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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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多少個孤枕難眠的深夜裏,輾轉反側想著的人,如今卻成為刻在心底最不願觸碰的傷疤,清晰烙印著那段可笑又醜陋的過去。

    時時刻刻提醒著,她拋棄了畢生信條,任人譏諷寡廉鮮恥,甚至辱了章家百年門楣也要愛著的男人。在她走投無路瀕臨絕望之際,是如何狠心絕情,避而不見。

    可笑直到最後一刻,她擔心更多的,竟是自己七竅流血的臉會不會嚇著他。

    沒有人能體會,她躺在冰冷的石階上,緊緊抱著腹中孩兒,一顆心從滾燙一點點絕望的心情。

    有多燙,就有多冷。

    心上的冷逐漸擴散蔓延到周身,刺骨的寒最終將她全身凍住,連靈魂也牢牢釘在那具被血掩蓋連麵容都分辨不清的軀體上,動彈不得。

    她聽見東宮之上猖狂的西北風呼嘯而過。

    聽見屋瓴簷角懸掛的那串鳳求凰圖紋的八角宮燈,被風吹得胡亂搖晃,嘶啞作響。

    聽見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呱呱,呱呱,一聲一聲,孱弱而尖銳。

    他那麽乖,那麽小,那麽可憐,他什麽都不懂,卻已經預感得到——

    他被拋棄了。

    他終究到不了這個世界,連睜開眼睛看一看,都做不到……

    淚水從指縫中掙紮流出,章若儀以手擋臉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狼狽,哭的肝腸寸斷。

    “對不起……”

    給了你血肉,給了你期盼,卻連護你平安降生都做不到。

    對不起。

    章若儀低喃自語著這三個字,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如念大悲咒般周而複始,循環往複,仿佛每念一遍,就能贖去身上的罪惡。

    “承受不起嗎?”

    楚辭不自覺皺起眉頭,思量著她那句“承受不起”,字字悲切,聲聲泣血。此刻的她再不複平時無悲無喜的模樣,眉間縈繞著一種錐心的悲慟,憔悴得讓人心疼。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章若儀?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她一直淡雅嫻靜,無論發生什麽,永遠波瀾不起,寵辱不驚。初進盛世被同事譏諷“花瓶”,麵對所有人的質疑,不去辯駁,隻專心致誌用漂亮的策劃書,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就連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跡,她仍是麵色如常,從未出現過淡然以外的其他情緒。

    而現在,卻被他逼得泣不成聲,幾乎崩潰了一般。

    曾經,他多想看到那張精致疏離的臉上,流露出另一種情緒,如今看到她這副痛不堪言的樣子,又心疼得無以複加。

    楚辭自嘲的掀了下嘴角,饒是平時再怎麽擅於掌控情緒,此時此刻,也假裝不了若無其事。

    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怎麽就非她不可呢?

    的確,她漂亮、優秀、善良,符合所有男人心中對女神的全部定義。

    可比她更完美的,並不是沒有,怎麽就認定了她,一次次撞破南牆,撞得頭破血流,仍固執得不肯回頭呢?

    怎麽就非要將自己至於如斯境地,已經被她拒絕了那麽多次,每一次都不留一絲餘地,態度堅決地表示與他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

    他呢?仍鍥而不舍從b省一路追來。

    這算什麽,死纏爛打嗎?

    如今他的行為,和那些潑皮無賴有什麽區別?

    再不放手,連自己都開始瞧不起了。

    可真就這麽放手,甘心嗎?舍得嗎?一顆心裏滿滿被她占據著,還能騰得出地來,任由另一個人瓜分嗎?

