，後來第二任找了她很多年很多年，直至徹底失去音信都未能再度傳來他們重逢的消息。”

    那是她的堅定和決意……是身為第十王族的自尊令她如此，卻也是德蘭萬年不得解脫的驕傲，不居人側，不違本心。

    “這麽說起來姐姐和第二任都喜歡動手製琴呢，”像是想起了什麽，珞不由補充一句，麵上沾染笑意落寞些許“他所用的泊光……應該也是姐姐自己做的吧。”

    思及此凱瑟琳的麵上也不由蔓上些許柔軟的笑意，“西恩特的雪木，至於琴弦這件事……黛斯特尼應該最有發言權。”

    珞不由想起昨晚祭壇的事情，從那雙銀色眼眸中溢出的力量以及高壓，不免瑟縮了一下，卻又止不住好奇些許。

    “這和他有什麽關係？”

    “照她的說法凡是能夠撐過琮琴境的古琴琴弦中都必須有獨角獸的長鬃來解決共鳴和震蕩上的問題，”凱瑟琳似乎是頭痛地搖了搖頭，“所以無論是製琴還是修琴，都是隻有魔法師才做得來的。她製泊光的那些日子我也有空閑，見她去了一趟南部去見黛斯特尼……回來的時候帶了一綹淡金色的長鬃毛回來，你說和他有什麽關係？”她不由輕笑道。

    “……”珞有瞬間的無語，實在是佩服姐姐的勇氣。同時也想，他奏泊光的時候，那位想必是聽得出來的，不知是什麽心情……

    樓頂的某人不知為何打了個噴嚏。

    “不過，黛斯特尼不會對祭有任何的為難和無禮，”笑意淺淡流溢，彌漫哀傷些許，“她曾經從「吞噬」手下，救出了黛斯特尼以及山穀內部的獨角獸全族，按他的說法，欠祭的，是一條命。”

    珞不由默然。

    柯琳當時讓她同瓔珞去做祈舞的女祭，為的就是讓她們一聆繁絢之音，也是避免言辭衝突、化解怨恨的最好方式。

    那是姐姐所甘願的結局，得到抑或愛上，都不會後悔的結局。

    因此不再需要怨恨任何人，如父親所說，尊重她的選擇。

    從側麵想的話，柯琳對他也真是了解，在分散那麽久之後，他是如何得知洛歐斐會出現在祀會之上，動用泊光，奏出繁絢？

    也許那一樣屬於秘密，「償還」的秘密。

    無需刻意。

    原本像是用來裝載某種凝露或香氛的水晶小瓶安靜地躺在手心，其中遊弋著一縷銀白色的、似絮如嵐的某種物質。它遊弋著，極緩極輕。

    像是某種引人迷醉的生命，說不清也無法形容它的存在的本質，隻是帶著一種柔弱的、隨時會散去的飄忽感。

    “就是這個麽？”珞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起那隻小瓶，於天光之下照映，猶如煙嵐，仿若生靈。

    “應該沒錯……這是屬於夢境與思維魔法的範疇，人類之中少有涉足這一領域的存在。”凱瑟琳也仰著頭望著微光閃爍的些許霧氣，“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中有少許支係進行研究和修習，我的外祖母，已經過世的依達法拉家主維莎希婭?依達法拉也曾修習。但對於人類而言……這個力量太過飄渺精密，難以掌控。”

    珞像是讚同一般輕輕地點了點頭，望著那隻小瓶的神色，複雜些許。

    哪怕曾有暖意……而今想來，隻怕也再不願回憶。

    纖薄剔透的水晶壁在漫長的冷寂之後，終究因為她掌心的溫度而沾染些許霧氣，珞輕輕握緊了掌心之中留存的這最後一絲涼意，向著凱瑟琳點了點頭，示意離去。

    凱瑟琳會意，前行兩步，重新將屋中那扇打開不久的窗戶關閉，風息止凝，一切就此安靜。

    兩人步伐輕盈，離開這一間埋葬了故人記憶的密地，珞最後回望了一眼木架上如蝶如翼一般華美盛大的霞色嫁衣，珠光流轉，安詳端靜。

    那是一個位及榮極的女人，終究無法逃離抑或實現半分的夢境。她是否期許是否怨恨是否不甘，都已經隨著她的逝去散做塵埃落入風息再尋不見。那人為他所做的一切，都無法將她從那般破碎著的黑暗虛空中喚醒。

    停滯，與前行。

    哪怕無人言說，那些回憶抑或傷情卻仍舊以不容撼動的姿態安靜地佇立在時光的洪流裏，任憑流言臆測以凶猛姿態衝刷侵蝕。也許再過數個千年將無人知曉這般真假摻半的命運和緣，可它仍舊會以最原本的樣貌被銘記於某地，無論是否有人在意，是否有人銘記。

    或許那被人置於掌心的、飄渺而冰涼的銀色霧氣，將是它唯一也是最後一次以原有的姿態再度演繹。

    短暫開啟的門扉終究閉合，一如她這一生無論承載了多少人的敬懼歡欣與愛意，都無法免去終局之時夜色逶迤。

    是規律，是命運，也是必須。

    亡者已然安息，而生還之人的遠途，還當繼續。即使繁星紛墜成塵，天穹斑斕明耀如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