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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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呼嘯,兩人喘著白氣,幼清捶捶他,示意他將自己放下。徳昭直直地盯著懷裏的人,一時間忘記了分寸,移不開眸子,就怔怔地看著。

    他的目光裏,沒有以往的肆虐和不可抗拒,他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幼清輕咬住下唇,收回握成拳頭的手,放柔聲音,道:“能放我下來嗎?”

    徳昭猛地一下回過神,忙地將她放下,動作有些遲鈍,以及不知所措。

    他看著她,欲言又止,想要問剛才的行為是否冒犯到了她,幼清卻在這時搖了搖頭,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張嘴道:“不礙事的。”

    短短一句話,輕輕柔柔的,聽得徳昭心裏頭跟吃了蜜糖似的。

    他越是緊張就越是想要討好她,這瞬間回過神來,想起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抱出來的行為,急切地想要道歉,幼清卻在這時往屋裏走,似乎並不在意。

    “下次不要再這麽魯莽了。”她的聲音細細的。

    徳昭怔住,上前一步,正好攔在她跟前,問:“幼清,我們……算是和好了嗎……”

    幼清一愣,抬頭看他,話說得含蓄,“隻能到這裏,再多的,就不行了。”

    徳昭悶了悶,而後點點頭,“我知道了。”

    是他貪心了。

    以為她不抗拒他的擁抱,便是重新接受他了。卻原來不過是因為她的不忍拒絕而已。

    他定了定神,重新將話題拉回去,告訴她他要出城的消息。

    “今年過年,恐怕是回不來了。”

    她靜靜地聽著,並未有過多的言語,語氣再尋常不過,囑咐他在外要注意身體。

    沒有不舍沒有留戀,隱隱透著一抹輕鬆,仿佛他的離去,能帶給她暫時的解脫。

    幼清想,待他走了,她正好得空考慮他們兩人之間的事。

    有時候,保持一定的距離,反而能將事情看得更加透徹。

    徳昭不免有些憂傷,麵上卻未表現出來,踢了踢靴尖,輕聲道:“恩,我會多多注意的,你也是。”

    “噯。”幼清應下,半邊身子已經進了門,抬手準備關門,望見他怔怔正在門外,似乎還有什麽沒說完的話。

    “今日……今日的燈會……本不是出於我個人的意願……你切莫誤會……”

    原來是說擇親會的事。幼清沒多想,揮揮手告別,“知道了。”哐當一聲將門關上。

    往屋子走的時候,牆外隱約傳來他的聲音,“我會給你寫信的!”

    幼清腳步一頓,嘴角微微上揚,提裙小跑著奔進屋。

    一晃數月,轉眼間年關已至,各家各戶忙著過年,張燈結彩,街道間滿是熱鬧的氣氛。

    幼清輕車熟路地備好了所有要用的物件,薑大和連氏在外麵忙活,她便承包了家中所有的事務。大年三十那天,錢香托人送來了年貨。上次擇親會,雖然有很多人向她打聽幼清的事,她裝病推掉了所有的請柬,以此躲過旁人的探查。加上徳昭有意隱瞞幼清的蹤跡,是以京中貴女雖對幼清感到好奇,卻並無人上門叨擾。

    錢香在信裏約她大年初五賞梅喝酒,幼清當即寫信回應,並未拒絕。

    多一個朋友,總歸是好的,何況錢香為人低調,從來不擺千金小姐的架子,幼清很是喜歡和她往來。

    大年三十除夕夜,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圍在八仙桌邊,吃吃喝喝,有說有笑。

    忽地院門處傳來咚咚的敲門聲,幼清一愣,忙地放下筷子跑去院子裏開門。

    打開門一看,是個送信的小廝,自稱是徳昭身邊的隨從,專程替徳昭送信來著。

    信中寥寥幾句,說的全是他在外頭辦事的近況,最後一句,語氣懇切,請求她能回信。送信的小廝在院門外候著,幼清有些猶豫,往屋裏看了看,恰好連氏走出來,問道:“幼清,誰在外頭?”

    幼清將信兜在懷裏,輕聲同小廝道:“你且等等我。”

    說罷,便碎步著跑回了自己的屋子,不多時,她拿了份剛寫好的信塞給小廝,並未說什麽,紅著臉將門關上。

    連氏心領神會,問一句,“睿親王派來的人?”

