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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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野破碎,無論是兩人的身形還是聲音,都在瞬間遠去。

    麻痹感已然遍布全身,像是有無形的藤蔓深深勒進她的血肉,令她幾乎要破碎一般。

    她唯有咬著牙等待,直至某一刻突如其來的輕鬆感飛速遊走全身,她覺得身體變得輕飄飄的,不受控製地浮了起來。

    她睜開眼,看見自己正被一團血色的霧氣包裹,便如一顆赤紅的流星般,飛速穿過這片廣闊的領域的邊緣。她飛離了滿目薄暮的千裏赤地,飛離了終年陰雨密布青苔的街巷,飛離了行人往來穿梭的鬧市長街,看見一團豔紅色的霧氣,似曾相識一般向她蓋了過來,未及近身,便幻化成了無數遊離著的絲狀紅色花瓣。

    她知道她要回去了,不免心生期待。

    卻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聲煙火綻放一般的炸響,她一驚,下意識地偏轉了目光,隻見遠天之上,一點墨紫色的光忽然明亮,有羽翼撐開,呈現出靜謐而壯麗的十字形。

    然後,便有細碎的微光,輕薄虛幻,一點點,灑落下來,與圍在她身邊的絲狀紅色花瓣紛紛對撞,直至花瓣消磨殆盡,那墨紫色的微光裹挾著她,飛往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根本不及她驚叫,一切便已經無聲地幻滅了。

    睜眼所見,是璀璨的星河,遠光細碎,延伸至無法目睹的遠方。

    她嚐試起身,並無不適。

    身下的土地泛著一種奇異的暗沉紫色,並無草木,卻遠遠可見坍圮的殿堂、半截邁入地下的巨大紀念碑等象征性建築。精細雕琢過的立柱歪斜滾躺,遠遠一望,便覺荒涼。

    她知道不能等在原地,再抬頭,天幕像是傾斜般,所有的光芒都向遠方集合。

    明明沒有風,也沒有溫感,她仍覺得涼。匆匆牽起襦裙的裙裾,向著星辰匯集的地方前行,能夠為她照路的,也唯有這漫天的星光。

    巨大的陰影無聲劃過頭頂,祭驚懼之下抬頭,卻看見似乎是某種巨型動物的瑩白色骨骼無聲劃過遠天,去往她嚐試要去的地方。

    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她不敢多想,似乎隻有腳下不停,才能掩去驚慌。

    越是向前,星辰的光芒便越發明亮,她心下似有振奮,腳下的步伐又加緊了些。

    “別再往前了。”有柔美的女聲,在虛空奏響。祭隻覺得頭皮發麻,兢戰回頭,依稀可見並不算多遠的地方,歪斜的黑色石碑之上,十六七歲的少女倚坐其上。

    她像是由資曆最久的老匠人精心做出的人偶一般,帶著一點過分完美的不真實感,細膩白皙如脂玉般的皮膚在她蕾絲點綴的輕紗密繡藤蔓黑色長裙映襯下幾乎就是雪白,一頭櫻色的柔順卷發華美安謐,隻在鬢邊處翻著大卷,像是有意遮掩什麽一樣,祭看不到她的眼睛,櫻色卷發之下是一條綴了蕾絲的黑綢飾帶,將她的眉眼完全遮擋。

    她坐在石碑的邊緣,白皙纖長的小腿在虛空裏輕輕搖晃,她看到祭看了過來,便從石碑上跳下,遠遠地向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祭沒有動,她覺得這個女人的模樣透著一種詭譎的精致。

    她見她不動,就往她這裏走了幾步,祭謹慎地倒退著,始終與她保持著距離。

    她像是發現了,歎了口氣,便在原地停下了腳步。

    她伸手,指著遠到星辰匯集的地方,“那邊是‘斷層’,你要是真到那邊去了,不僅你的意識會消失,連帶你的身體,也會在外麵緩慢地死去的。”

    祭似乎是哆嗦了一下,卻仍舊死盯著她,十萬分戒備的模樣。

    “我不是要害你呀,”她似乎是歎了口氣,“你也總不能在這兒一直待著啊。”

    “你是誰?”祭謹慎地問她。

    “我?”少女笑笑,脂玉般的指尖指向自己,“我是先知。”

    祭一愣,總覺得她口中的先知和自己所屬的先知體質,並不完全一樣。

    “這裏是精神領域的最深處,是夢的終端。我在這裏見到你,是為了某一天能在現實,和你相遇。”她的卷發隨風飄搖,聲音溫和淺淡。

    “你要做什麽?”祭戒備。

    “我想留下一個印記在你的精神裏,”她輕聲說,“這樣我就能找到你。”

    祭再一愣,旋即有些驚疑,“是你把我拉來這裏的?”