    如果跟自己朝夕相對,同床共枕的女人不是她。如果擁在懷裏輕憐蜜愛,輕柔索吻的女人也不是她。

    隻是想想,都覺得無法忍受。

    他自幼早慧,又是楚家長孫,從小由祖父耳提麵命長大,一舉一動備受關注。成年後順理成章接手楚氏集團,誌向手腕非一般人可比。自記事以來,鮮有什麽是得不到的。

    唯獨遇上這樣一個例外。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盛世特意為高校應屆畢業生舉辦的b大專場招聘會上。

    他原本並不上心,每年削尖腦袋想要往盛世擠的人員不知凡幾,倘若每一場招聘會都要總經理親臨現場坐鎮,那他早已累成狗了。

    無奈,那時許衍新換的小女友正是b大千千萬萬找工作大軍之一,自己以公謀私不算,偏要生拉硬拽上他。說是b大女生出了名的優質,一個賽一個漂亮,指不定不經意撞上誰,來個天雷勾動地火的豔遇。

    盡管對此,他嗤之以鼻。不過最終,仍是去了。

    b大的資源道是不負盛名,男俊女美,個個出類拔萃。許多來參加麵試的同學,穿著修身小西裝,描畫著精致的妝容,放眼望去,處處是賞心悅目的風景。

    許衍很快找到了她的小女友,兩個人打得火熱,同時還不忘朝他擠眉弄眼。

    “哎,那邊那個……”

    他正翻閱著麵試官才上交的複試名單,被許衍一連暗示了好幾次,才懶懶抬頭。朝教室外等待麵試那一排整整齊齊的長龍末尾處望過去。

    約莫百人的隊伍中,將近半數都穿著黑色正裝,長發一絲不苟盤在腦後,即使用價值不菲的化妝品裝飾過,緊繃的神色依然掩蓋不住。

    而她不是。

    她隻是把頭發隨意紮了一下,垂下的發絲背到耳後,露出精致的五官。

    這個年紀,大多數女孩會趨向一些較於明快的色彩,她則不然。

    上身藏青色毛呢大衣長及膝蓋,下邊黑色打底和一雙明灰色皮靴,衍然平時的一貫打扮。

    不得不承認,偏深的顏色她穿在身上,不但不顯老成,反而更襯她膚白勝雪,身姿綽約。

    極簡也極雅,素淡到極致卻偏偏像是一抹瑰麗的色彩,令人驚歎。

    與四周人的如臨大敵不同,她正低頭專注的玩手機,一縷發絲調皮地垂下來,也顧不得去理睬。十根苓白的指尖不斷在屏幕上敲打晃動,就連打遊戲的姿態都說不出的養眼。

    所以……麵試當口,別人都在臨陣磨槍時,這姑娘在玩……節奏大師?

    真的,被她打敗了。

    實際上,他確實敗了。

    彼時的她,如同漆黑夜空中忽然乍起一簇煙火,那樣洶湧蠻橫,不由分說闖進他的世界。隨之迸發出的璀璨光華,倒入眼底,過目難忘。

    唯有那一刻,他才明白。

    真的有一種鍾情,一見便刻骨銘心,念念不忘。

    全世界的女人,他隻想要這一個,怎麽就這麽難?

    這麽多年過去了,許衍身邊的女人如走馬觀花,換了不知多少。

    而他守著心上那個,始終不肯放手。

    許衍說,他魔怔了。

    或許吧。

    如果不是魔怔,還有哪個理由能解釋,眼下這般死纏爛打的行徑?

    楚辭吸了口涼氣,緩緩將胸腔中那些濁氣盡數排散。兩分鍾不到,他又將內心武裝的水火不侵。定定凝視她難描難畫的眉眼,聲音輕淺卻堅如磐石。

    “我總會等到你願意承受。”

    承受不起,歸根結底還是不情願。你不情願愛我,自然不想承受關於我的一切。

    你現在不情願,沒關係,我總會等到你心甘情願那一天。

    等到你願意承受所有的我,就像我愛全部的你一樣,好也罷,壞也罷,心之所係,情之所歸,無論滋味如何,甘之如飴。

    章若儀仰頭看著他,苦笑一聲。

    這就是他,看上去雲淡風輕,一旦認真便永不回頭。

    一如從前,在龍華寺後山竹林裏等了整整一晚,更深露重,隻為見她一麵。

    正因如此,彌留之際那種絕望的滋味,才越發讓她耿耿於懷。

    以他的心性,倘若真想見她最後一麵,怎會不來?

