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二章 陛下偏頭痛
字數:12524 加入書籤
大明的大同關外,蒙古韃靼部的軍隊挾著滿滿的挑釁意味駐紮下來,連營數十裏,與明軍形成對峙之勢。
一時間,陰雲壓境,劍拔弩張。
蒙軍的中軍大帳外,一雙鷹隼一樣的利眸透過重重煙雲,直直地投向南麵。
那裏,是雄偉的大同關,大明的九邊重鎮之一,大明北部邊境的防禦門戶。
巴圖蒙克握了握手裏的蒙古刀,銳利的目光下,是嗜血的冷笑。
朱祐樘,你不是剛接管大明江山麽,本汗怎能不趁此送你一份大禮?他目光淩厲,麵上現出一抹狠色。
大同關告急的加急邊報剛剛快馬加鞭地傳至祐樘手裏沒多久,蒙古小王子就派遣使者送來了國書一封。
那國書的中心思想其實也簡單——我韃靼此次絕對不是來找茬挑事的,而是特地來向大明朝拜入貢的。不過就是有個小小的條件:請求遣使一千五百人入貢。
祐樘覽畢不由嗤笑一下——這樣的話,虧他能說得出來。若是真的讓他們帶著一千五百人的“使團”前來“朝貢”,那和直接引狼入室有何區別?巴圖蒙克明知他不可能答應這樣的無理條件還偏要這般說,不過是在跟他耀武揚威罷了。
祐樘的目光停留在那國書的落款上,眸光微閃。
那落款處龍飛鳳舞地赫然署著四個字——大元可汗。
這簡直就是張狂到他姥姥家了。就算韃靼是元朝皇室的旁係後裔,但如今大明已立國百年,早就改朝換代,再標榜什麽大元可汗,明顯帶著反明複元的意味,更何況還是在給大明天子的國書上。
這是刻意給大明天子難堪,是再明顯不過的挑釁!
堂堂大明的國威豈容藐視?韃靼人簡直欺人太甚!絕大多數的朝臣此刻都民族氣節暴漲,個個瞬時化身憤青,紛紛上奏憤慨陳詞,施展口水功夫變著法兒地問候韃靼的祖宗十八代,強烈要求聖上立刻出兵開戰——小小韃靼竟然敢在天朝麵前如此囂張跋扈,這次一定要給那幫蠻夷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大明的厲害!
然而,與群臣的激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個身居九五之人的冷靜從容。
“陛下為何遲遲不出兵?難道陛下忘記了之前的承諾麽?”
坐在坤寧宮偏殿處的一把圈椅裏,祐樘隨意地拂了拂玉盞裏嫩綠色的茶葉片,抬眸看向麵前早已沉不住氣的人,貌似無奈地輕聲歎息:“因為照著朝廷眼下的狀況,這場仗,很可能……打不贏。”
那些要求立刻出兵的大臣們都是熱血一湧,沒有仔細考慮其中的利害,站著說話不腰疼而已。
“什麽?!”她瞠目結舌地看向他,一臉的難以置信,“大明竟然打不過一個小小的韃靼?!”
“不然,你以為巴圖蒙克為何敢那麽囂張?他這之前雖然一直小打小鬧,但是應該也看出了大明的幾分虛實。他挑這麽個時候陳兵大同,約莫是看朕這陣子還不夠忙,”祐樘垂眸淺呷了一口茶,“若是沒有一點把握,他怎麽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尋釁滋事?”
