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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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西下,鬱鬱蔥蔥,千裏江山,□□盎然。

    出來數月,幼清已經歸心似箭。

    外麵風光縱好,然而她又不是個自由身,天天拘束著伺候人前,去哪都白搭,還不如守著獸園那份差事過活。

    回程的時候,幼清仍然當著奉茶的夜班,徳昭夜晚鮮少喚她,自賞過熊掌之後,便再也沒有召她出行。

    路上又走了大半月,回到京裏,已是六月初,盛夏當頭。

    照府裏的規矩,出外伺候的人,得先往當班的那裏留錄交差,然後再往西小院天井前照盆,拿一銅盆盛了澄清的水,排著隊挨個往前照。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怕沾染了外麵的髒東西,拿銅盆清水一照便能顯形。

    烈陽毒辣,曬得人裏裏外外都像焦了似的,喘氣都嫌燙。幼清交差耽誤了些功夫,她原是獸園的,兜兜轉轉去了徳昭跟前奉茶,管事太監多問了幾句,一來二去的,輪著她往天井旁照盆時,前頭已經排了許多人。

    早些照完盆,就能早些往家中去。幼清伸頭往前一探,點了點人數,足足十八個,等起來可要費點勁了。

    才站了一會,額頭上涔出的汗濕噠噠地往下掉,迷了眼,看什麽都暈頭轉向的。

    忽地前頭有人喊她,猛地一下眼,陽光太灼,看不清楚,沒敢應話。

    那人往跟前來,招了手,這時才望清是崖雪。

    “你怎地站這個疙瘩尾巴裏,曬死個人咧,你同我往前頭去,等不了幾個人,立馬就完事了。”

    後麵排著的人不敢言語,因著崖雪是徳昭院裏的人,紛紛讓出路來。崖雪昂著下巴,攜了幼清往隊伍前五一站,指了指前頭幾個,湊到幼清耳邊輕聲道,“那幾個也是王爺院裏的,比我先來,太妃那邊賜下的。”

    幼清一瞧,都是些美人,膚白貌美,看在眼裏舒服。這時候就想起徳昭那時的戲謔之語了,看人果然還是得先看皮相,長得美的,縱使脾性再壞,也能讓人看出朵花來。

    崖雪拍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幼清,“咱倆也不差。”

    幼清點點頭,笑著道一聲,“噯,尤其是你。”

    崖雪嗤嗤地笑起來,正欲說些什麽,前頭剛好照完了,便急急地往銅盆前去。

    崖雪後頭便是幼清,她戴著麵紗,定是要取下麵紗後才能照清楚的。

    方才照完的幾個人尚未離開,站在一旁擺出看笑話的神情。她們同幼清沒有往來,不過是聽著有這個人在徳昭跟前伺候,心中不滿。

    被個鍾無豔給比下去了,自恃過高的美貌顯得毫無用處。

    這口氣咽不下去。

    幼清頗感尷尬,被一群美人憤恨地盯著瞧,這倒是從前沒有過的待遇。

    美人們見她這般模樣,越發得意,目光裏透露出一股“醜人多作怪”的鄙夷。

    女人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吹倒東風,恨不得連眼神都要分出個勝負來。

    崖雪見狀就要上前解圍,她性子潑辣,也不怕得罪人,自行圍同幼清相處後,便認定她是自己這派的人,旁人都不與她說話,幼清不一樣,她還會替她往徳昭跟前遞帕子,雖然並沒有起到什麽用處。

    幼清搖搖頭,感激她的好意。但是這樣的事,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狀況,一張臉長出來本就是要讓人看的,旁人若是因她的臉取笑她,她也管不著。

    自從在徳昭跟前露了臉,膽兒壯了,從前戴著麵紗遮臉,生怕礙著旁人眼,如今不怕了,本來就不美,讓人看看也不會缺斤少兩。

    她坦然取下麵紗,往美人們那邊側側臉,美人們最是愛惜臉皮的,見了這樣的,怕自己沾了晦氣,忙得將眼睛遮住,一個個捂著胸膛,交頭接耳。

    “長得真醜啊。”

    “寧願將肉剜了去也不要生那樣的紅斑。”

    “是啊是啊,生成那樣我情願去死。”

    幼清抿抿嘴,終歸是高估了自己的心胸,聽了這樣的話,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會覺得難過。

    誰不想做美人呢,要是能夠選擇,她也想當個美人,一顧傾人城,二顧傾人國,美得驚天動地蕩氣回腸。

    但終歸隻是想想而已,就算在夢中,她也沒有得過這樣的好事。

    興許得等到下輩子了。

    一番自我安慰後,銅盆也照完了,幼清將麵紗戴上,與崖雪一塊往外走。

    崖雪低聲道:“幼清,那些人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王爺都不嫌你,她們倒生了狗兒膽,竟敢當麵同你說那樣的話,簡直豈有此理!”

