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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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清正巧站在他的左邊,那熊撲過來的時候,僅僅隻有數秒的反應時間。
短短半秒裏,幼清大腦浮現一個念頭:救還是不救?
作為一個隨主出行的奴仆,若今兒個德昭出了事,她定脫不了幹係。
但要是她撲上去,雖然可能抵不了什麽用處,但好歹能落個英勇救主的名頭。
事到如今,也隻能硬上了。
幼清咬咬牙,百般不情願地翻了個白眼,自以為勇敢無畏地朝德昭撲過去:“爺,當心!”
黑熊一掌拍下,眼見著就要落到她身上。
電光火石間,忽地一道白光閃過,朔朔如疾風般迅猛,她緊閉雙眼,隻聽得嗷嗚一聲,隨即耳邊又是幾道刀風劃過。
“閃一邊去。”
聲音低沉,此刻聽在耳中,令人心安。
幼清忙地跑開,趴在馬背上,踮腳露出眼睛往前瞧,一覽戰況。
他身手極好,握一把黑漆皮銅鎏金腰刀,動作快準狠,一刀剜去黑熊眼珠,側身一個回旋腿,反手抽出七星玲瓏匕首,轉瞬間削掉黑熊的肩頭與熊掌。
五招之內,那熊已被砍殺得毫無還擊之力,嗷嗚一聲倒地,震得天搖地動。
幼清看得膽戰心驚,兩眼瞪大。
太、太厲害了。
還未過神,聽得他輕描淡寫一句:“沒事了,出來吧。”
幼清走上前,手仍是顫的,不遠處他一靴踩在熊頭上,刀頭的血漬,一滴一滴垂地,緩緩同那黑熊傷口處汩汩流出的血混成一灘。
他往下望一眼,似是嫌棄那血髒了靴,另一腳收回去,站在熊背上,麵無表情,同她招手。
輕描淡寫一句:“方才你衝爺翻白眼,爺全看見了。”
幼清臉色一窘,他說這樣的話,語氣稀鬆平常,仿佛腳下那隻死狀極慘的黑熊從未存在,一場廝殺,還不如她的一個白眼更惹人注意。
幼清征了半秒,繼而趕緊上前請罪:“爺,奴婢那不是衝您翻白眼,一想到能為爺擋熊,奴婢就激動得不能自已,眼皮不聽使喚,興奮地朝上一翻,爺,奴婢完全是一片丹心在玉壺呐!”
德昭懶得瞧她,彎腰將刀蹭在黑熊毛裏擦盡血漬,收好了刀,這才拿眼睨她。
“你臉怎麽了?”
幼清眨眼,唔?伸手去探,麵紗已然不見。
她忙地捂住左邊紅斑,以為德昭嫌的是她那張駭人的臉。
德昭眉頭一蹙,抬手落在她的右臉頰。
肌膚相觸,他的指尖輕輕拂過,遞到她跟前,帶了血跡,是從她臉上擦掉的。
“你右臉劃了道口子,流血了。”
幼清征了征,一時有些慌神,不知臉上到底是什麽光景,忙地拿衣袖擦拭,扯得臉疼。
無分醜美,女子皆愛惜自己的臉皮。
她本就長了紅斑,如今右臉再添一道疤,兩邊對襯著了,醜上加醜。怎能不愁?
德昭不免多看了她幾眼,見她雙手捧著臉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想了想,終是扼住她的手腕,開口道“口子不深,拿藥膏敷敷不會留疤。”
他的語氣生硬,顯然是難地安慰。幼清點點頭,手也不顫了,心裏安穩下來,想起來輕聲問道:“爺,您沒傷著吧?”
德昭搖頭道:“爺一口氣殺十頭熊都綽綽有餘,豈會被它所傷?”