自從上次在回龍峰的崖底,他從巴圖蒙克手裏救回漪喬,巴圖蒙克悻悻撤兵之後,他可沒閑著,一直盯著他這邊的動靜。
“敢問陛下,若是出兵,勝算有多大?”她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基本沒有勝算,”祐樘隨意瞥她一眼,閑閑地放下手裏的茶盞,“朕單獨召見了兵部尚書餘子俊,他默然半晌,跟朕說了六個字——‘戰必敗,和必辱’,一如當初劉先生問出來的一樣。”
她結結實實愣了一下——戰必敗,和必辱?!這不是進退不得,陷入絕境了麽?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從土木堡之變後,朝廷邊防廢弛、軍中貪腐滋生,積弊深矣,非一朝一夕能重振起來的。如今的大明軍隊,怕是很難和韃靼那幫成日刀口舔血的士兵相抗衡。又加之近來各地鬧災,國庫空虛,若是硬拚起來,朝廷元氣大損不說,最後遭殃的還是百姓。”
她麵上現出焦急之色:“那……那如何是好?臣妾的大仇如何得報……臣妾不懂陛下說的這些,臣妾隻想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兌現自己的諾言……”
察覺到自己正被祐樘上下打量著,她被迫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不自在地噤了聲。
“你果然不是她,”祐樘搖頭輕笑一下,聲音不鹹不淡,“你能靜下心來好好思量一下麽?難道朕方才說的是送死的機會到了麽?君無戲言,你放心就是。”言畢,他也不看她反應,撣了撣衣袖,起身離去。
巴圖蒙克此次雖然帶了數萬精兵前來,但是陳兵多日卻並沒有進攻的跡象,每日隻是令兵士們在大同關外不停跑馬射箭,似乎他這次來隻是為了找個寬敞點的地方搞大規模練兵一樣。
祐樘知道他這是在給他壓力,向他間接展示實力。然而他也並不因此而著急,隻是下令大同關的守軍在城牆上架起各種火炮,每日轟炸個幾輪就成,意思意思就行了。他還特意囑咐守軍一定要朝著沒人的空地開炮,並且十分好心地派人提醒巴圖蒙克,讓他叮囑手下的士兵離得遠一點,千萬別被傷著,損了和氣那可就太不好了。
於是,隨後就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場麵——明軍和蒙軍隔著一道大同關各自擺開陣勢,然而卻並不交戰,隻是分別練習著火器和騎射,井水不犯河水。
明軍輪番放空炮,蒙軍自己練著玩。幾日下來,居然相安無事,沒傷一兵一卒,一片和諧。
巴圖蒙克也不著急,不過他卻在琢磨著對方的意圖。他表麵上張狂,但實際上內心謹慎得很。他知道自己的對手是怎樣強大的存在,每走一步都必然有他的用意在其中,切不可掉以輕心。
他此次傭兵而來其實也並非一定要和大明開戰。畢竟,若是對方被逼急了不惜傾巢而出,恐怕他也撈不到多少好處。
他隻是想要試探一下自己對手的底線。先是公然陳兵,然後是那封張狂的國書,接著是耀武揚威式的練兵,一點點加籌碼,看大明皇帝到底能容忍到什麽程度。
然而,令他鬱悶的是,至今他也沒看見什麽效果……
說他被觸怒了吧,現在也沒見著任何衝冠一怒出兵開戰的跡象;說他好欺負忍氣吞聲吧,他這幾日可也不算全無動靜。隻是他的這招棋實在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巴圖蒙克覺得,大明皇帝的目的可能在於向他韃靼展示大明先進的火器,讓他知難而退。
可他轉念想想,又覺得自己可能考慮得太簡單了——朱祐樘的目的何曾這麽淺顯單純過?但若真讓他剖解深意,他又百思不得其解。
於是越不知對方深淺,就越是小心謹慎。既然他沒有公然撕破臉,那他也不捅破這層窗戶紙。
巴圖蒙克這幾日一直沉著氣按兵不動,率領數萬蒙古鐵騎的精銳,繼續配合著祐樘,共同上演“大明韃靼一家親”的大和諧戲碼。
這樣的虛招過了幾日,就在巴圖蒙克猶豫著要不要進一步做點什麽再刺激一下大明的時候,他的中軍大帳裏卻突然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月懸中天,夜色正濃。
望著眼前不疾不徐步入帳中的人,巴圖蒙克麵容緊繃,一臉的警惕之色。
“怎麽,不歡迎我麽?”祐樘進得帳中,不動聲色地將目光投向他,笑得從容。
巴圖蒙克嗤笑一聲,隨即手一抬,朝著身邊的一個士兵使了個眼色:“給大明皇帝看座。”
祐樘似乎沒有注意到對方傲慢的態度一樣,麵上的神情絲毫不變,施施然落座。
巴圖蒙克看著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臉色越發沉凝,眉頭不由皺起:“本汗沒那麽多耐心——說吧,你來找本汗做什麽?”
