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山門前，嶽清商取出一枚玉牒，遞給守山的年輕道長。

    那人接下玉牒，仔細探查，忽然倒吸一口涼氣，神色一變，再望向嶽清商時已畢恭畢敬，躬身道：“不知前輩駕臨，晚輩這就稟報門主。”

    嶽清商點點頭：“不勞你引路了，我自行前往。”

    青崖派門主周扶明麵容還如盛年，隻是滿頭發絲已化作皓白，周身氣勢凜然。待嶽清商與紅蓮飛至山巔的望潮樓前，周扶明已帶著兩名弟子在門口迎接，神色恭謹。

    嶽清商早在千年前已成仙身，若論輩分，比他師祖的師祖還要高。

    寒暄幾句，嶽清商看了一眼紅蓮道：“這是我新收的弟子，取名劍羽。此次前來，就是為了給他在門內宗譜上記名。劍羽，來拜見門主。”

    周扶明三人都看向了紅蓮。周扶明倒還鎮定，那兩名弟子眼中都不禁透出羨慕之色。能被仙家人物收作徒弟，帶在身邊，該是何等的大機緣！單這個出身，起點便不知比他們高到了哪裏去。

    在來之前，嶽清商已經教過了規矩，紅蓮乖乖巧巧地拜了三拜，道：“見過門主。”

    論輩分，紅蓮也比周扶明高得多。這三拜，拜的不是周扶明，而是門主所代表的青崖派。

    周扶明頷首笑道：“好！不愧是嶽師祖的弟子，靈動秀逸，天生慧骨，正是仙童無疑。”

    在前往凡界之前，為免太過招搖，嶽清商要求紅蓮收斂了氣息，就連容貌也重新幻化。額心那朵惹眼的紅蓮，自然已經隱去，眉眼鼻唇，乍一看沒什麽變化，整張臉卻似珠玉蒙塵，掩去了九成的光彩。但就是失了九成光彩，依然粉雕玉琢，秀美出塵，遠不是尋常的凡人孩子可比。

    落在人間的仙童，不過如此了吧。周扶明發出的，確也是真心實意的感歎。

    嶽清商也低頭瞧向他，心中卻是一哂。仙童？周扶明絕想不到，這可是魔界中力量最為精純的一隻小魔物了，與仙童正是天淵之別。

    不過……他眼底透出一絲笑意，外顯的魔氣均渾濁幽暗，所凝聚出的魔主紅蓮，明明該是一個小炭球，為何卻變成了一隻小白貓？

    紅蓮眨眨眼，不懂嶽清商忽然看著自己笑什麽。

    一行人步入望潮樓，周扶明請兩人坐下，將宗譜呈了上來。

    青崖派的宗譜是一件卷軸狀的法寶，飾以青玉墜與杏黃流蘇，背麵雲紋流轉，氤氳著多彩華光。

    在半空徐徐展開後，原本空白的絹麵上，便開始浮現字跡。最先顯化的自然是青崖派開宗祖師韓湘，還有畫像一幅，翩翩佳公子於月夜下、蒼鬆旁吹簫。

    而後，便是青崖派的諸代弟子。

    青崖派擇徒較嚴，與蓬萊、瀛洲等泱泱大派相比，每一代的弟子數目算不上多。

    但宗譜愈展愈長，前端重又慢慢卷起，逐一顯化的名字如雲似煙，竟是一眼看不到底。青崖派延綿之久，底蘊之深，可見一斑。

    其中大片大片的人名，墨色都已淺淡，並非卷軸年久褪色，而是說明此人已然隕落。在滿目陳跡中，凸顯而出的零星幾個名字，延續至今，自然都已成了大道，飛升為仙。

    嶽清商看得也不由心頭感慨。

    往前的前輩們，他有的聽過生前事跡，有的已一點印象都無；終於看到了他的師祖、師父與他同輩師兄弟時，眼前更是不由一一浮現那些師友故交的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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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千年過去了。

    他飛升後在仙界住過一段日子，而後便抱琴遊曆天下，青崖派卻回來得不多。既成仙身，便不能與凡界有太深的糾葛，不可過多幹涉人間事務。他隻有百十年回青崖派拜訪一次，留下一張琴譜，或是對幾個在求道之路上有所成就的後輩略作點撥。

    雖然造訪不多，他終究是將這個門派當做出身之地，放在心裏。

    一旁的紅蓮，自然就沒有他那麽思緒萬千了。

    小魔物看得眼睛眨都不眨，在卷軸裏麵找嶽清商的名字。這工作並不困難，字跡流轉到那一行時，他瞬間就認了出來。

    在嶽清商之後又演化了幾行，卷軸上便停滯下來。倒不是再無後輩了，而是紅蓮這個親傳弟子的道名，正應題寫在嶽清商之後。

    其後的字跡倏爾退去，留出一行空白，接著，綴在“嶽清商”商字的左側，浮現出“劍羽”二字。筆鋒清健，墨色濃重。

    引得周扶明又不禁瞧了紅蓮一眼。宗譜所示，竟是如日中天、烈火烹油的征象，嶽師祖收的這個弟子果真了得，將來定有極大的成就。

    在宗譜上記了名，便是正式弟子了。周扶明命人捧來一副衣冠，並一塊身份玉牒，紅蓮規規矩矩地接下，抱在懷中，忽閃的雙眸中卻難掩興奮。

    這就是青崖派的弟子服！他看到嶽清商也有相似的一套呢。

    正事做完，嶽清商與周門主又聊了一聊。

    紅蓮聽不懂……隻好捧著青崖派弟子奉上的茶盅喝茶。本來還想把隨身帶的玫瑰酥拿出來吃吃，可是嶽清商教導過他禮儀，好像不能這麽幹。

    那邊，兩方都不是多話的人，不等紅蓮把一盅茶喝完，已聊到了尾聲。末了，嶽清商又提出一事：“門中珍藏的那塊千年梓木可還在？我欲斫一張新琴，願以一斛太玄果作為交換。”