    少女點一點頭,還未待到祭發作,便歉然笑笑,“很抱歉沒有經過你同意就這樣做了,但你實在太小,我不能直接去你的精神領域,那樣會毀掉你。但我也不能等你成長到足以封閉你的精神領域,那樣我就再也找不到時機,所以我隻能趁你在他人精神領域的模糊邊界的時候把你拉來這裏,我隻是做個印記,我們的相遇,暫時還不可期。”

    她再一步上前,但祭還是退卻,如此往複幾遭後,她似乎也失了耐性,一步前行。

    她飄了起來,像是一抹輕煙,又似一縷遊魂,毫無聲息,卻已經到了祭的麵前。祭的視野裏清晰可見她素白的指尖環繞著瑰麗繁密的紫色花紋,一指點向她的額心,卻是薄光一閃,一道血紅色的鸞紋驟然浮現,竟將她的手指彈開了些許。她驚了一驚,指尖上凝聚的花紋色澤又深鬱了幾分,竟是要直接擊碎那道紋印一般。

    就在她的手指要點上祭的額心的瞬間,祭眼角的餘光再次看到了漂浮的紅煙,隻是瞬間便蛻變成了花瓣,其上彌漫的,卻是明麗的淡金色光焰。一切隻是瞬息間。金色光焰剛剛顯露便已經炸裂,那瞬間對外掃出的暴風將少女掀遠,她的背後驟然綻出了一雙流淌著墨色的透明狀翅翼,接著便在麵前合攏,直接擋下了爆炸的餘波。

    豔紅色的華美織物再次湧入祭的視野,赤鬼俯身將祭抱起,望著她額心上那一道血紅色的鸞紋完好無損,方才頗為欣慰般地道了一聲。

    “趕上了。”

    祭隻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方才的恐懼和慌張,因為他的到來便已經不見,隻是因為他在這裏。

    她不由得想起雙親……卻從未有人給過她這樣的感覺。

    赤鬼輕撫她的長發,騰螭盤雲長袍的邊角虛幻,不斷衍生,不斷消散,其間零落出新的紅色輕煙,化為落日花的絲狀花瓣,其上附著的,是光的烈焰。

    他怔怔地看著虛空,盡管他看不見任何有誰存在的跡象。

    “還不是時候。”他這麽說。

    祭微微一怔,不解地望著他。

    赤鬼的手指擦過麵頰劃過發絲,一點明麗的淡金色光紋在指尖微微閃爍了一下,緊接著,便有一隻淡金色的翎蝶自他的指尖析出。

    “你這樣告訴她就可以,”赤鬼柔聲對祭說,“不必擔心。”

    他說話的時候,動作卻沒有停,一隻又一隻翎蝶自她指尖析出,越來越快,隻在祭猶豫的時間裏,他的發梢和袍角,都開始析出淡金色的翎蝶來,曼妙飛舞,凝聚成為光的雲海。

    “還不是時候。”祭遠遠地望著另一邊的少女,她的翅翼垂在身後,望著漫天的光的蝴蝶,像是要哭出來。

    是的,還不是時候,無論是你是我,我們的使命都還未完。

    我們的恩怨,也還未完。

    “好極了。”赤鬼微笑,像是為了呼應他的話語一般,他整個人都模糊在驟然明亮起來的光焰之中,千萬隻翎蝶化成光的雲霧,攜著楠焱祭,一道遠走。

    人偶一般精致的少女無聲無息地站在原地,眼前的翎蝶還留存著光的殘骸。她顫抖著伸手扯掉了蒙眼的綢帶,尚還繚繞著紫色花紋的指尖迎向空中漫無目的地飛舞著的光的翎蝶,它乖順地降落在她的指尖,翅翼開闔間,驟然炸裂成了光的火焰。

    世界驟然清晰起來,天光自大落地窗外透了過來,已然初冬的外界,庭中樹木已無葉片留存梢頭。

    層層疊疊的帷帳之後,化於水的墨色流溢在少女的雙瞳,左眼之下一點淡淡的淚痣,裝點著她素白無瑕的麵容。

    她怔怔地扭過頭去,眼淚從左眼流下,無聲落進右眼當中。

    她無聲地痛哭。

    誠明祠後一間安靜的廂房中,不到五歲的女孩乖巧地躺在窗下的軟榻上,一切與她今晨來時都沒有什麽不同,唯獨腕上已然沒有了那隻水雲點翠鐲。

    楠焱殷如細心地為楠焱祭掖了掖錦被的被角,轉眼可見的窗邊,赤鬼如雕像一般負手靜立,房間內靜的可怕,若非是她與祭清淺的呼吸聲,隻怕會教人覺得這屋內沒有半個活物。

    榻邊的香楠木小桌子上照舊奉著一隻赤榴纏枝嵌芙蓉石的小香爐,其中飄蕩著的,卻是甚為詭譎的紅煙。

    殷如隻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沒有多言,收拾妥當後便無聲地退了出去,房門輕掩。

    然而沒過太久,便有一道人影閃到了廊外,隻在門外站著,輕叩幾下,也不多言。赤鬼回過身來看著,卻見再幾響之後,門被人從外自內推開。

    照舊是泛著冷調的蒼白長發被紋銀海水玉冠束起,固一支流雲點藍簪,餘下長發披過膝間,隻是麵色更為慘白,自軟綢長袍外披了一件白色的絨裘,他一開門便見是赤鬼,終不免長長地吐了口氣。

    “我覺察到了,血鸞印有異。”他伸手自身後掩上房門,直視著赤鬼道。

    赤鬼點一點頭,“虧是有你這一重紋印在,不然我可能感應不及。”

    楠焱淳澈眼神一凝,“出什麽事了?”

    赤鬼指指一邊的椴木鏤花椅示意楠焱淳澈坐下,終不由得歎了口氣。

    “其他世家出手了。”

    “哪家?”淳澈驟生不安。

    “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