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滑的淡金色長發被蒙在略顯涼意的細密雨霧裏，細碎的晶瑩水珠零零散散地掛在額前斜分而開的發絲上，柔軟長睫也被些微沾染。

    精致下頜微微抬起，連同那雙銀色眼眸一起，迎向迷蒙的雨絲。

    “怎麽了？”注意到他細微動作的柯琳不由動了動，出聲問及。兩人仍舊呆在星邸的屋頂，盡管早已沒有了白晝的光明，但他們似乎都留戀著這裏無人的安靜和隱秘。

    “公主殿下似乎十分在意你的看法。”黛斯特尼輕笑了一聲，伸手捋了捋廣袖邊角金線織就的流蘇，夜色婉轉薄霧明淨。

    “……你還在用讀心啊，”柯琳無奈地別過頭去，“好歹也尊重一下他們吧。”

    “我的本意隻是盯著那家夥來著，”黛斯特尼神情平靜，“本來就帶著舊傷，昨晚的王權燃燒隻會讓傷勢加劇，盡管很快就被熄滅了，也絕不是一個輕傷就能輕易提及，隻有特別強烈的感情才能突破我的‘注視’傳達過來。”#_#67356

    “如果是不安應該也很正常，”柯琳微微垂下眼眸，“失去記憶不安著卑微著度過記憶中僅有的五年，突然又塞給她與自身擁有的截然不符的十年光輝記憶，加上這樣強大的魔力，若是還淡定，才是真有問題。”

    “是‘愧疚’。”

    “什麽？”

    “她對自己的存在所造成的麻煩感到很愧疚，”黛斯特尼輕輕閉上了眼睛，“給你的國家和家庭帶去的……傷痛、貪欲、戰火，都被歸結為她的罪行。”

    柯琳無聲地扯了扯嘴角，“這一點和祭很像。”

    “你不在乎？”黛斯特尼似乎有些不解，“我聽說人類是很重視親情的，無關地位無關族群，以最近的血緣關係為紐帶，是無以替代的最親密的家人。”

    “大概是因為上一世記憶太長而這一世太短吧。”柯琳伸手虛握著細密的雨霧，喃喃輕語，“世家和王室……就是傻瓜也知道不該在這種地方奢望親情。”

    “我以為蘭希對你不錯，”黛斯特尼側目“她沒有魔力，自始至終應該都沒能察覺出你的特異。”

    “的確沒有過，”柯琳平淡道，“正是為此我一開始沒有把貝拉作為娜琳的身份直接告訴熙琳或者雪琳……我無法確定他們會不會遷怒她，不，如果是雪琳的話，遷怒是一定的吧。對於普通的孩子而言，蘭希真的是一個非常溫和慈愛的母親。”

    “依達法拉那邊似乎沒有重視你，”王者垂眸輕語，“你不想在這次找回來嗎？那種可以依靠可以放鬆，有人為你打點殘局的感覺。”

    “他們不重視是有原因的，畢竟隻是個半血，還帶著時常騷擾泊蒂娜邊境的製約國血係。”柯琳淡然一笑，“為了報仇我自願從愛麗絲退位到卓穆爾，母親的憤怒失望得以想見她可是因為外嫁過被當了半個叛徒的。這種環境裏我還奢望她什麽，她可是指著外祖母留下的家主之位過活，哪有時間搭理違逆了她意願的我。我從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放棄醫者的身份了，”他輕嗬一聲，“的確……是個艱難的決定，拋卻安逸，奔赴血腥。”

    黛斯特尼點了點頭，似乎是讚同。

    “重新睜開眼的時候已經過去太久，中間的空檔必須盡快了解，孩子的身體行動力和表達力都有限，在最開始的時候連意識……都沒有辦法一直留在這邊的世界裏。普林賽斯的權限和了解的內幕更有限，還沒等我完全理清楚，貝拉就到了王城。”他無聲笑笑，“那個時候很難說比現在清閑多少，也沒什麽時間去彌補，至少雪琳沒有一個隻知道和她搶媽媽的哥哥，這一點還是足以慶幸的吧。”

