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沐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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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約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著了簡素卻看得出是裁剪精細的白色長衣,袍角裏用蒼色的絲線勾出某種紋形,既是點綴,亦是身份的證明。

    他的眼瞳是一種無質的淡銀色,初看便覺悚然,但卻又極是溫和地柔潤著。因未至加冠年紀,一頭如霜長發還散散地攏著——與楠焱淳澈並不是非常相似,但那一個瞬間祭的確像是在他的身上看見了楠焱淳澈的影子,或者是某種特質?

    “祭。”她還在疑惑著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這裏已經是極東之外,知道她身份卻還會這樣叫的,隻有那一個人而已。

    她回過頭,便看見洛歐斐站在不遠的地方,眉眼裏有一點嚴肅的神色,但即便是如此也未能破壞他麵容那般出塵的精致,反生了些許令人不得不服從的特質,他向她伸出手來。

    “過來。”他說,用的是溫塞爾古語。

    祭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少年,勉強算是道謝了一下,便向著他走了過去。洛歐斐隻在握住她手的瞬間就將她抱了起來,目光卻遠遠地定在那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身上,少年有點兒被驚豔到一般頗為訝然地看著他,終了卻隻是笑了笑,微微行了個常禮。而他的身後還站著另外兩人,衣裝與他相似,形貌也是相仿,應是他的兄長和妹妹——年長些的已過了冠禮年紀,同是如霜似雪的白發,卻以一點流雲鏨銀冠束起,餘下散在身後,而另一旁扯著長兄袖子的女孩卻比晴都要小上一些,大概是剛行笄禮,發髻上的青玉纏花笄尚是簡單的式樣,她微微垂著頭,卻少不了要往這邊偷偷看兩眼。那少年回身同兄長說著什麽,沒有再看過來,而晴也在此時回到了二人的身旁。

    “那家紋……是沐家的人,”她輕輕說了一句,又補充道,“就是昨晚國主府前的那個沐家。”

    洛歐斐點一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便又對祭說著。

    “剛才那個人……氣息不對,離他遠一點。”

    祭一怔,旋即想起那一閃而逝的感覺。又回過頭仔細地看了看兄妹三人中的長兄,無論是從身形還是模樣上,都是他更似楠焱淳澈多些,但祭並無方才那般感覺。

    相似的……是氣息嗎?

    “沐家有派人參與今次琴會嗎?”她聽見洛歐斐在問晴。

    “有的,不過隻有一個人。”晴也往那邊看了一眼,視線同樣定格在了當中那個少年的身上。

    “沐家第二子,沐留歌。”

    待會場開啟時茗國國主府中來的理事人便候在了殿門口,擺明是要憑名帖入內的,晴攜著二人入內,理事人看著滄舒的名姓吃驚不小,極是恭敬地行禮將三人請入,並請上了二樓的高位。

    所謂會場說是大殿,但因著幾個千年來的改造早已看不出原有形跡,看起來倒像是一棟內裏寬闊的小樓,隻分二層,三邊支出了第二層的區域,分列數席,一層也是一樣,但正中高台有礙視野,第二層相較第一層便是更好的位置。沐家同是在第二層,祭隻粗略的掃了一眼便覺得,東域之外的人也有,但多是在一層,至少二

    層裏祭暫且所見的非東域之人隻有一席,隔過大廳的空間的斜對麵坐著個麵色蒼白的年輕人,戴了一副細框的眼鏡,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在他藍色的襯領上模糊尋見了一點似是花瓣又似冰淩的白色紋樣,多少熟悉。

    “那是懷因特。”洛歐斐很快發現祭在看,便這樣解釋了一句,但語調裏也有點不明白的意思,“不過他們……應當不會對茗國或是琴會有興趣。”

    “是認識的人?”祭仰頭問他。

    “是有認識的人,”他糾正,“這一個並不是。”

    “‘勢力’基本都是在二層了,”此間裏晴已經將名冊全部瀏覽了一遍,“一層的,大多是個人——比如有名望的琴師想要收徒一類,還不足令國主府以禮待之。”

    洛歐斐無甚表情地點了點頭,看著兩名侍從自後麵搬上來了一張暗褐色的古琴,第一位琴師看上去已經二十好幾,卻是極緊張一般。祭還對琴藝沒什麽概念,完全沒有聽,反是聽到旁邊似乎有茗國本地的某個家族低聲地議論著什麽。

    “煙雲林家怎麽沒有來?”

    “你沒聽說麽?昨夜似是出了什麽變故,半座園子都燒起來了。”

    “誰這麽大的膽子敢在林家造次?”有人似是極吃驚一般。

    “這個就沒有頭緒了,”說話的人搖了搖頭,“說是並無傷亡,但總得善後,因此並未出席。”

    祭伸著脖子張望了一下,果真右側再右側的席位上並無人來的痕跡,她繼續掃視了一圈,在相距不近的某個地方尋見了舟玄哲與舟玄雁,舟玄哲倒還有一聽之心,舟玄雁卻是持著一柄黑鞘的細劍靜靜閉目養神,似是不屑於聞一般。

    台上一曲已完,總歸是利落地彈完了,她聽著晴點評一般地道了一句。

    “聞弦入流嵐……這個年紀,大概是沒什麽天賦的。”她見著祭疑惑的眼神看過來,便笑著解釋了一句,“大小姐有所不知,東域將琴境分作七等,其中最末三等自下往上便是聞弦、流嵐與滯弦,統稱聲境,尋常人與無天賦者大多止步於此。滯弦向上有華弦同綺玄,統稱詩境,魔法師與尋常得造化者可抵此境。綺玄再向上便是琤琮與繁絢,統稱夢境,”晴微微頓了頓,生出些微神往之色,“非魔法師不能及,尤其是最高的繁絢,自琴境等級劃分以來,隻有一人達到過。”