幼清兩手捂住臉,一邊臉頰一隻手,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到一塊去,湊他跟前道:“爺真厲害。”
德昭伸手往她額上一個爆栗,“貧嘴。”
幼清下意識要去摸腦袋,兩隻手抽不開,擠眉弄眼道:“奴婢說的是實話。”
德昭往前一跨,指了地上血灘,“莫踩著了。”牽了馬讓她拉住,褪了外衣包住手腕,彎腰拽住熊屍體往前推。
幼清牽著馬和獵犬默默跟在後頭,臉上用撕開的布條遮了麵。
如今才算見識到男人的力量,連一頭熊都能抬起來。
走了沒多遠,忽地前頭閃現點點星火,是禦林軍的侍衛,拿了火把,入林來找德昭的。
待見了德昭,眾人齊齊跪倒,見他身後拖著一隻熊,不由一震。來喜急得不得了,帶了幾分嗚咽哭腔:“可算見著爺了,方才馭林的人來報,說是東邊小林子不慎溜了頭熊進去,正要封場趕熊,恰巧得了王爺入林的事,王爺您又沒帶侍衛,孤身一人地往林子裏去,萬歲爺一聽,立馬派出禦林軍的人搜尋,這要再找不到您,估計萬歲爺就得親自出馬了。”
德昭聽了事情始末,記掛到皇帝跟前回話。將熊交給侍衛,縱身騎馬急急回行苑。
眾人的注意力皆在德昭身上,退而求其次也是在那頭死了的熊身上,幼清並未引起太多人關注,一個人默默回了屋。
回屋第一件事便是找了銅鏡,取下臉上遮麵的布條,融融昏燈下,鏡中半張臉一道血口子,柳柳條條幾道涔出凝結的血漬,猛地一看,極為猙獰。
幼清“阿彌陀佛”輕叫一聲,推倒銅鏡捂住胸口。
毀了。
世上比變成醜八怪更糟心的事,是變成更醜的醜八怪。
她現在這模樣,比鬼更適合嚇人。
幼清想著想著,忽地眼淚就湧了出來,像是有意發泄方才被熊突襲的緊張以及不知怎麽被劃到的臉,哭了一陣,心裏好受點了,一抹淚,拍胸膛同自己講:哭夠了,就得好好麵對以後,大不了連齊白卿都被她嚇跑,留得她孤獨一生從此做個老姑婆。
如此這般念想,破罐子破摔地重新拾起銅鏡,忍著不讓自己太過在意那道血痕,小心翼翼地將傷口清理幹淨。行圍在外,大夜晚的,找不到大夫開不了藥,隻得重新拿了條紗巾小心遮住。
懵懵地坐在榻邊,一點一滴地試圖讓自己早點接受毀容的這個事情,前頭崖雪走了進來笑:“幼清,瞧不出你竟有這等膽識,竟能為王爺以身犯險。”說完豎起個大拇指。
幼清低下頭,扯了扯麵紗,語氣勉強:“你聽誰說的,沒有的事。”
崖雪發笑:“王爺從萬歲爺那邊回來,毓郡王在屋裏等著問林裏遇險的事,結果王爺一開口就誇你好膽識,我剛才恰好在奉茶,親耳聽到的,錯不了!幼清,你真真是要走運了!”
誇她好膽識麽?還以為他記著的是她不小心流露的白眼。幼清沒說什麽,心情好了不少,被誇總是開心的。
崖雪還想說什麽,忽地屋外來喜來找,將幼清喚到外頭,拿出一支玉容凝膏和一包金散粉,道:“這是王爺讓拿來的,是從禦醫那邊開出來的方子,每日塗抹,十日後傷口愈合,絕不留疤。”又端出個食盒,“王爺還說,今日獵熊,有你一份功勞,特賜紅燒熊掌一道。幼清姑娘,還不謝恩?”
幼清接了藥和食盒,一時有些迷糊。許是平日將他想得太過凶惡,如今得了好處,不太真實。
來喜拉著她又說了幾句,說的都是不鹹不淡的恭維話,左耳朵出右耳朵進的,幼清也沒太在意。
進屋揭了食盒,招呼崖雪一起,兩人第一次吃熊掌,好奇萬分。第一箸入口,果然鮮美,幼清一口接著一口吃,崖雪撫掌羨慕道:“要哪天我能得你這個待遇,便是死也滿足了。”
幼清含笑,將食盒往她跟前推近,“你現在不就得了這個待遇,難不成立馬就要死麽?”
崖雪拿手指戳她肩頭,嗔笑:“淨會打趣我!”
幼清眨眨眼,“明兒個夜間我奉茶,遞你的帕子。”
崖雪知道她在德昭麵前與旁人不同,歡喜道:“真的?你怎這般好!”
幼清笑著繼續吃菜,心情已然大好。
等吃完了,睡前幼清央崖雪上藥,崖雪見了她右臉的傷,感慨得眼淚都要流下來,念了千萬遍造孽,既心疼又可憐她,換做其他女子,哪裏受得住,虧得她心中如銅鋼硬鐵般堅毅。
幼清歎口氣,半開玩笑半說真,感慨,“哪有白得的好處,總是要先自我犧牲一下的。”
但仔細算起來,也是她弄巧成拙,誰料到臉上會被割一口子呢?許是那熊撲來時鋒利爪子的一記無心滑落,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停下一想,若是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還會不會撲上去視死如歸地擋他身前?
應該還是會的。
誰讓他是主子爺呢,比起半張臉,她更願意留得在他手下討活一條命。
雖是這般開解自己,臉上的傷絲毫不敢鬆懈,每日一絲不苟地敷藥,等皇帝起駕回京的第十天,她臉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並未留下疤痕。
沒了疤痕的困擾,幼清很是高興,算著回京的時日,想到再過不久便能同連氏團聚同齊白卿見麵,她就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飛回北京城。
這頭她一天比一天興奮,那頭有人一天比一天焦急。來喜瞅著這些天幼清同德昭的往來,點到即止,越發摸不透德昭心思,待回京前一日,來喜借著府中事宜重新安置的由頭,小心試探:“爺,這一批行圍跟前伺候的人,是打發她們各歸各位呢,還是留下來繼續伺候?”
德昭悶聲道:“各自打發去。”
來喜心一沉,終究是押錯了寶。
半晌,德昭想起什麽,沉吟片刻,道:“那個叫幼清的,念在她林中殺熊立了功,便留在跨院罷。”
來喜喜上眉梢:“繼續奉茶伺候麽?”
德昭想起那日幼清翻的白眼,薄唇輕啟:“不,讓她掃大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