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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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時的寒意還留了寸縷隱沒在風裏,卷起硬土之上殘破的碎紅,像是火的殘骸和微粒,隨著咆哮衝入雲霄,不曾留戀世間,亦不顧念凡塵。凋零的、破碎的、腐爛的,終會歸為塵土,那是歸宿。
會場以西是一片有些年歲的梅樹林,按著梅鎮的傳統,幼子初生,婚姻嫁娶,都應植下一棵梅樹以告先靈,長久下來已是一片無甚形矩可言的花木林,此間正值花期,冬日僅有的柔軟合著冷硬的土地和尚未生發新芽的枯黃草植,微妙些許。
“清芷去追之前我留了一張符紙給她,”滄舒晴解釋著,”大致的方位還是能夠覺察的。”
眾人應了一聲示意知曉,幾步縱躍間或伴著飛行術的協助,他們極快地趕上了先行者。林地間似乎被清出了極大一片空曠地帶,遠觀便見有深灰色的霧氣飄渺遊離,待到近前時霧氣消散幾許,觀者無不驚異。
那黑色的……像是用最堅實的岩石鑄就的城庭,高塔與廳堂,塔尖和穹頂影綽其間,荊棘同著羽翼與花的浮雕環繞在窗欞與門框的邊角,滴水獸被雕刻成被纏繞在荊棘中的鳥兒,他們的血液將染紅荊棘上盛開的薔薇。隻是城庭中原本應該有窗的地方,無論是排滿廳堂處的尖頂長窗亦或是塔樓閣樓處的石雕小窗,乃至黑石尖頂拱門上方那華麗精細的玫瑰窗內部都被同樣漆黑的岩石所砌築,令整座城庭被完全封死,無任何一線明光得以透入。
“精神領域的外部構築嗎……”洛歐斐輕笑一聲,麵上卻看不到分毫值得欣喜的痕跡,”是杜德絲思維精專的一階高手吧。”
“的確是以杜德絲所在的城庭為範本進行的構築,”舟玄雁遠望著城庭邊角的細節,”免去違和之處的話,確實精細,僅用精神力就能重現到這樣的程度,免去實力不談,領主也當在杜德絲的城庭中消磨過相當長久的時間。”
“我的靈覺無法感知到任何東西,”站在滄舒瑞身邊的滄舒清芷輕聲說了一句,”那好像是……一團霧氣,或是別的難纏的東西。”
“一階的精神能力本就不是任何階別可以比擬的,何況是思維魔法精專的一階,”滄舒晴極是憂慮地道了一句,”能將內在反饋給外部並執行構築——大概也隻有杜德絲家族做得到。”
“並不絕對。”洛歐斐輕聲說著,深潭般的堇青色眼瞳深處凝結薄冰,野獸的鋒銳刺透霧氣,有什麽東西在深處翻湧著,掙紮破繭,終了浮現。
“看來還有些別的東西被拿來招待我們了。”他說著,長睫輕掩,重新平靜,而翻湧著的霧氣深處,黑色的生靈像是豺狼,或是什麽疾行的猛獸亦或是幹瘦的高大的馬緩慢步出,而他們的身後,穿著紋有森白火焰徽飾的黑袍的人們,靜靜立在遠端。
“是影化?”舟玄雁皺了皺眉頭。
“是影化。”洛歐斐回答著,”有高層在。”
“高層?”滄舒瑞不解。
“就是黑噬的高層,統管一定的地域,得到了最強大能力的高層,”他微微眯著眼睛,”甚至保管著「吞噬」的分體。”
“是杜德絲嗎?”舟玄雁握著劍柄,目光望向魔物背後的、人偶一般的黑噬成員們。”十年前杜德絲家族有一位高層叛逃,幾乎震驚了整個東域,她本是族長的候選人。”
“還不清楚,也許不止一個,”他頓了頓,”我似乎聽過那位杜德絲小姐的事情。”
“她與姐姐所擅不同,但都十分傑出,在還年幼的時候就被確定了,姐妹之中將有一人在未來執掌杜德絲家族,她們被先知悉心教育著,最終是更加穩重的姐姐被擇中。兩人在完成族內學業之後先後去往東域遊離,姐姐廣行義舉,討伐侵害民眾的領主和魔法勢力,因其魔法的詭秘精妙贏得了‘遠東魔女’的稱號,而妹妹一直沒有太大動靜,卻遲了姐姐數月回族,一年之後姐姐作為族長立於城庭王座,而妹妹卻在某個深夜逃離了達坦納,直至世家在清剿黑噬時發現了杜德絲的精神魔法的痕跡,才最終確定了妹妹的叛逃。”
“杜德絲急著來此,是因為著城庭的領主就是族長的妹妹吧。”滄舒晴微有詫異,”難道還想要救她麽?”