“我既和你平易稱之,又是微服而來,便是不打算以大明天子的身份來和你麵談,”祐樘眸光一轉,“我是來讓你早日收兵回去的。”
“好大的口氣!朱祐樘,”巴圖蒙克一聲冷笑,“你就不怕本汗殺了你?”
“你既然願意見我,就表明你默許了你我的私下會見。更何況,你認為我會毫無準備地前來麽?至於殺我,”祐樘好笑地看著他,“你沒有那麽魯莽無知吧?”
巴圖蒙克麵色一寒。隨即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盛氣淩人的目光下,流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半真半假地道;“你想讓本汗撤兵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乖乖地把你的皇後獻出來的話……本汗倒是可以考慮與大明和解。或許本汗興致一好,還會讓你過上好幾年的安生日子,你看如何?”
祐樘麵上一派似笑非笑,纖長白皙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拂過袖口,聲音不重卻字字讓人膽寒:“你是在提醒我,你已經活膩味了麽?”
巴圖蒙克神色斂了斂。他知道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沒有任何好處,而他還想看看對方今日前來的目的,於是很明智地選擇了打住話茬。
“本汗為何要撤兵?”巴圖蒙克倨傲地揚了揚眉。
“那不然呢,你要留在這裏每日看我大同守軍展示火器麽?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回草原放牛牧馬呢。”祐樘含笑望向他。
巴圖蒙克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或者,難不成你想打一仗?你真的認為你可以一舉攻下大同麽?別忘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我,以前束手束腳的事情現在可以放手去做了,”祐樘笑得意味深長,“而且,你有多少家底你自己最清楚,千萬別因為一時的意氣用事讓自己血本無歸。”
“你!”巴圖蒙克臉色“唰”地一沉,繼而譏諷一笑:“朱祐樘,你要是真的半分忌憚都沒有,又何必大老遠地跑來大同關?你當本汗是三歲的奶娃娃麽?”
“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可以帶著幾萬人滅了大明吧?我趕來大同,隻是想避免一場不必要的戰事而已——兩軍交戰,必然殃及百姓,我可不想讓我大明子民因為你無趣的挑釁而無辜受累,”祐樘悠悠一笑,“而且,巴圖蒙克,若是真的動起幹戈,你可算過你是賠是賺?明知道憑著你如今的那點家底充其量就是小打小鬧,動不了大明的根本,何必呢?來打秋風麽?你若是實在缺錢,可以向大明朝貢,我盡量多賞你一些。”
巴圖蒙克拳頭一點點攥緊,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泛白。他目光陰冷地睨著祐樘,卻並不開口,似乎是在盤算著什麽。
場麵瞬間冷了下來,氣氛令人窒息。
正在此時,突然有一個士兵進來奏報說有一名漢人女子闖營。巴圖蒙克思量一下,下令放她進來。
“陛下,陛下!”隨著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一抹水藍色的身影緊接著便闖了進來。
祐樘麵色一變,微訝地看著來人,脫口叫道;“喬兒——”
巴圖蒙克身體前傾,很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陛下,你為何不聽臣妾勸,怎麽能瞞著臣妾以身犯險呢?就算是為了江山社稷,也不能隻身前來啊!這要是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她一路奔到祐樘麵前,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祐樘匆匆瞥了巴圖蒙克一眼,微微蹙眉地轉首,壓低聲音道:“你怎麽趕過來了?不是讓你好生呆著麽?快回去。”
“臣妾不回去!就算死也要和陛下死在一起……”
……
本來氣氛緊張的對峙談判,忽然插播進來這麽一段,在場的眾人麵麵相覷,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在一邊旁觀了一會兒二人的夫妻情深,巴圖蒙克卻是看出了端倪——他方才是在裝腔作勢,他根本就是獨自前來的!