    太玄果是稀有仙材，他提出的交換條件不僅公平，甚至太過優厚了。周扶明客氣了幾句，自無不允，又笑道：“前輩是要親手斫琴麽？看來這世間，又要多出一張稀世名琴了。”

    斫琴時，琴麵取桐木，琴底則取梓木。這兩種木料青崖派的庫藏裏都有不少，嶽清商隻開口要了那塊樹齡千年、紋理清潤的梓木，自然是對派中收藏的桐木都看不上眼，周扶明心知肚明，沒有多嘴去問。這把琴，多半也是為他新收的徒弟而斫。

    這倒是沒有猜錯。

    他親自領嶽清商師徒二人來到藏寶閣，將那塊世間難尋的上好梓木提出來，交付給嶽清商，嶽清商小心收好。

    又有青崖派弟子，將他們引入客房。

    等旁人都走了，紅蓮把發給他的道袍拿了出來，脫去原先的外袍，換了上去。可那玉冠，就不知怎麽戴了，左試右試，總歪在腦袋上。

    嶽清商走過來，彎下腰，以手將他的發絲攏做一束，用玉冠挽起，默然接過他手中那支宛若小桃花枝的發簪，扶正玉冠，穿了過去。隨後，替他理了理交領，撫了撫前襟，將衣帶重新係好。

    “第一次我教你，往後自己穿。”嶽清商道。

    “嗯！”紅蓮點頭。

    他看到嶽清商替他理完衣物，說了那句話後，雙手扶著他的肩，又靜靜注視了他一會兒，眼眸中如生煙雲，好似有些晃神。

    片刻後，才笑了一笑：“我有過三個師弟，他們剛入山門時，也和你一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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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紅蓮隻安靜了一小會兒，就開口說，“我知道，他們的名字裏都有個‘清’字，對不對？”

    “對。”

    “你看著我，想起了他們，是不是？”

    “是。”

    “那……”紅蓮抓住他的手臂，撒嬌道，“我是不是比他們都要厲害？”

    他聽到嶽清商輕聲笑著，歎息一聲道：“我隻知道你比他們都要饞嘴。”

    “哼……”紅蓮氣哼哼地拱進他懷裏，“嗷嗚”地作勢咬了一口。

    他們在青崖派中小住兩日，便離開了。

    走的時候依舊是乘車，也不著急趕路，每到入夜前，便在沿途的集鎮留宿。

    紅蓮問過去哪裏，嶽清商告訴他，去一個叫棲鳳穀的地方，取斫琴所需的桐木。

    在路上行了幾日，到了穀前，馬車不能前行，兩人便徒步而入。

    棲鳳穀人跡罕至，林木幽深。這兒也是一個靈氣濃鬱的地方，紅蓮還留意到，不少山間的野獸與草木，都衍化出了靈智。

    甚至還有一隻小孔雀精，先是躲在林間偷偷窺看他們這兩個陌生來客，而後主動跑上前來，綻開絢麗的尾羽，要與他們比美。

    紅蓮不由想起前不久遇見的那個化成人身的大孔雀精孔襄。難道孔雀都是這副德性？

    來到棲鳳穀深處一株高聳入雲的老樹前，嶽清商停了下來，對著老樹拱手一拜。

    “伍先生，我來求借一方木料，用以斫一張新琴。”

    是舊識啊？紅蓮心想，待會兒要纏著他把故事講給我聽。

    老梧桐的枝葉無風自動，沙沙作響，似在回應嶽清商的話。不一會兒，一塊紋理細密、隱放光華的木料就脫離了樹身，飛到嶽清商麵前。

    嶽清商道了聲謝，將桐木收起。

    回去的路上，紅蓮問起那棵老梧桐樹。

    嶽清商道：“那是千年以前，我尚未得道的事情了。我曾在這棲鳳穀潛修過一段時日，聆聽山間的雀聲蟲吟。有一日我在梧桐樹下小憩，夢見一個綠衫少年，對我拜了一拜，告訴我，地底有窩野鼠在啃齧他的根須，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枯萎而亡，求我救他。”

    “所以你就救了他？”

    “不過舉手之勞，卻能救他一命，我自然是要幫的。”

    “嗯……”紅蓮想了想，笑道，“那塊木頭，就是他當做報恩送給你的吧？不過，卻便宜了我！”他已經知道嶽清商要給他製一把新琴了，一直都期待得很。

    跟在嶽清商身邊走著，紅蓮又回頭，往這蓊蓊鬱鬱的幽穀望了一望。

    穀中的雀聲蟲吟……肯定很好聽吧？

    遠處那棵蒼鬱的老梧桐樹下，仿佛現出了一個臥在琴前，披著天青色道袍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紅蓮的本體其實是個小煤球哦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大概是因為魔界的天道意誌表示，我的化身必不可能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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