    “正是因為這樣那孩子才養成了那麽扭曲的性格，”黛斯特尼遠目，“稍有不順就滿心不舒服，想盡辦法折磨。”

    柯琳微微一怔。

    “這可用不著讀心，”他微微搖了搖頭，“看著就很清楚。”#6.7356

    柯琳自覺無法反駁，沒有作聲。

    “你從睜開眼的那天開始就在為以前工作，”黛斯特尼頷首，“延續了曾經，卻也遺失了很多。”

    “嗯。”柯琳的應答中不免帶了幾分倦意。

    “認準你選擇的這條路就好，”黛斯特尼聲音很輕，“這一次結束，就真的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我知道。”

    從樓內通向屋頂的圓頂，並未上鎖的門扉隨著石鑄的沉重緩慢開啟，年老的執事邁入雨中，身上籠罩著一層結界的薄光，將細雨完全遮擋。饒是如此，他抬頭看到柯琳同黛斯特尼站在一起時也不由有些驚愕。

    看著巴洛森的表情，柯琳有點慶幸自己沒再繞著黛斯特尼的那一綹頭發。

    縱然驚異縱然不解，那般神情也維持了不過堪堪一秒鍾，執事隨即恭敬彎身，聲音裏含著老舊的謙守和華麗。

    “杜德絲小姐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現下邀請各位前往議廳。”

    聽著倩曼被稱呼為“杜德絲小姐”，柯琳不由有些想笑，末了還是忍住，隨著黛斯特尼離開了細雨衝刷的屋頂，而執事已經先行一步去通知其他人了。

    “你的路還很漫長，”圓頂裏由著柯琳幫他將浸透華服多餘的水汽抽去，黛斯特尼不由輕語，“這邊結束之後，蘭沼和普林賽斯，都等著你處理。”

    柯琳指尖一縷水汽縈繞不息，隨口答道，“你不會也指著我去當那個國王吧？我這樣的身份想想不覺得怪異麽？如果當年母親活著帶我和雪琳到了蘭沼，蘭沼還真的未必會收留我們，哪怕僅僅是麵子上，母親這樣背叛的外嫁就說不過去。凱羅萊雅能收留我們，其實更多的像是一種投資……她也指著我坐上王位，不再和蘭沼敵對。”

    黛斯特尼沉默片刻，扭頭看著柯琳。

    “真的要放棄麽？”

    柯琳指尖盈藍的微光一滯，望著黛斯特尼淺淡銀色眼眸中不容忽視的認真，不由得有些震動。

    “……我沒想過。”他垂眸。

    以重臨的身份君臨，也從沒想到他……也會支持自己。

    哪怕是在茗國時佩瑞恩的提及也沒能讓他重視太多，支持力度很大，阻力同樣也不會弱。

    而今黛斯特尼的態度，擺明了是逼迫他不得不真正正視王位繼承的事情。

    真的……沒想過。

    “我等著你給我答複。”他這麽說。

    看著黛斯特尼那一縷柔潤淺淡的光明隱沒於燈火微明的長廊夜色，柯琳不由苦笑了一聲，握緊了拳頭。

    莫拉爾森從執事遞來的茶碟上接過送來的熱茶以及安靜躺在白布上的那枚白戒，重新戴回右手的小指上。那一點依稀閃爍的清淺銀輝，如同遠星一般遙不可及。執事微微行禮退出房門，莫拉爾森回頭看著剛從內間出來，已將黑院製服穿戴整齊的熙琳最後打理了一下領口束著銘石的領結，近乎完全凝實的質感，隻蒙著一層稍作流轉的遊光。

    “已經來通知了麽？”他的目光在莫拉爾森小指上的白戒與桌上兩杯熱茶之間遊走了幾個來回，輕聲問道。

    “嗯。”莫拉爾森輕撫白戒，淡淡地應了一聲，“我們走吧。”