自從巴圖蒙克得知他半夜突訪,就打起十二分精神,開始派人暗中注意周圍的動靜,防備著他來個突襲。但是如今看來,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那麽他就沒什麽好顧忌的了。
朱祐樘,你千算萬算,都沒算到會被這個女人壞了計劃吧?
“來人,把他們給本汗拿下!”巴圖蒙克一聲令下,立刻便有早就嚴陣以待的士兵魚貫而入,將祐樘二人圍了起來。
祐樘微微斂容,將身邊已經開始發顫的女子護在了身後。
“動手!”巴圖蒙克寒聲下令。
祐樘眸光一凜,手腕猛地發力,修長的手掌一抬一攤,一枚暗器便“嗖”地一聲射向了其中一個士兵。那人還沒來得及慘叫便倒了下去。祐樘不待眾人反應,便即刻衝過去抽走了那士兵手裏的刀,隨即順勢揮出去,和那群蒙古士兵纏鬥在一起。
巴圖蒙克想到多年前的土木堡之變將再次上演,他能夠像當年也先擒獲英宗皇帝一樣俘虜現在的大明皇帝,心裏就覺得解氣不少。
他犀利的目光定在被圍困的二人身上,卻是又想到了什麽,於是用蒙語對士兵們囑咐道:“別傷了那個女子。”
夜空中雲層浮動,一輪圓月被遮去大半,沒過多久就隻剩下了一抹黯淡的光影。
蒙古駐地的這場圍攻已經鋪展到了大帳外麵。祐樘雖然麵色已經開始發白,但出招的力道卻絲毫未減。他遠遠地看見一個蒙古士兵慌慌張張地朝著這邊跑過來,當下便騰出手投了一枚暗器過去。
巴圖蒙克眼見著這麽一會兒過去,一群士兵竟然都拿不下一個人,臉色越發陰沉。他正要下令讓更多的士兵圍上去,卻陡然瞥見身後的一個方向冒出了點點火光。
他腦中靈光一閃,臉色驟然大變,突然大吼一聲;“保護糧草!!!”
這時,在場的蒙軍也都發現了不對勁之處,紛紛著急忙慌地朝著囤積糧草的地方湧過去。
巴圖蒙克望著那邊逐漸有衝天之勢的火光,轉頭咬牙切齒地瞪著祐樘。他抽出腰間的佩刀,一個縱身便衝著祐樘直逼而來。
突然,不知從哪裏竄出了一撥黑衣人,不待巴圖蒙克殺過來,便齊齊衝上來加入了戰陣,護住祐樘二人。
祐樘此刻體力已經明顯不支,額頭上早就沁出了一層細汗,氣息逐漸不穩,開始大口大口喘氣,麵容蒼白得厲害。他勉強扶著刀半俯下|身,凝眉**。瞥了一眼麵前那抹水藍色,他虛弱開口:“我們待會兒……就可以……就可以撤了……”
他沒聽到回應,抬眸一看,發現她正恨恨地盯著巴圖蒙克。
正當駐地亂成一鍋粥的時候,一個蒙軍模樣的士兵又風風火火地一路跑到巴圖蒙克跟前,用蒙語稟報說左翼軍隊遭到大批明軍偷襲。
巴圖蒙克心知是誰所為,氣得雙目冒火,即刻下令增援。
這邊,那群黑衣人已經將祐樘二人護出了包圍圈。祐樘稍稍恢複了些氣力,正要拉著身邊的人飛身而起,卻陡然見她轉頭往回折返。
這個緊要關頭,她居然還惦著她的私仇。祐樘微微蹙起眉頭,想要上前攔住她,然而胸口卻驟然襲上一陣悶痛,身體一陣虛弱無力。
她從地上的一具屍體旁邊撿了一把刀,提刀瞅準巴圖蒙克就衝了過去。
巴圖蒙克正在緊急地各方調度,周圍一團亂,哪裏能想到會突然來這麽一出,還是身前的一個護衛拔刀擋住了那衝將過來的人,並一個用力將她推搡到了地上。
“巴圖蒙克,我要殺了你!”她雙手握刀,刀尖直指向眼前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人。
巴圖蒙克暫時擱下手頭之事,將目光定在麵前的女子身上。他的神色極端複雜,眸光中斂去了慣常的淩厲,在深沉夜色的映襯下,變得異常幽深。
他嗬退了用刀指著她的幾個護衛,一步步上前,垂目看向她,低沉開口:“原來,你還是這麽恨我。”
