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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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紫重闕?長嘉院長嘉院為正四院之首,亦是除卻上三院之權外最為尊貴的所在,連同整個正四院一起,是楠焱存世表露而出的中堅力量,比起過於遙遠的上三院乃至華安庭階層,正四院中的族人才是能夠撐起偌大楠焱家族的根基,便是最末等的族人,也決計是拿得出二階實力的。

    如以國家比喻,華安庭便是一朝王室,上三院便是世族重臣,長嘉院相比於其便算是王脈的宗親,哪怕而今早已不負要職,上溯二三代細細看去,哪一家不是長老甚至是族長的血係?

    楠焱思晴自華安庭前明雪齋退下後,徑過德昌庭往長信院去。便如長榮院在華安庭內一般,長信院亦屬德昌庭下,內有第二、第四以及第六三位長老及其家眷居於此地,分別司掌楠焱族內刑罰、執行和賬務,亦是屬在上三院內掌權的階級。此間裏德昌庭內尚有燈火未息,像是有長老還在整理族務不及歇息。思晴隻身入長信院,由北向南經四長老所居安行軒後一道暗巷,其間隻有些微燈火明晰——這路本是為仆役備下的,自然談不上什麽平整講究,隻圖快罷了。

    她一麵走著一麵不由得抬了抬眼睛,她是外駐於極東之外的族人,自歸四長老統領,較之德昌庭內其他長老倒是熟識些許,隻是這麽些年未見,印象裏隻模糊記得四長老是個清瘦寡言的男人,合著族內的安排早早娶妻,膝下已有一雙兒女。即便是這般不堪的年代裏居著這樣稱得上是命比紙薄的職位,也未見他對家庭抑或兒女有多少溫存愛惜,未必是忠於事務,或許隻是麻木行進而已。

    安行軒上燈火微明,窗前燭火尚映不得人形,思晴隻猜是四長老未歸,夫人就著燭火等待而已。

    她不再注目,隻沿小巷走到長信院南盡,一處角門向西開,之後便是長嘉院。她隻推門,西牆之外卻是一灣淺流寧靜如昔,映著銀漪月明。淺淡灰白色石橋精致卻不乏氣度橫跨其上,往前是景觀,亦是上三院與正四院的隔離。

    思晴隻念趕路,過橋之後也未多做停留探尋,鼻尖隻依依牽起一絲遊香,飄忽不定,似是梅馨。

    昏惑之後便是燈明,隻過角裏一處拱門,長嘉院的繁盛便如記憶中的那般呈現在眼前。正前方一座玉台上樓閣精致卻燈火通明,絲竹之聲透過尚顯寒涼的空氣分毫不差地落進思晴的耳朵裏。門上依稀投出曼妙倩影,卻是年歲尚小的琴姬舞女,或出寞翎,或在下五院裏不堪著難得生營,隻合著這般作為生計,或為圖利,抑或隻是想被位高的族人看上,一步登天。

    思晴想了想華安庭並著長信院中的清寂,再看一看長嘉院此番裏歌舞盛景,似是無奈地搖一搖頭,背對那一座樓閣往北行去。不過幾步又是方經睿明堂前,卻見偏門裏湧出一片豔色,屋堂中的熏香合著舞女們身上劣質的脂粉氣,令思晴幾欲作嘔。

    她的步伐不過是頓了頓,身後湧出的舞女們便推搡著從後邊將她淹沒而去了。她方才歸族,為不引人注目未著世家袍服,身邊又無半個侍從陪侍,竟無任何一人注意到她。那些比她還年幼些的孩子們在眉間眼角畫著古豔的妝,麵上卻合著難稱有半分端莊的神情,說說笑笑地自她周圍過去了。女孩們身體的溫度蒸騰著那般難聞的詭香,思晴隻覺一時眩暈,幾乎要跪倒下去。

    她的家係敗落時她尚年幼,又自胎裏遺下了母親的毛病,唇上指尖,永遠也尋不見什麽血色,小時的暈眩隨著魔力提升漸有好轉,但難保是什麽時候,或因擁擠或因氣味,一時呼吸困難也是有的。

    眼前是黑暗裏似有閃爍的星火,她想說話,想要找什麽東西支撐,卻終是無可奈何。

    終了抄過她的,是一雙冰涼的手。合著某種帶了棱角的堅硬,以及鬆木的些微陳香,扶著她緩緩靠上一座石龕,一點薄荷的涼氣遊入肺腑,合著冬夜的寒涼幾乎刺痛。

    “沒事吧?”稚嫩卻擔憂著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耳畔,似乎在訴說著來人的年幼。她深深地吐一口氣,魔力從血脈中湧入四肢百骸驅散僵硬麻木,抬眼見是一雙極漂亮的暗藍色眼瞳,細碎不均的色澤似是遠天的星火,銀霜色的長睫撲閃撲閃,卻寫滿擔憂。

    她微微地怔了一怔,似為著這孩子這般柔軟的麵容,可她卻是切實聽清楚了,方才那一聲問詢實是男聲,尚未變化,稚嫩著,卻聽得出一種溫順在裏頭。

    在一看,硌在她身上的也與她猜測的不錯,是一把頗有年頭的舊琴,他身上並無方才女孩們那樣濃烈的脂粉氣,可睿明堂中熏香的氣息,哪怕是凜冬的風也洗不幹淨。

    這樣不過至多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竟是入得正四院庭中的琴童。從某方麵而言可稱他實力不錯,但做著這般營生的,一般是以女孩子居多。她剛生疑惑,卻不住往睿明堂匾額瞧了一眼,終究了然些微。