    幼清低頭,“噯。”然後就不肯再說了。

    連氏也就不再追問,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幼清,而後又往牆外看看,目光裏滿是憂慮,想要說些什麽,思及德慶的交待,終是一言不發,繼續擺菜上桌。

    這邊徳昭收了幼清的回信,一行短短幾個字,每日翻來覆去地看,竟看了數月。

    愛到深處,見字即見人,夢裏輾轉,思念切切。

    冬去春來,日子平淡無奇地過著,眨眼就到了三月。

    幼清之前買下的花地,已全部種上新的花種,正月裏的時候薑大和連氏便將外頭的活計全給推了,專心致誌地開墾花地,因著薑大為人勤懇名聲佳,之前交好的花市老板以及各家花匠,早就預訂下了下一季的花卉。

    家裏的銀子幾乎全部都花在這上頭了,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前期的準備工作剛做完,正要進入下一階段的工作時,薑大卻突然病倒了。

    一病就是半月,剛開始以為是傷風小病,養幾天就好了,拿了老方子抓幾劑藥吃,沒想到,病不但沒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這天早上天未亮,幼清尚在夢中,朦朦朧朧聽見對麵屋子傳來連氏的尖叫聲,慌忙跑過去一看,薑大突然口吐白沫,神誌不清。

    連氏嚇得哭起來,幼清整個人都僵住了,不容多想,她立即跑出去找大夫。

    此時天空略泛魚肚白,整個北京城都籠罩在霧氣中,她一連找了好幾家藥房,無人相應,等到了最後一家,恰逢大夫起早趕症,她苦苦哀求,大夫軟了心這才答應隨她前去看一看。

    這一看,竟沒看出來是個什麽病。大夫暫時開了安神鎮定的藥方子,勉強壓製住薑大的病情,至於後續,著實想不出法子來根治,自愧無能,讓她另請高明。

    而後一連請了數個大夫,把完脈後紛紛搖頭。

    連氏哭得泣不成聲,幼清心如刀絞,姑父平時對她極好,待她就跟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她決不能看著姑父就這麽病死。

    最後一位看診的大夫見她們可憐,薦了個人讓她們去尋,此人名叫王科,乃是二十年前北京城有名的神醫,專治疑難雜症,如今年事已高,已經退隱。若能請得他出山,薑大的病肯定能治好。

    連氏一聽,忙地拍手。

    這人她認識,王科王大煙袋,是睿親王府的大夫。雖說是大夫,但平時裏從不出診,每日裏遊手好閑抽大煙,卻從來沒有人敢說半句閑話。說起來,除了睿親王,幾乎無人使得動他。

    幼清未曾猶豫,直接就往睿親王府奔去。

    她不知道徳昭是否已經回府,他給她的信裏,隻說歸期已近,具體哪一天回京她無法得知。如今事情緊迫,她隻得硬著頭皮去試一試。

    為了姑父,她一定要請動那位王大煙袋。

    她這邊一上門,偷偷從側門進去的,托了以前在府裏的關係,在聽事廳候著,請人去探王大夫的話。那邊太妃得到消息,聽聞她入了府在聽事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命院裏的嬤嬤去趕人。

    “叫她有多遠滾多遠,如今這府裏的奴才一個比一個囂張,沒有我的同意,竟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入府,好大的狗膽!”

    聽事廳的人聞見太妃動怒,不敢再留幼清,隻得將她趕走。

    幼清束手無策,這時想起徳昭的好。

    倘若他在府裏……

    她咬住下唇,盡量不讓眼淚掉下來,一想到薑大命在弦上,她就又鼓起了勇氣。

    不能……不能就這麽放棄。

    她擤擤鼻,拿衣袖擦拭眼角的淚花,整理好自己混亂的情緒,從後街繞到王府正門,掏出一個荷包,上去就準備同看門的守衛說好話。

    守衛們不在後院當差,自然不認得她。見一個陌生美貌女子上前來送銀子,心裏既好奇又高興,嘿,青天白日的,怎麽就掉下來這樣一檔子好事?

    “大人們行行好,替我找一找府裏的王科王大夫,這點銀子孝敬大爺們喝茶,切莫客氣。”

    其中一個瘦條條的守衛動了歪主意,自告奮勇說是能幫她的忙,接了銀子,笑眯眯地說立馬就去府裏通傳。

    話雖這樣說,但他卻並未有所動作,而是一直盯著幼清,像是在等著她進一步的討好。

    幼清皺眉後退,半晌抬頭直視他,語氣有些強硬:“爺既收了銀子,那就快些入府通傳一聲罷。”

    那守衛無賴一笑,見她態度剛烈,不是個能任人調戲欺負的,怏怏聳肩,“就這點銀子還想使動大爺?做夢吧。”說罷,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推幼清。

    忽地不遠處傳來嘚嘚馬蹄聲,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來人,將他拖下去,手砍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