    崖雪什麽都好,唯獨說話的時候,擠眉弄眼,再正經的話,由她嘴中說出來,同玩笑話似的,滑稽得很。幼清笑道:“你怎麽知道王爺不嫌我?說不定爺可嫌我了。”

    崖雪嘖嘖兩聲,“爺要是嫌你,哪裏還會將你調到院子裏。”

    幼清頭一回聽到徳昭讓她去跨院的事,大吃一驚,問:“真的?不是讓我回獸園麽?”

    崖雪見她不知情,便湊過來細細地將從院裏管事太監那聽到的話一一說來,“還是大總管親自交待下麵人辦的呢,興許你還能和我住一間房。”

    幼清問:“調我去做什麽?”

    崖雪攤開手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說話間正巧走到小宅院影壁前,崖雪同她告別,轉身便往右邊走了。幼清往大花園去,一邊走一邊想著崖雪方才說的那番話。

    這下子她是徹底懵了,心中七上八下地琢磨著徳昭此舉的意義。

    調她去跨院當差作甚?

    行圍時讓她奉茶以及隨行,難道不是他的一時興起麽?

    本以為回了府,她便能高枕無憂地繼續在獸園當差,等他大婚之時,定會恩澤全府,像她這樣的老姑娘,便能順理成章地出府成親了。

    她隻想和齊白卿過安逸的生活,不想生出什麽事端來。

    真真是急死個人。

    太陽白晃晃地曬在臉上,露在外頭的肌膚滾紅一片,心中焦灼,連帶著走路都生出幾分風來。

    走著走著,忽地花叢前迎麵而來一隊人,幼清被曬得暈眩,瞧不清人模樣,索性往旁一退,不管三七二十一,低身就福禮。

    過了半晌,想著人應該都走開了,幼清腰躬得酸疼,緩緩直起身,抬腳就準備繼續往前走,目光四周都是白乎乎一片,看哪都是太陽光。

    還沒走出去,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嘲弄,“看來爺近來太過親切了,如今府裏的人見了爺連個禮數都沒有。”

    幼清聽得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回頭一看,果然是徳昭。

    他就站在五六步之外的距離,高昂著下巴,目光如炬地盯著她。

    幼清忙地湊過去喊聲“爺”,身上的溫度瞬間消退,毒日頭在此刻都失去了威力,她一顆心拔涼拔涼的,暗想:今年定是流年不利,竟三番兩次地往刀尖上撞。

    造孽。

    她心中數秒間已閃過各種念頭,那邊徳昭背著手緩步走上來,瞄了瞄她低眉順眼的模樣,開口淡淡道:“你在這杵著作甚,不用當差麽。”

    幼清乖順答道:“奴婢正要回獸園……”後半句“告假家中去”的話未來得及說完,徳昭皺眉道:“回獸園?如今你的差事在跨院。”

    從主子爺嘴中親自得知自己的新差事,這樣的待遇,倒是府裏獨一份。幼清並未覺得歡喜,反倒憂慮,跨院是個是非地,就憑著今兒那些個美人們看她的眼色,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要真往跨院當差,約莫是要過度日如年的日子了。

    徳昭見她默著不答話,勾嘴冷笑一聲,“走罷。”

    幼清愣頭愣腦地問:“去哪?”

    後頭跟著的人倒吸一口冷氣,平素無人敢這般態度在主子跟前回話的。

    一個個地等著看幼清被罰。

    哪想徳昭不怒反笑,拿手戳了戳幼清的額頭,輕輕一句,“隨爺回院裏去,拿了爺的銀子,總得幹活才行。”

    不知是徳昭語氣太過溫柔,還是陽光太過灼熱,幼清腦袋暈暈的,抬頭又問:“幹什麽活?”

    徳昭沒答話,笑容融在盛夏的驕陽裏,擺袖子朝幼清招了招手,“去了就知道。”

    片刻後。

    幼清拿著個掃帚站在院子裏,徳昭摸了摸下巴,點頭:“很好,這差事很適合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