    這睿明堂中主事的,是那個名喚楠焱蘊安的女子,以她在覺醒儀式前連華安庭都敢出言嘲諷的性格,挑幾個孩子供她尋樂似乎並不為過。她的丈夫與她門戶並不當對,便是她這般尋樂笙歌,想是也幹涉不得。

    那孩子卻是見她往睿明堂望過之後似有恍然的樣子,心下裏卻是一驚。方才湧出的自然都是從睿明堂來的,這般數月大抵熟識,細看之下卻覺此人麵生,衣裝雖清素卻也絕非方才的女孩們所比,當下便有了猜測,手一鬆便是深叩。

    “小子有所不知衝撞了貴人!——還請貴人……責罰……”他咬著牙卻仍顫抖,話到盡頭幾乎沒了聲音。隻那一張鬆木的古琴卻在他鬆手之下不偏不倚撞上了石龕,隨著刺耳聲響便挫出一片斑駁。少年再是一個哆嗦,似是心疼,卻再不敢動。

    思晴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得一愣,卻終是俯身拾起他的琴,附著了魔力的手在那一片剮蹭處拂過,那處損壞便如被施加了魔力的傷口,無聲愈合。她一麵放好了他的琴,一麵伸手將那孩子從冬時堆積著冷花的地上扶起,言辭裏似是哭笑不得,卻又銜著歎息。

    “——我可不是什麽貴人呐。”

    那孩子似是不可思議地張大了眼睛,迎著思晴的眼眸裏一並映出了睿明堂的萬丈燈火,渺渺無際。

    “卻是得我謝你……”她歎息著笑意,看著那琴在男孩手中遊弭成一團蒼色的霧氣,隱去無形,而那孩子的手裏卻還捏著什麽東西,細看下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枚素錦香囊,下垂著一線藏藍流蘇,兩相輝映,如他的發和眼睛。

    男孩隻細細將香囊收好,這才靦腆笑笑,輕輕道,“隻是一直未能適應那樣子的熏香氣罷了,隻得尋些小手段。”

    思晴微微閉一閉眼,鼻端依稀遊離著些微忍冬和冰片的涼調,雖覺出未曾細心調和,卻仍不由想要稱讚男孩的聰明。

    “你是哪一家的?”她似是隨口問及,卻也著實好奇。

    男孩低一低頭,“長仁院,茂惠堂,小子單名瑕,”他微微停頓,“無暇之瑕。”

    這名字卻是有些奇怪的……哪有人會給自己孩子隻取單一個瑕字,像是強調什麽不完美一般。長昭院是下五院之一,能在這般年紀攜琴入正四院,放在下五院絕是埋沒,加之這般形貌,到底還在糾結什麽“瑕疵”呢?

    楠焱瑕似是看出了思晴的糾結,隻一笑,似是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

    “許是母親並不喜我降生吧。”

    思晴微怔,確實覺得自己有些想的寬了,到底是別人的家事,就是華安庭也管不得的。她便是回過神了,思量一下時間,終是笑一笑道。67.356

    “我已無事了……你也需得早些回去吧,從長嘉院到長仁院也是很有些距離的,你這個年紀,應該還在長文院學習吧。”

    楠焱瑕點一點頭,行禮道別便是欲走,思晴卻是想起什麽一般,從腦後盤著的雙刀髻上摘了一支成色不錯的紋銀錯金團花笄來,遞到男孩的手裏。楠焱瑕不解欲推辭,卻見思晴柔柔地笑著。

    “權作你救我的謝禮——若有一日你遇見了哪個女孩子,或許不必這般營生才能為她掙得一件禮物吧。”

    他尚愣在原地,思晴卻已經走了,偌大長嘉院不乏邊角之地,簷角交互間隻幾個回轉,睿明堂也隻在視角邊際留下一點遠光罷了。雲瀚樓正是這樣居在雲瀚樓亭台掩映的西北角上,她上樓時目光透過窗柵越過了長嘉院高築的院牆,見那孩子獨自一人繞過長文院前的小道,徑自往西去了,一襲素衣在夜色裏,有幾分無言的荒寂。那樣銀霜色的頭發未加打理地垂落下來的樣子,讓她微微生出一點熟悉的感覺。

    ……是在什麽地方見過麽?還是有什麽類似的人?

    不及她再細想,那孩子已然走過長文院前燈火所及之地,一襲素衣連帶那銀霜般的發,一道隱沒在了夜色裏。

    她再上一層,木樓梯的聲音帶了細微的嘶啞。樓上有了動靜,似是某間房的房門開啟,再然後便是從上方的間隙裏,一個三四十歲的豐腴婦人露出臉來。

    “錦姨。”思晴笑著打了招呼,那婦人似是極不可置信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小姐?”她似是失聲一般叫了出來。

    思晴還未回答,便聽得門扉再響,卻是男孩稚嫩卻極平靜的聲音問了一句。

    “怎麽了?”

    “軼少爺……是小姐,思晴小姐回來了!”錦姨的臉在樓上的間隙中消失了。

    男孩沒有回答,思晴卻分明聽到了重重踩踏在木樓梯上的聲音,不過三秒,一個與她同樣蓄著芽綠色頭發,隻套著一件單薄寢衣的男孩就出現在了視野裏,全然不顧這是在樓梯上,隻狠狠地撲進她的懷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