    熙琳走到桌旁飲下半盞還流轉著溫熱的茶水，同莫拉爾森一道離去。

    “動起來了……”他輕聲說。

    “什麽？”莫拉爾森反手帶上房門，聞言不由回眸。

    “整個星邸的氣息，動起來了。”熙琳仰頭望向長廊的穹頂，“在匯集……向著同一個地方。”

    “三樓的議廳吧。”莫拉爾森隨之掃了一眼相距不遠的樓梯，“因為樓層的關係，我們大概是最後被通知到的。”

    熙琳點了點頭，腳下步伐也不由加快幾分。

    黑衣的執事麵容上無法淡化的，是被歲月賦予的滄桑痕跡。他安然寂靜地站在正對三樓主樓梯的議廳門口，向著不斷匯集來此諸人不斷點頭致意。同樣穿著黑院製服的瑞克?艾瑟斯向著執事友善地點了點頭，隨之從那並未被完全拉開的門扉縫隙中擠進了議廳。

    “這是？！”

    整個房間被某種繚繞著的煙氣濃鬱充斥，變換著一種淡藍、淡堇與蒼白相交織卻不完全融合的色彩。空氣中依稀可聞某種淺淡清苦的氣息，久嗅之下滿腹清鬱。

    嘉爾艾德在左臂上微微悸動了一下，隨之完全安靜下去，仿若沉睡。

    “這是琥珀凝香配合思維魔法之後產生的‘接引’形態。”有一個聲音在不可見的煙氣中輕聲回答他，麵前似乎有些突兀地掠過了一道白影。冰藍獸瞳凝聚，煙氣之後浮現而出的，是某個模糊些許的人影。莎芙瑞娜輕身縱躍，跳上他的肩頭盤踞在他的脖頸，素銀色的眼眸中還留著影化後還未完全恢複的些許萎靡。灰褐色發絲左側偏長搭在肩頭，麵容上年華賦予的沉凝，一樣無法被輕易淡去。

    德奧?依達法拉占據了房間正中議桌旁邊的一席煙氣濃重到瑞克進屋時連議桌的所在都未能看清。他的左手邊坐著身穿黑院製服裙、被拜托暫且由他關照的米莉安，略顯幾分中性英氣的短發少女靠在高背椅裏，一雙火色瞳孔時而迷茫時而猙獰。她的左手邊坐著的寞翎晨似乎早已失去抵抗的能力已經沉沉睡去，寞翎晨對麵坐著的青院負責人、也是第十一王族森之王佩瑞恩的完態佩瑞恩?伊格特蘭德正和旁邊的若瑞斯蒂娜低聲交談著什麽。另一邊的繆安?特維希爾也大有幾分昏昏欲睡之意，同他一起的楠焱朗也是滿麵倦意。

    瑞克的對麵，也是緊挨著若瑞斯蒂娜的位置上柯琳?普林賽斯的神智看上去似乎還十分清醒，他的指尖漫不經心地點在桌麵，似乎在考慮著什麽事情。

    轉頭看向首席一隻似乎是銀質的扁圓形香爐正無聲地向外噴吐著煙氣，而倩曼隱匿於最濃重的煙氣之後，依稀可見一襲華服黑衣，流轉著些微墨色的翅翼形跡也隱沒於濃重的霧氣裏。

    議廳門扉再度開闔，熙琳?普林賽斯和莫拉爾森都剛剛進入這裏，獸瞳略一掃視之後，熙琳坐到了瑞克旁邊的座位上，而莫拉爾森坐到了他的另一側。略有奇怪的是，兩人的目光幾乎是同時整齊地轉向柯琳，而柯琳仍舊垂著眼眸，不知是沒有發覺，還是完全懶得搭理。

    莫拉爾森伸手，在虛空中繚繞的濃重煙氣裏似乎抓握些許，片刻後不由驚異。

    “這是……琥珀凝香？”

    德奧淡淡答應一聲，伸手理了理世家白袍紋著淺淡銀色火焰徽飾的廣裾。

    “琥珀凝香？”瑞克不由質疑，“好像在哪聽過……是什麽東西？”