“對,我恨你!我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她咬牙瞪著他,麵容都有些微的扭曲,嗓音尖利,“你害了我一輩子,你敢拿命來償麽?!”
巴圖蒙克看著這樣的她,竟然有些出神。靜默片刻,他略帶生硬的聲音才再度響起:“你曾經說過,沒有**也就沒有恨。如今你這麽恨我,是不是表明,你仍對我有情?”
地上的女子不說話,隻是瞪著一雙大眼睛怒視著他。
“漪喬,你要補償,那麽我用我的下半生來償還你,好麽,”巴圖蒙克麵上的神色認真,聲音難得的輕柔,“朱祐樘能給你的,我也會努力給你。你也會是我唯一的可敦。”
“你少在那裏虛情假意的,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你要是真想補償,就拿命來!”她大聲咆哮,臉上的恨意半分未消,雙手提刀猛地從地上躍起,衝著他刺了過去。
一陣利器入肉聲響起,空氣瞬間一滯。
她震驚無比地看著不閃不避地站在她麵前的巴圖蒙克,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大汗!”
“大汗!”
周圍的蒙軍士兵同時驚呼出聲。
巴圖蒙克深深地凝望著眼前的女子,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在她身上,似乎是在無聲地問:“可以原諒我麽?”
低頭驚恐地看著那汩汩湧出的鮮血,她手一抖就趕忙鬆開了刀柄。她突然想起這是在蒙古軍的駐地,而她剛剛刺傷了蒙古的可汗。本來已經完成了陛下交代給她的事情,可以全身而退,但眼下卻麻煩了。
她剛剛腦子一熱就衝了過來,現在才想起來害怕。
她驚慌地後退幾步,然後掉轉頭就要往回跑。
可那幫虎狼一樣的蒙軍士兵哪會眼見著刺傷自家大汗的人跑掉,群情激憤之下,一個個拎著鋥亮的刀便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嚇得魂飛魄散,兩腿發軟,將求助的目光投往某個方向。
祐樘眸光閃了閃,吩咐了幾句之後,那幫黑衣人便輕身躍了過去。
待到其他黑衣人將周圍的士兵纏住,一個黑衣人挾著那抹水藍色就騰空而起。然而他剛剛淩空,就緊接著有弓箭手開始放箭。
祐樘眼見著情勢不妙,略頓了一下後,親自施展輕身功夫過去幫忙。
他知道自己此刻體力已經消耗太多,經不起折騰,但思慮之後還是從安全之處重回了險境。
不為別的,隻因為她那具身體是漪喬回來的依托。
她活著,喬兒回來的可能才多一分。祐樘心裏這麽想著,已經飛身到了戰陣上空。
他此時已經換上了自己常用的佩劍,在半空中將人接過後,便把她護在懷裏,一邊揮劍阻擋箭雨,一邊往回撤。
然而他明顯感到自己的氣力正迅速流失,出招已經越發力不從心,眼下隻能咬牙硬撐著。
就在他快要抵達前麵的安全之處時,一支流矢再次飛來,眼見著就要射中懷中之人,而他卻已經無力格擋。電光火石之間,他眸光一斂,猛地將二人的位置掉轉了一下。
下一瞬,椎骨之痛襲來。
“陛下!”她失聲驚叫,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呆住了。
旁邊的那個黑衣人也是一驚,趕忙幾個翻身擋在了祐樘前麵。
地麵上激戰正酣的黑衣人聽到這邊的動靜,知道出事了,瞬間一個個麵露狠色,紛紛祭出殺招,解決了纏鬥的蒙軍,便騰身離了戰陣,齊齊將自家主子嚴嚴實實地護在了中間。
巴圖蒙克在中了那一刀後,此刻才稍稍緩過來。他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兵還要追上去,便勉強開口,告訴身邊扶著他的護衛,傳他命令,不要追擊。
