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棲鳳穀，他們就在鄰近的小村莊裏借宿，暫住下來。

    桐木和梓木都有了，紅蓮就見嶽清商每日雕琢兩塊木料，琴的模樣漸漸在他手底成形。自然，在嶽清商斫琴的時候，紅蓮每日的功課也不能省，依然得在一旁練琴。

    到了傍晚時分，他們會在村裏散步，偶爾也去棲鳳穀走上一走。山穀的另一側，有株冠蓋如雲的梨樹。正是春光爛漫時節，滿樹梨花勝雪，風一吹，紛紛飄落滿地。

    而清淡的梨花香，也布散四周。

    他們有時會坐在樹下，看繁星升起，聽山穀中長風穿過樹林，雀鳥對月清啼。

    有一天，嶽清商向主人家借了把鏟子。待到梨樹下，留心地避開樹根，在樹底挖了些沾著花瓣的泥土，收在了乾坤袋中。

    這是要做什麽？紅蓮不解。

    第二天，紅蓮一邊練琴一邊偷看嶽清商。他今天沒在雕木料了，用石臼把幾塊鹿角研磨成灰，又在灰裏調上乳白色的漆，細細地攪勻。隨後，將調好的鹿角漆塗抹到琴體上。這一切做完後，嶽清商便坐在院子中注視著他，他一句話也未說，紅蓮就趕緊收回目光，專心練起琴來。等到一曲奏完，他聽見嶽清商喚了他一聲。

    “嗯！”紅蓮連忙拋下琴，跑到他麵前。

    嶽清商把剛抹了一層灰胎的琴身小心抬起，道：“把它收進你的介子，過七日才能取出來。”紅蓮依言照做，問道：“七天之後，是不是就好啦？”

    嶽清商搖搖頭：“還早得很。取出來後需打磨，而後再補灰胎，如此重複多次。這張琴，少說也要兩年才能斫成。”

    要那麽久才能用上新琴啊？紅蓮有一點點失望。

    隨即，他發現嶽清商暫時忙完了斫琴的事情，又開始忙碌起來……

    紅蓮好奇地望著，嶽清商把昨天從梨樹下挖的那團泥從乾坤袋中拿了出來，切下一小塊，以清水濡濕。就見那團濕泥巴滴溜溜地在他靈巧指間旋轉，變作空心的梨子狀。那修長潔白的十指，罕見地沾上了灰泥。

    咦，他真的是在玩泥巴呀？紅蓮也從那團泥裏掰下一塊來捏著玩。

    他們兩人坐在院子裏“玩泥巴”，很快，主人家的小兒子就興致勃勃地跑過來加入，不一會兒，連鄰家的孩子也來了。

    這些天住在村子裏，紅蓮先是處熟了借宿的這戶人家的小兒子，又緊接著結識了好幾個玩伴，嶽清商好像也很讚同他和這些凡人混在一起玩耍。

    小朋友們各掰了塊泥巴來捏，不時你看看我的、我摸摸你的，交頭接耳嘀嘀咕咕，沒過多久，桌上就擺滿了好一堆小玩意兒。

    紅蓮捏了兩個小泥人，一大一小，大的懷裏還抱著個扁平的長物，雖然看起來像塊薄木板，不太像琴……還捏了一隻小貂，小貂的右爪踩了隻小球，就跟石獅子似的。他的小夥伴們捏了些貓貓狗狗，還有的捏飯碗盤子、磨盤水桶、茄子胡瓜。

    大夥兒卻都不知道獨自坐在一旁的嶽清商捏的是什麽東西。往日裏嶽清商待他們態度溫和，從無居高臨下的傲慢，但他身上自有一種清貴氣度，教人不敢隨便親近。

    尤其是在他專心做事的時候，孩子們更不敢打擾他，隻好咬著耳朵小聲議論他手裏做的是什麽，花瓶、糖罐子、裝酒的葫蘆……誰也說服不了誰。

    隻有紅蓮看出一點門道。

    嶽清商仔細地調好這隻空心“梨子”的厚薄與形狀後，又用刻刀在其上挖了數個圓潤小孔。最後，在“梨”的肚腹上繪了一株繁花滿枝的梨樹。他在這塊泥上每動一次，都暗含音律大道的法則，這幾個小孔的位置，似乎也極有講究。

    嗯，紅蓮想，這一定能用來奏樂！

    待到嶽清商停下手頭的事情，望向孩子們，有膽大的孩子問道：“先生，你做的是什麽呀？”

    嶽清商笑了笑，掃了一眼紅蓮，沒有回答，隻起身道：“把你們做的都帶上。”

