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兩地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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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戶部尚書衛封的府邸與荷裏胡同隻相隔了兩條街,衛靈秀小跑了一炷香的時候便到了外院的角門處。

    她答應了母親,每天不管有何原因都要在酉時之前回家。

    隻是今日出了這樣多的事情,讓她一時忘了時辰。

    天邊的夕陽已然西沉的快要瞧不見了,衛靈秀氣喘籲籲的扶住了自家外院的角門,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才輕輕敲了敲門。

    角門立時吱呀一聲打開了,丫鬟青釉的腦袋便自門後探了出來,在瞧見衛靈秀後,急忙將角門完全打開。

    衛靈秀閃身進了門,耳邊還響著青釉埋怨的聲音,“……小姐怎的這個時辰才回來,夫人一刻鍾前便打發人來問了。”

    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來,抄手遊廊上的燈籠已經點亮,一陣風來燈籠便被這暮春的晚風吹得搖搖擺擺,讓穿行其中的人影也顯得影影倬倬。

    衛靈秀隻低著頭向前走著,也不顧青釉在身後絮絮叨叨,隻到了房門前,她才停了腳步低聲問道,“可打了水?”

    青釉隨即便道,“灶間的婆子已經送來了。”

    衛靈秀點了點頭,抬步進了臥房,便徑直向著淨房走去。

    丫鬟霽紅正要出門,不妨差點撞上她,唬的驚了一驚,看著低頭匆匆走進淨房的小姐便轉頭看向跟著走進來的青釉,眼神裏自是帶了幾絲詢問。

    青釉見狀,隻低低歎了口氣,低聲道,“那事……,我告訴小姐了。”

    霽紅聞言眉頭便是一鎖,瞪了青釉一眼,恨聲道,“偏你嘴快!當初也是,沒影的事兒便在小姐麵前多嘴!”

    青釉自是明白霽紅所說,當初她不意間在夫人房裏聽聞了鎮北將軍霍臨川之事,又自正房大丫鬟嘴裏打聽出了這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她隻想著,小姐自小便比旁的閨秀多了些磨難,這樣的大事,總要讓小姐知道。

    丫鬟私自打聽這樣的事情,若是被夫人知曉自是大罪,可她心中並無畏懼,左右這條命都是小姐的,她有什麽可懼怕的。

    她與霽紅不同,並非衛府的家生子。

    三年前她爹重病,為了給爹瞧病,娘便要賣了她。就是在慈濟堂中,遇見了當時還隻有十二歲的衛靈秀。

    那會子,她爹已然病入膏肓,慈濟堂的大夫們都怕壞了名聲,不願診治。娘癱倒在診室之中,看著躺在門板上被送來的爹爹欲哭無淚,而她則縮在角落裏惶然的仿佛天要塌了一般。

    便是這時,身前響起了一道帶著些怯意的聲音。

    “……你們,可願讓我試試?”

    那聲音若金石相擊一般,脆生生的卻又帶著些猶疑。她不禁便自雙臂間抬了頭望去,入眼便是一個小小的少年,穿著件月白的道袍,一雙清亮的杏眸認真的看著她。

    她不識字更沒念過書,不曉得怎樣去形容這樣一個玉雕一般的少年,隻腦海中蹦出一句話:“就像是自畫裏走出來的人。”

    見自己愣愣的不說話,那少年有些赧然道,“我是這裏的學徒,還未出師。我師父如今也不在此,我瞧著那些大夫們都不願診治,這才……”

    雖然赧然,麵上卻一派真誠。

    這話對於已然絕望的一家人看來,不啻佛語綸音。

    她爹雖隻又活了半年,卻瞧見了兄長的兒子平安降世,終是沒有遺憾的去了。為了報答小姐的大恩,她便入了衛府做了小姐的丫鬟。從三等丫頭做起,直到如今的一等大丫鬟。

    霽紅瞧著青釉低頭不語,眼眶卻泛著紅,心知她又想起往事,隻在心中暗暗歎息。這丫頭對小姐倒是忠心耿耿,隻是卻有些過於盲目。便是賜婚這件事上,做的就有些不妥。這是小姐的終身大事,夫人是小姐的親娘,難道會不為小姐做想?如今親事有了反複,豈不是平白添了這許多煩惱?