    連一個替他辯解的理由都找不到。

    那時她於他而言,已經毫無意義了吧。無足輕重到連最後一麵,都懶得敷衍。

    章若儀布滿淚痕的臉上一片冰冷,正要開口說些什麽,驀地小腹處突然竄起一股尖銳的疼痛,陰測測的抽搐感,令她脊背發寒。

    她下意識雙手死死捂著小腹位置,難受的蹲下/身,試圖緩和那股子不適。她本就身姿單薄,此刻蜷縮在一起,越發顯得柔弱可憐。

    楚辭看她臉色霎白,嘴唇快被咬出血,嚇了一大跳。忙把她抱在懷裏,急聲道。

    “怎麽了?肚子疼嗎?”

    “不要碰我!”

    此刻的章若儀宛如一隻被人拔出了刺的刺蝟,她失去了賴以生存的保障,心頭充斥著濃濃的不安。

    過去的一切仿佛與現在重合,她好像又回到那個蟬鳴聒噪的盛夏夜晚。

    雕著玉蘭花的杯盞還在眼前,就是那杯無色無味的酒,要了她和孩子的命!

    楚辭盯著到了這時候還對他防備排斥,好像一隻炸毛貓咪的章若儀,既無奈又憐惜。隻得將聲音放得更輕更柔,緩緩開口。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

    章若儀早已疼得脫力,即便如此,她依然本能拒絕與楚辭有任何牽扯,倔強的搖搖頭:“我沒事。”

    楚辭握著她手腕的力量並不放鬆,好言好語堅持著。

    “還是去檢查一下,否則我無法放心。”

    “何必呢楚辭。”章若儀聲音虛弱,說出的話卻半點不含糊,“我已經明確拒絕你了,你繼續糾纏不放有意思嗎?”

    話音剛落,章若儀明顯感覺到鉗製自己手腕的力量猛的一鬆,鬆口氣同時,還有心頭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這樣趾高氣揚的詢問,正常男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他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可事與願違,楚辭並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再次緊緊握住她的手。幽深的眼眸直直對上她,目光如炬。

    “你那個多久沒來了。”

    如此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卻讓章若儀陡然一驚。這陣子忙於加班疏忽了隱隱有些不正常的小狀況,經他這一提,她才恍然想起,她已經近兩個月沒來過月事了。

    換做別人身上,可能不是什麽大事。

    可她被顧嬤嬤熏陶漸染了十幾年,延續到這一世也非常注重身體的保養,吃穿用度更是精細。因此,她的月事一向很準。

    眼下兩個月沒來,其中意味著什麽……

    想到某一種可能,章若儀忍不住發抖,她悠地抬頭望向楚辭,雙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以往平和如水的眼眸亮得驚人。

    “醫生!幫我找醫生!”

    “好。”

    楚辭穩穩地應了一聲,隨即抱起章若儀,大步往回走。

    也不知他動用了多少人脈,總之,不過二十分鍾,一位戴著金絲無框眼鏡,衣著考究的年青醫生急匆匆趕到,臉上帶著被人擾了清夢的慍怒。顯然和楚辭熟識,雖然滿臉不悅,但很快調整好狀態。

    先是仔細詢問了章若儀近兩個月的飲食和作息情況,之後又捋起袖口,給她號脈。

    楚辭一直觀察著對方的神色,眼見他皺著眉頭,片刻沒鬆開過,不禁有些急切。

    “怎麽樣,沒什麽事吧?”

    他似有若無往同樣戰戰兢兢的章若儀那瞟了一眼,淡聲道:“有事。”似乎還嫌帶給這小兩口的衝擊不算大,他佯裝嚴肅,又緊接著補充道。

    “還是大事!”

    聞言,章若儀一張素白的小臉已經血色盡失,脆弱得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玻璃娃娃。楚辭心中惶恐她破碎,連忙將她緊緊抱住,她便是碎了,也隻能碎在他懷裏。

    嘖嘖,這可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好戲啊!什麽時候對女人視若無物的楚狐狸,也搞起憐香惜玉這一套了?

    犧牲一個好覺,換戲弄楚狐狸一遭,滿滿的劃算啊,不虧不虧。

    嘿嘿,楚狐狸啊楚狐狸,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雖然好戲還沒有看夠,但是嘛,過了度就不太妙了,誰讓他是個實在人呢?

    “咳咳。”

    眼見沒能吸引兩人注意,他又咳了兩聲,直到兩道目光齊刷刷射過來,才清清嗓子,不緊不慢開口。

    “那什麽……楚狐狸,你媳婦兒懷孕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