    他走在最前，小朋友們緊跟其後，一行人來到了村中的磚窯前。嶽清商同守窯人說了幾句，給了錠銀子，將閑置的窯爐租了下來。

    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大家所做的小玩意兒都封進窯中，而後起火燒窯，孩子們都積極地去抱鬆柴添進火堆，紅蓮也是最積極的一個。

    這天臨睡前，紅蓮放出神識，遙遙地望了眼村子一角隱現赤紅火光的窯爐，滿心期待地睡下了。嶽清商告訴他，燒上一夜，明天就能出爐啦。

    一晚過去，嶽清商帶著紅蓮，還有其他幾個孩子來到窯前。火已經熄了，他們下窯把東西取了出來。

    泥捏的各色陶俑和物件都在煆燒中成了形，表麵柔和溫潤，連一件都沒有燒裂。

    孩子們不知道，嶽清商取來的這團陶土，受梨樹精氣浸潤多年，可不是平常泥土可比的。

    大家把各自捏的玩意兒都挑出來，紅蓮也美滋滋地把自己親手做的一對小人和小貂收好，然後就盯著嶽清商手中的那樣東西看。

    誰也說不上來那東西是什麽，開了幾個孔後，看起來不再像花瓶、糖罐子、裝酒的葫蘆……但偏偏很好看。形狀雅致，流轉著淡淡光澤，繪的梨枝也很精細。

    “我知道，這是用來吹的！”紅蓮點點頭。

    嶽清商讚許地朝他看了一眼：“這是塤，取名一夜飛雪。”

    他雙手環著一夜飛雪塤，送到唇邊，輕吐氣息，低沉渾厚的塤音飄散而出。

    不解音律的孩子們都不由聽得出神，紅蓮卻慢慢睜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株冠蓋如雲的梨樹在嶽清商身後顯現，梨花漫如雪落，還能嗅得見隱約幽香……

    他馬上明白過來，這正是塤中梨魄顯化的幻景。不過，得身有靈力的人才能親眼看見。

    好玩！紅蓮的雙眼閃閃發亮。雖然嶽清商吹了一支短調，就將塤收了起來，可紅蓮知道，這隻塤肯定會在未來獎勵給自己。

    過了幾日，他們重又啟程。

    他們來到凡界，一是為了給紅蓮在青崖派宗譜上記名，二是為了搜集良材斫一張新琴，此時第一件事已畢，第二件事也已初步完成，餘下的隻是水磨工夫，便沒有什麽好著急的了。

    嶽清商帶著紅蓮，在凡界走走停停，遊山覽水。

    每逢市鎮，也會去嚐一嚐名產，訪一訪古跡。

    修行音律之道，不是閉門造車便能成就的。當初嶽清商離開仙界，便抱著一張琴遊曆天下，遍訪名山大川，看盡風土人情。山間的蟲鳥，靜夜的濤聲，船民高唱的漁歌，采茶女輕哼的小調……都讓他心有領悟。他也常執著墨筆，記下鄉間偶然聽到的歌謠。

    ——這一回也像他以往那樣，隻不過，身邊綴了一個小尾巴。

    嶽清商也有心讓紅蓮在凡界多待一待。他喜愛這個徒弟，卻依然對魔界抱持敵視之心。魔氣與仙氣本出同源，並無高下之分，但容易失控的魔氣，也使得魔物往往凶戾嗜殺。那不是一個善地，天性純真、宛如白紙的紅蓮，隻會被其染汙。

    途經滄江時，嶽清商買了一條小舟，沿江水放舟而下。

    傍晚時分，小舟漂近江邊村落，正看到江天一色皆被夕陽染紅，漁船披著霞光悠悠晃晃地返回碼頭。船民搖櫓，放聲而歌，歌聲高亢悠長。

    嶽清商的琴音，悄然而起，由緩轉急，與之相和。

    紅蓮坐在船尾，聆聽他奏琴，心神也不知不覺地沉醉其中，又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嶽清商時，他奏的正是這一曲《漁歌唱晚》，以樂律化出一幅暮色裏漁舟在江上悠蕩的幻景，意圖困住自己，從而脫身……不過失敗了。哎呀，還好沒讓他跑啦。

    忽然起了玩心，紅蓮起身，撲通跳進江裏。一入水，就變作碩大的水獺。

    卷著尾巴趴在小舟裏打瞌睡的紫背貂，猛然被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拽進了江裏，嚇得“嘶嘶”亂叫。在江水裏瞎撲騰了好幾下，才記起撥動四爪遊上水麵，委屈巴巴地爬回船上。

    那，下一個就是……

    大水獺在江水裏載浮載沉，隻探出了一個腦袋，朝船頭望去，小黑眼珠裏閃爍著狡黠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蓮老板，什麽時候給嶽導遊工資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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