    她二人正立在臥房裏低頭不語,衛靈秀已經走出了淨房。自有伺候的小丫鬟將衣裳送了過來,兩人見狀忙上前伺候。

    不多時,衛靈秀便換上一身女裝。

    白綾的小襖,鵝黃色繡纏枝的妝褙子,下身是一條暗綠色的繡柿蒂紋瀾邊的挑線裙子。這樣一身挑人的顏色卻襯得她更加麵色瑩潤,顧盼間便多了幾分動人的昳麗。看著霽紅利落的給她梳了發辮,立在一邊的青釉驀地不忿道,“那鎮北將軍若不是宗室外戚,又哪裏能這般滿京城的找媳婦,多少大家閨秀避之不及,也就皇後娘娘當他是個寶貝。年紀足足大了小姐十歲,還是繼室,又有那般名聲,小姐本就委屈了,誰想他竟做出這樣的事情!活該他一輩子孤煞!”

    “住口!”衛靈秀正坐在妝台前,拿了一支鎏銀鑲珍珠的簪子。聽到青釉這般說道,氣的將簪子“啪”的摜在了妝台之上。

    青釉被唬的立時便住了嘴,霽紅瞧著不好,忙替她開脫,“小姐,青釉這回氣得狠了,便有些口無遮攔。不過是因著在咱們屋子裏,這才抱怨些。”又說道,“也是因著前幾日夫人壽宴上,懷興侯府上的那位小姐對您那般冷嘲熱諷。咱們都隨著您許多年,自是向著您的。”

    衛靈秀聞言,歎了口氣。

    她自小少有隨著母親赴宴做客,滿京城公卿家的夫人小姐們見過她的極少。閨秀圈子裏多年來更是一直有她相貌醜陋不敢出門的傳言。前些日子母親壽宴請了幾位交好的夫人,其中便有那懷興侯府嫡出的二小姐劉佩卿。

    夫人們跟著母親在偏廳說話,小姐們則是大嫂子帶著在碧馨苑裏遊玩。青釉便是在那裏聽見了那位劉小姐與身邊女伴說笑的話。不外是些嘲笑她長相不堪、嫁不出去,這才湊給了那位鎮北將軍做繼室……

    抬眼看了一眼垂頭站在一邊的青釉,衛靈秀想了一下才開口道,“前年我隨著師父去了一趟北地凜城,彼時正是兩國交戰之時,凜城卻依舊一派安寧繁茂的景象。我有些奇怪,便在放診時詢問了幾句,當地的百姓告訴我,自從嘉平十年北地換了霍將軍駐防,便再未有過民不聊生的模樣。霍將軍熟讀兵法,驍勇善戰,與北狄作戰未有敗績。且他治下嚴明,決不許兵士們騷擾搶掠百姓。凜城多年遭受北狄侵犯,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若不是霍將軍,他們哪裏會有這般平泰康順的日子?霍將軍弱冠之年便鎮守寒苦北地,守大齊疆土,護大齊子民,乃是國之肱骨,更是百姓之福。我與霍將軍不過是一己私事,怎能因此便這般詛咒於他?”