戴諾德?懷因特望著談論此事的一眾人,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隻沉默著望著那黑色的城庭,無法言明悲喜。
“那樣的人……是沒辦法得救的,”舟玄雁冷然,”且不論他們手上沾了多少血,歸族之後何以容身,單是那個力量……將「吞噬」的力量植入身體這一行為本身就將他們的來路徹底切斷了。用靈魂做籌碼選擇黑夜的人……是沒辦法再回頭麵對光明的。”
“亡靈世家由那位先知統率,應該不會那般不明事理。”滄舒清芷微微停頓,”也許有別的原因。”
“那都是後話了。”洛歐斐微微抬了抬手臂,一道白光迅疾如離弦箭矢,徑直楔入五米之前已被濃霧裹挾到不甚明晰的土地。一道慘烈的嘶鳴連帶著金屬般的血氣霎時彌漫開來,隨同而來的便是四麵八方響起的嘶嘶聲。
所有人警覺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圍攏在一起,祭與尚是四階的戴諾德,還有靈覺用著甚是不順的滄舒清芷被一眾人護在當中,四麵八方窸窣輕響著,薄暮之後流轉紅光。
那些東西像是被血液的氣味刺激到了,原本趴伏著貼地而行的身體都直立起來,毫無心智可言的眼瞳深處閃爍著血一般的詭光。
“真是大手筆。”洛歐斐粗略地打量了一下數量,輕笑了一聲,左手食指之上指環融化,銀色的液態金屬在指尖流淌。
天光無法觸及的城庭之內,虛無構築的廳堂深處,黑色的石椅上雕繪著森白火焰與荊棘紋章。高而瘦的男人翹著腳以一種放肆的姿態坐著,目光越過交握的指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階梯之下的景象。
白色的、與城庭格格不入的紗幔從吊燈架上垂落下來,支撐出一片狹小的空間,有個著了白色裙袍的身影在其中依稀得見,黑發淩亂地披覆在肩背上。有漆黑的鐵索從紗幔內部垂懸下來,將當中的人捆紮成一個詭異的姿態。她說不出話也移動不了分毫,隻有劇烈的抽氣聲在空曠的黑色大廳裏回蕩。
“你若厭惡她那副樣子,大可隨便扔去什麽地方,不用放在這裏礙眼。”女人柔軟的聲音裏銜了幾乎沒怎麽掩飾的厭惡,一道窈窕的身影隨之從黑石王座之後轉出。珀莉希婭?杜德絲丟掉了那件將她從頭到腳都蓋住的長鬥篷,轉而換了一件絲織束尾的漆黑長裙,邊角裏白色的火焰自是慣例的,她隻那樣站在那裏,窈窕傲人的身姿隨意地傾著,眉目間帶了幾分慵懶與厭惡並存的神情,便令人再挪不開目光看向別處。
王座上的男人自然也不例外,他聽到珀莉的聲音之後便再沒有看階下一眼,隻望著她,帶了些惡意地輕笑著。
“我並沒有厭惡她的意思,”他說著,”隻是莫名覺得傳聞裏承襲了神眷的恩懿帝姬相貌骨血的國主一脈,竟也可以幹枯醜陋到這樣的地步,著實有趣。”
“你如果不覺著她礙眼,何必多此一舉呢?”她皺著眉注視著那白色的紗幔,仿佛那是什麽汙點。
“給予淑女充分的隱私,是必要的做法呢。”他低低地笑著,”而且她也巴不得如此吧,神的麵容如何能呈現在世人之前?”