    “誰?”祭似是被吸引,便接著問了下去。

    “第二任至尊楠焱熾。”

    祭直接一怔,腦海中便浮出了那柄赤色的龍首重劍、據說是楠焱熾親鑄為自己佩劍的「祈華」,想起了在劍塚之中,一直被「祈華」希望要去觸碰的赤鬼……

    赤鬼應當也是懂琴境的吧,但自己從未接觸,他也就從未教過。

    這樣想來赤鬼真的是懂得很多東西的,隻是他在自己麵前的時候,自己從來沒有想,也沒有試圖去問過。

    晴的聲音遠遠地自思緒之外傳了進來。

    “有說法第二任至尊的嫡長女琳琅小姐也曾達到過,隻是這一說法尚無辦法被東域認可——琳琅小姐出閣之後便再沒離開過朱紫重闕,因而沒有證據。而第二任至尊的琴境也未能終生保有,最終也是退回了琤琮。”

    “那這琴境是誰定的?”祭看著第二位與會者居於台上開始演奏,便隨口問了一句,晴一時卡殼,顯然並非琴師的她並沒有去追究過這樣精細的問題。

    “是罹辰。”就在晴尷尬著的時候,洛歐斐不鹹不淡地這麽道了一句,算是打破了僵局。兩人皆是有些訝異地看著他,不為別的,單論他提到罹辰時這樣淡漠的口氣。

    罹辰——在東域幾乎是神一般的存在了,哪怕並非世家中人,哪怕完全對德蘭以及那個曾經存在過的王朝沒有了解,罹辰這個名字都是絕對聽聞過的。這個名字就像是標誌,是近神一般絕強的實力,尤其是在世家建立,而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為其門徒之後。

    於世人眼中已經被封神的至尊的導師,這是何等的可怖。

    “在世家之前,在十二門徒進入幻森之前,罹辰曾在淩瑰長居數年。”他淡淡地道,“其間曾與淩瑰宗室有接觸,一些記載和傳承就是自那時遺下的。”

    晴識趣地沒有問洛歐斐是如何知道的,雖然關於德蘭她知之不多,但「極東之壁」的糾葛終究清楚,這本就是楠焱與達伊洛之間一重隱秘著的隔閡。她隻乖乖地垂首等第二曲奏完,才輕輕地道了一句。

    “滯弦,已是足矣。”

    果真,這位與會者實力不弱而年紀尚輕,一樓席內似是有幾人對他有著些微興趣。而侍者已經又抬了一張琴上來,極是精致的素色,仿若無質一般。祭見著洛歐斐的目光微微定了定,而台上理事人也已經報出了第三人的姓名,聽得此間三位連帶著舟玄的二位均有怔愣。

    “夜闌?”

    洛歐斐看向滄舒晴,滄舒晴也是無奈些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情。

    “那個……夜家是嗎?”祭有點兒遲疑地問,對麵二樓席上有著三人,明顯是一對夫妻與他們的兒子,待夜闌之名被報出後,席間的男人合著滿場禮節性的掌聲中示意了幾下,他身側的女子卻是動也沒動,連帶她的兒子,都隻是偏了偏眼睛。

    “那一位便是夜傅……”滄舒晴有些無奈地低聲說,“那日我們聽了他的姓氏就知道他與此人有關了,茗國隻有一個夜家——寧音堂夜家,自淩瑰滅時就以製琴和繕琴聞名,在茗國極有地位,因為國主一脈世代相承的茗息隻有夜家有能力調試修繕,”她微微頓了頓,“據說是共祖的緣故。”

    “遠親麽?”祭有些吃驚。

    “這……就算是大概也遠的不能再遠了,”晴無奈,“夜傅有獨子夜剪痕,就是席間的那一個,從他開始算,應是淩瑰倒數第二位帝王的九十五世孫,而那日我們見過的茗國聖女白惜緣是淩瑰末代帝王之女的後裔,算是共祖。即便如此,七千餘年下來,應也無甚相通了。”

    “既然夜剪痕是獨子,為什麽卻是夜闌與會?他隻是夜傅的學生吧?”

    “夜家一脈的傳承是親子相繼,並不收徒的,但據說夜剪痕既不喜習琴,天賦也不是上佳,而今水準也就是流嵐入滯弦,比第一位強些,但也有限。然而有共祖之說,便說明茗息的持有與修繕終究是和血緣分不開的,如此情境夜傅仍舊堅持要夜闌承其衣缽,夜闌的身世就未必僅是一個學生那麽簡單了。”

    祭不由得一愣,她終究是無法迅速想到這一點上的,台下夜闌一曲已完,祭聽得滿場驚歎,以及晴輕聲稱讚。

    “華弦,無魔力能做到如此,若非那些特殊因素,他甚至是有望魁首的。”

    祭這次確實明白所謂“特殊因素”是指什麽。

    夜闌下場,的確引得矚目,卻終究無人搭話,大抵是夜家太過特殊了。他也未張望,隻沿著來時的路退走,不多時便到了二樓,隻站在夜家席旁,如真正的學徒般乖順恭敬。

    祭聽得晴歎了一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