在他正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出神之際,忽然又有士兵來報,說右翼軍隊遭遇突然襲擊,是錦衣衛、神機營和爝火騎聯手所為。由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對方又都是裝備精良的精銳,且沒有援軍及時趕到,損失慘重。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一切,都是他算計好的。
聲東擊西,混淆視聽,拖延戰機,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朱祐樘,”從牙縫裏逼出這三個字,映著遠處衝天的火光,巴圖蒙克鷹隼一般的眸子裏迸射出利劍似的寒光,臉色陰冷得可怕,“你夠狠!咱們走著瞧!”
雖然已經點了**暫時止了血,但祐樘的後背還是被迅速蔓延的鮮血浸染得一片觸目驚心,後背的衣料都被血水完全浸透,令人看著都忍不住抽冷氣。
由於祐樘的身體狀況向來不好,所以此次帶了兩名禦醫隨行。待到禦醫為他處理好傷口,他便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他之前就已經斷斷續續地昏迷了好幾次,但是又被那砭骨之痛強逼著醒了過來。幾番下來,整個人都被折磨得虛弱不堪,就像一張單薄的紙片一樣。
他側躺在床上,麵容慘白得毫無血色,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卷翹,此刻順服地垂落下來,勾勒出他狹長漂亮的眼形,投下一片淡淡的剪影。
那雙總是溫柔含笑的眸子安靜地閉闔,斂了風華,溫柔難賦。
他混沌間似乎做了一場極長的夢。夢裏有晦暗破敗的安樂堂,有母親臨死前看著他的淒然不舍的目光,有父親冷漠厭惡的臉,還有無數刻毒陰狠的麵孔……
“孩子,娘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你父皇會照顧你的,日後一定要更加懂事,萬事小心……”
“你就是紀淑妃那小賤|人生的孽種!若不是本宮的皇兒沒了,哪裏輪得到你這個賤種來做太子?!”
“朕早就覺得你渾身上下沒一處順眼的,哪裏都不配做儲君,還是杬兒好,朕今日就要廢了你!”
……
紛亂的畫麵過後,定格在了一張清靈的麵容上。
她維護他的樣子,她緊張他的樣子,她對他無奈的樣子,她想對他發火卻又舍不得的樣子……她笑的樣子,她哭的樣子,她羞赧的樣子……
然而當他小心地伸出手之時,卻發現那不過是無法觸碰的幻象。
一個人,最後還是隻剩下他一個人。
猛地醒轉過來,他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來。垂眸看了一眼胸前的藍璿,他從一片混沌中抓住一絲清明,隨即心頭忽的一凜,恍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
“朕昏睡了多久?”他麵色微沉地看向身旁驚愣住的宮女。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這個章名是用來調侃陛下的……qaq(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