“墨唯家族倒是十分沒骨氣的,隻因墨唯茗身上那點零星的魔力就要說成是神眷了,”珀莉的指尖繞著自己黑色的卷發,輕蔑地笑著,”神是什麽?德蘭麽?”
“那自然是談不上的。”肖爾掀了掀唇角,伸手將珀莉攬到自己身邊,她的身體柔軟到沒有骨骼一般,順勢的依附下,所有的柔媚的風華都如薔薇驟綻盛放開來。她似是得意地拋了個媚眼給肖爾,染成暗紅的指尖在麵前的空氣裏輕輕一點,便有漣漪自虛空裏蕩漾開來,空氣扭曲著,如洞開的窗欞一般展開畫麵,赤黑色的血液四處飛濺。
裹藏在黑霧中的、蛇蠍爬蟲之類的魔物纏繞著舟玄雁的細劍,縈繞著魔光的劍鋒劈攪在魔物的鱗甲上刮擦出耀目的火花,便如金鐵相接。隻恨細劍重量本身便是極輕,纏繞之下無法禦以高速,力量直接就消了大半。她尚還能周旋著實是因著她的魔力與體能都著實不凡,熒紫的詭光幾乎要遍布全身一般流竄,眉梢眼角間掃上的緋色已經無法掩蓋住了,那繚繞著紫意的藤蔓紋路。連帶著那一身裙袍,墨黑色的水雲緞短裾袍服,以暗紫色的絲線紋繡了流雲、月和火焰。
“不愧是拉比德的暗族,”珀莉用舌尖輕輕舔著指尖上醉人的血色,眼神微微有些迷離,”壓抑著所有的向往、希望和熱切,從無盡的噩夢裏榨取力量,卻至死不曾絕望,若非那個預言在先,這樣的身體真是做容器的好材料。”
“相比之下光族就很沒意思了,”肖爾親吻著女人的頸後肩脊,似是抱怨一般說著,”虔信……執著和期盼,隻要是不會消亡的、愚蠢的信念,都能成為他們的力量,至死也不會質疑退卻。”
“聽起來你怨念很深呢。”似是他的嘴唇摩挲的緣故,珀莉覺著發癢而嗤嗤地笑著。
“雅芙娜?拉比德。”肖爾的聲音如毒蛇滑膩攀過,”是光族的翹楚,為著那麽點愚蠢的念想爬上了執行長老的位置——為了那麽點愚蠢的堅持當著那家族的刀劍,她那般活著真是無趣的典範。”
“這樣說來,各族的人馬這就要到了吧。”珀莉眯著眼睛似是困倦,”除了楠焱?”
“除了楠焱。”他吻一吻她的掌心,”我們有著一顆好棋子——楠焱估計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杜德絲呢?”她問。
三秒鍾的停頓。 ㊣:㊣\\、//㊣
“快了,”肖爾回答,”昨日午夜便起行了,借了特維希爾的空間魔法,不會再有多久了。”
珀莉支起身體望著他暗金色的瞳孔,輕聲問著。
“那麽,特維希爾也知道了?”
“那是自然。”肖爾微笑,看著珀莉的表情,手上加了些力氣便輕易地將她的唇壓在了自己唇上。
“我和你不一樣,”那個吻的間隙裏他說著,”我熱切地希望他們前來赴死,高貴的主家,還有我愚蠢的弟弟們。”
珀莉墨玉一般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神色,但那個吻重新攀上了她的唇角,輕易撬開唇舌,便如暴君攻破城池毫無節製蹂躪掠奪。
她很快就不再去想那些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