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拒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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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過了暮春,天氣開始漸漸熱了起來,樹木繁茂之地,更是可聞夏蟲鳴叫之聲。
京城荷裏胡同外的醫館慈濟堂之中,此時人聲鼎沸,一片忙亂。
不及晌午,慈濟堂中便送來了三名受重傷之人。
這三人皆是京城外徐家村的村民,以采藥為生,平日裏也會將一些新鮮的藥材送來慈濟堂,醫館中不少人都認得他們。
今日清晨,這三人便是結伴上山采藥。
因著一株長在背陰峭壁上的稀罕藥材,三人鋌而走險攀上了峭壁。
隻是,昨夜一場山雨,讓那本就生滿了苔蘚的峭壁更加濕滑。其中一人不甚踩空,便要墜落峭壁,那兩人見他凶險,也不顧自己姓名拚命去救。結果便是三人一同落下了峭壁。
這三人裏,有一人送來之時已然斷了氣。
另有一人最為嚴重,後腦撞在了山下大石之上,後腦骨都磕碎了一些,隻因還有著一口遊氣如今正在診室之中。慈濟堂中的程老大夫正在用他獨門的金針術相救。
還有一人,則被山下尖利的斷木刺穿了胸口,此時正麵若金紙的躺在診堂之中。
衛靈秀一手死死摁住此人的胸口,額頭細細密密的出了一層汗珠。一邊大聲對身後的小學徒喊道,“快幫我把他的衣襟撕開,把藥遞給我!再去端熱水拿白布!”
小學徒今年不過十歲出頭,從未見過這般陣仗,若不是衛靈秀這一嗓子,早已被那自白皙手指中汩汩流出的血水嚇傻。
眼看著那人胸口的起伏減弱,衛靈秀顧不得多想,空出來的一隻手打開了桌邊的布包,一排金針便露了出來。她學習金針的日子還短,師父並不許她隨意使用,隻是此時也顧不得太多,若讓他繼續這麽淌血,不用半盞茶功夫,這人便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隻是此時診堂之中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喧嚷的說話聲,再加上這三人家中老小的哭泣哀嚎,讓她有些無法集中精力。
衛靈秀狠狠咬了咬下唇,直至唇瓣處滲出一粒血珠,尖銳的疼痛自唇角蔓延開來,也讓她心神為之一震。
再不猶豫,她兩指撚起金針在那漢子滿是鮮血的胸前快速幾點。
隨著金針一個一個的紮入穴位,衛靈秀額頭的汗水也匯集成滴,一滴滴的落了下來,混在血水之中,瞬間便消失無蹤。
可幸的是,那漢子胸前傷口的出血速度開始慢慢降低,半盞茶時候過去,終是漸漸停住了。
“呀!血不流了!”
耳邊響起稚嫩的聲音,衛靈秀回頭睇了一眼,便見那小學徒手裏捧著一疊白布,麵色驚喜的喊道。
“你先給他清理一下身前。”見血止住,衛靈秀吩咐道。她收回了按在那漢子胸前的手,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水,這才發覺自己渾身酸疼。方才太過緊張,讓她全身都有些發僵。
隨著師父學醫已然八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自治療這樣重傷的患者。
整隻左手都被鮮紅的血染透了,小學徒細心的給她端了一盆清水。她將左手放入盆中,拿起一邊的皂莢仔細的洗了洗。隻是因著浸泡在血液中的時間太久,便是手上紋理之中也沁進不少,倉促之間難以清洗幹淨。
不過此時也不是在意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快速的用幹淨的白布擦幹了手,轉身便要回到診台之前。
便是這時,衛靈秀覺得自個兒的袖子被人扯住了。
她回頭一瞧,便瞧見自家丫鬟青釉俏生生的站在身後,隻是一向端著笑眯眯模樣的小臉上此時卻皺成了苦瓜一般。
“小姐!”見衛靈秀回頭,青釉不待她開口便低聲道,“出事了出事了!”
衛靈秀瞧了一眼那傷患,便將青釉拉至一邊低聲問道,“什麽事?”她出入醫館自不能以女裝示人,這些年來都是扮作男孩,醫館裏除了她的師父再沒人知曉她的女兒身。
見青釉滿臉憤懣卻猶豫著的模樣,她心頭便有些火起,急聲道,“你快說!我那裏還要救命呢!”
青釉見小姐臉上少有的露出些生氣的模樣,便橫了心,低聲急急道,“小姐,方才連生回府來說,老爺今日在朝堂上大發雷霆,當著今上的麵,差點撞了殿柱……。”
“到底是為什麽呀!”對於丫鬟青釉一向的囉嗦,衛靈秀這個時候不能忍了。
“為著……為著……”青釉瞧了瞧小姐的臉色,咬牙道,“因為霍將軍今日在金殿上長跪拒婚!”