    青釉聽著聽著,便紅了眼。立時跪了下來哽咽道,“小姐,奴婢知錯了,奴婢不該對霍將軍那般無禮。可是,可是……”。她可是了半天,到底沒有把話說出來,隻嗚嗚的哭了起來,滿腹的委屈,不為自己,隻是為了她家小姐。

    霍將軍鎮北五載,斬狄軍無數,受盡百姓愛戴。

    可她家小姐,行醫同是五載,救人不知幾何,卻背上滿身蜚語,如今更是被他金殿拒婚……

    這邊正說著,衛夫人那邊又遣了小丫鬟來問。

    衛靈秀隻得又寬慰了青釉幾句,這才領著霽紅,去往正房。

    衛府這一夜定是不能平靜,而皇城坤寧宮中這晚也有些喧囂。

    坤寧宮中,太子李彥耷拉著腦袋,有些昏昏欲睡。

    不遠處,皇帝正一臉牙疼模樣聽著他母後皇後娘娘在那裏哭訴,“……啊,您說說,我那弟弟這些年來過得什麽日子!他出生便喪母,五歲上便沒了父親!那幾年妾身跟著皇上遠在青州,他便跟著盧氏過日子!那麽大點的孩子,跟著有自個兒嫡子的繼母,那過的是什麽日子啊!妾身將他接回宮裏時,他那模樣……”

    眼見著皇後又要開始長篇大論,皇帝趁她倒氣時忙插了一句,“是是!臨川那些年過得不易,這些朕都知道。這不立馬就給接到宮裏來住了嘛,這些傷心事都過去了,你也別再多想,仔細自個兒的身子!”

    皇後顯是沒說痛快,啼哭兩聲便繼續說道,“便是進了宮也就過了四五年好日子,他那麽點歲數就隨著厲老將軍出征,十年下來,身上多少傷病!本以為娶了媳婦總能過上自個兒的日子了,誰想著我那薄命的弟媳婦和外甥……”

    這些話,李彥聽了沒有一百回也有個八十回,恍惚之中不自覺的便跟著念了出來。

    不多時,皇後娘娘聽見了動靜,安靜了下來,整個坤寧宮便隻餘太子李彥念經一般的聲音……

    李彥驚醒的很快,不久就發現了異狀,回過神來。見母後瞪著一雙紅腫的眼睛盯著自己,他一個激靈便嚎道,“……我可憐的舅舅啊!”

    他這一嗓子,把皇後也唬了一跳,倒是讓皇後也回過神來,曉得自個兒今日又多說了幾句。當下便悶著氣,不做聲了。

    皇帝見狀,便歎氣道,“朕何嚐不曉得臨川這些年不容易,也因著如此,你說瞧上了衛封家裏的小閨女,朕硬著頭皮也跟衛封說了這事。衛封那老小子,自來一副倔脾氣,一聽說這事,差點沒跟朕紅了眼。朕也是一番苦口婆心,好說歹說讓他點了頭,誰想著今日朝堂上,臨川居然辦出這種事來!你是沒瞧見衛封那模樣,朕瞧著頭皮頭要炸了!”

    眼看著父皇越說越來氣,李彥忙打了個岔,問道,“母後,這也不怨舅舅不樂意。您說您千挑萬選的,怎麽就挑中了衛家的那個閨女。兒臣可聽說了,那女子麵貌不堪,又十分羸弱,舅舅雖說是續弦,那也不用這般湊合。”

    皇後一聽,麵露詫異之色,“誰說那閨女麵貌不堪還十分羸弱,我幾日前方才宣了她母女進來說話。若說她長得醜,那這京城的閨秀裏便再也挑不出個俊的了。還有羸弱……,我瞧著那姑娘麵色瑩潤透著些紅,健康的很,你這哪裏聽來的胡話!”

    李彥一聽,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他與霍臨川雖為甥舅,卻年紀相仿,自小便玩在一起,情分自不一般。這一回,他聽說母後為霍臨川定了衛家的姑娘,便自去打聽了一番。托的也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胞妹福慧公主。在得知衛家的那個姑娘相貌不堪又體弱多病後,他便急火火的告訴了霍臨川……結果,今日便傳來了霍臨川金殿拒婚之事。

    想著福慧信誓旦旦的模樣,李彥心裏恨得咬牙切齒,麵上卻不敢顯露半分,隻唯唯諾諾的出了坤寧宮,這才朝著福慧所住的紫霞殿一路殺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