    “與星城等高的浮島除了星邸之外還有一座微縮型，就是上麵隻長了一棵樹的那個。”熙琳的回答不知為何聽起來有些有氣無力，“按照學院慣常的說法，是叫做象牙冰翎……除了少有的結果的時候，基本是一直開著一種藍色的、像是櫻花一樣的花。與我們在星城塔域議廳上方的幻塔一樣，都屬於德蘭家族在王朝時代的遺跡，據說至尊所持封印之杖的杖身就是以它的枝幹製作的。它對於德蘭以及眾王族的‘息’的微妙感應持續至今，一旦有王族誕生，會提前將花朵謝去結出果實，而一旦有王族或是半身死去，它的樹皮便會皸裂，流出一種介乎樹脂和汁液的東西這一景觀被稱作‘藍櫻泣血’，是盛景，也是悲鳴。而那些流出的東西見風即凝，隨後會被達伊洛家族收集。被點燃之後會產生一種類似熏香的效果此外被它氣息籠罩著的任何存在著的生命都能保持著在凝香燃盡之前的絕不死去，但為什麽會有這樣大的煙氣……我也不知道。”

    “格朗德倒是知道的很多。”德奧不由笑笑，“琥珀凝香的數量是極為有限的，即使在達伊洛家族，也隻能作為醫療延時應急儲備的珍稀物品。這次一次性拿出來五粒，是為了配合蘿絲成功將你們引入她的領地夢境。為了保證你們的安全接引，還輔佐了她的血液和魔力才導致了這樣的效果。因為不知道這樣的進程會持續多久，至少在凝香燃盡之前能夠絕對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將思維和力量完全與此聯結。”

    “用夢境與思維的魔法還會危及生命的嗎？”瑞克有些許驚異，“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人類的精神延展度很大，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極端脆弱和易碎的。”德奧輕笑，“即使是在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家族，也僅有極少數顯赫的支係研究和使用此類魔法，在正常的魔法師社會中，別說施用，單是能夠承受這類魔法的素質都是極端罕見的。琥珀凝香作為一道保險將你們的精神維係在臨界之上，在王族的血液作用下，燃燒的進程將十分緩慢。”

    “我怎麽記得琥珀凝香受到外物刺激反而會加速燃燒來的……”熙琳輕輕咕噥了一聲。

    “所以說那是‘外物’啊。”對麵的佩瑞恩加入了這個話題，略帶笑意，“倩曼的本體……就是她衍生幻化的原本的‘靈’，本來就是一顆被疏忽采收變質於落花之下的藍櫻果實而已，她同象牙冰翎……根本是同源的存在。”

    三人對視一眼，都不免有些驚異。

    “倩曼是……黃昏王朝時最後誕生的王族，”佩瑞恩落寞地笑笑，“她作為第十王族的時間，還不及作為人類的時間漫長，如果你們中的誰拿回記憶想來也是會記起來的，她誕生時候的情景。”

    “這麽掀別人家底似乎不好吧，第十一？”繚繞著的煙氣中，身披黑色華服的第十王族仍舊是那般柔美的少女姿容，如同淡墨流轉於水霧一般，身影在佩瑞恩身後緩慢清晰。佩瑞恩報以一笑，沒有過多言語，而倩曼眸光流轉間，將視線投向德奧，平靜地道。 [^[半(.*)／[浮*(生]~]  更新快

    “依達法拉先生似乎對夢境魔法很是了解。”

    “家母是依達法拉前家主維莎希婭?依達法拉的第三女。”德奧輕聲回答，“前家主擅長思維類魔法，想必與閣下亦是舊識。”

    “希婭的外孫麽……”倩曼似有片刻怔愣，最終靜靜垂眸，“已經……隻剩你一個了嗎？”

    若瑞斯蒂娜身邊的柯琳微微抬眸。

    德奧撫著莎芙瑞娜雪白的毛發，輕輕點了點頭。

    “這樣啊，”倩曼低語，“注意身體。”

    他無聲地笑笑，“……謝謝您。”^_^67356（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