霍臨川在金殿上長跪拒婚……
衛靈秀頓了頓,好似有些什麽東西自心尖處要漸漸的冒出頭來。
隻是,不過一個刹那,她便將這要泛出心頭的情緒狠狠壓了下去,一把將丫鬟青釉推出門去,低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府吧,我這裏忙著呢。”一邊說著,便將診堂的門合上了。深吸了一口氣,小跑到診台前,又開始了忙碌。
這一忙,便至夕陽西下。
那漢子總算是活了下來,雖要休養良久卻總有痊愈的一日,隻是家中老小一時卻沒了生計。再加上診金藥費,日子恐怕多有艱難。
慈濟堂並非善堂,醫館中掌櫃、大夫、藥童甚至學徒也都要吃飯。
診堂裏,那漢子妻兒的聲聲乞求與掌櫃無奈的歎息交雜著,讓衛靈秀心中更是有些難過。她不忍再聽下去,便出了診堂在門外牆角處尋了個幹淨的地頭,坐了下來。
手上的血水難以完全清洗幹淨,醫館中自有清洗的法子。
衛靈秀便在手上細細的塗了一層藥水,隻待藥水完全幹了,再用清水洗滌便可去除滲入手掌紋理的血漬。
她便索性坐在地上,拱起雙腿支著胳膊在這暮春的微風中晾著手。
夕陽西下之際,便是醫館邊蔥鬱的喬木叢中的蟲鳴都安靜了下來。
衛靈秀坐在地上,丫鬟青釉晌午時說的那番話便重新回蕩在腦海中。
身上疲憊,便無力壓製情緒的滋生。她說不出此時心中是何種感受,那種感受十分複雜卻又模糊不定,帶著些酸澀與失落,卻又仿佛不那麽強烈……並非如盛夏暴雨般的衝擊,而是如同深秋霜降般的慢慢鋪蓋,直到整個人都被這種讓人低落的情緒所掩埋。
她低了頭,直至將臉龐深深埋進雙臂之中,開始慢慢承認……這個消息,讓自己十分的難過。
沈泊舟自藥房出來,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小小的一個人縮在牆角處,伸著兩臂,腦袋卻紮在雙臂之間,身子偶爾抖動一下……他忍不住停住了腳步,片刻後便朝著那牆角走去。
走近後,他便認出了這個縮成一團的小人兒。
常年出入慈濟堂,沈泊舟自是認得這個雖十分年輕,卻相當有本事的小大夫。瞧著小大夫此時的模樣,恐怕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可是有為難的事?”他開口問道,看著對方身上那件沾了血跡的道袍,麵上一派溫文和氣。
衛靈秀自雙臂間抬起了頭,一襲天青便映入眼簾。
她仰頭望去,在看到麵前來人時,臉上勉強笑了笑,“沈大人……”,她認得麵前穿著一身天青色直裰的男子。
沈泊舟是前科的進士,如今在翰林院中任職。
隻是身子骨似有些不好,時常便會來慈濟堂拿藥,一來二去的,她也認識了他。
“沈大人,如今雖是暮春,您穿的也有些單薄,咳喘之症最忌寒涼,要當心呀。”瞧著他一身葛布單衣,更顯得十分消瘦,衛靈秀忍不住出口提醒。
沈泊舟一聽,臉上便露出了笑意。略顯蒼白的臉龐因著這一抹笑容而更添了幾分瑩潤的俊美。
“我瞧著你在這裏似是有些難過,卻反被你這般關懷,倒有些局促了。”他笑著說道,見她想要站起身來,卻因時間太久而雙腿發麻,一時竟沒起的了身,便伸了手攥住她纖細的胳膊將她拉了起來。
“謝謝。”
“這沒什麽。”沈泊舟回應道,看著她臉上略帶著靦腆的笑容,心中猜測她許是還不滿十五歲。出入慈濟堂也有些日子了,這一回倒是對這小大夫起了些好奇。想起方才所聞之事,心中便有些了然。“我方才聽說今日山民送來三個病人,似有兩人不治,你可是為此事難過?”
他一邊說著,一邊瞧著身旁人臉上的變化,果然見她臉色一黯,又垂下了頭。
沈泊舟隻當她年少未有見慣生死,便低聲笑了笑。隻是這笑卻帶起了他一連串斷續的咳嗽,他攥了拳抵在唇邊直到壓住了咳嗽才再欲開口。
隻是還未開口,卻見麵前剛及自己肩膀的少年自袖袋中摸出一個繡著翠竹的荷包,纖細白淨的手指將荷包中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推了出來,並未直接用手去拿,而是舉到了自己眼前,“這是用師父的方子做的甘草,最壓咳嗽。”
看著那一雙清亮的杏眼,沈泊舟心中動了動,自荷包裏的油紙包中拈起一顆琥珀色的甘草,在那樣一瞬不瞬、關心的目光下,不自覺地便將那顆放入口中。
甘草入口便立刻散發出濃鬱的甘草味道,充斥了整個口腔。他一向不喜歡這個味道,但是這一次卻隻覺得喉間的沙癢立刻得到了緩解,便是胸口的憋悶似乎也輕鬆了不少。
“哎呀!都這個時辰了,我得回家了。這都給你了!壓不住咳嗽的時候便含上一顆。”
還未來得及道謝,那繡著翠竹的荷包便被塞進了自己手裏。沈泊舟一愣,不禁低頭看了看被放在掌心的荷包……白綾緞子上一叢翠綠的風竹,靈動的仿佛能聽到竹葉在風中嘩嘩作響一般。
那少年丟下這樣一句話,便朝著胡同外跑去。
沈泊舟並未追上去,隻站在原地,遠遠的看著她迎著夕陽朝著胡同口跑去。、
天邊的夕陽為她留下了一道拉長的影子,在轉過路口的時候,人和影子皆消失無蹤。他這才回了神,為自己今日的失態感到些訝異。
他又看了看手裏小巧的像是女子使用的荷包,笑了笑將荷包放進了袖袋之中。(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