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書房詢問

字數:5765   加入書籤

A+A-


    宋家嫂子在忙著給孫子請大夫的空檔倒也沒忘了打發人給衛靈秀買了一身衣衫,霍臨川來到內室見到她時,她正穿了件青蓮色的袍子。

    這顏色倒是十分襯她的膚色,尤其還坐在那西瓜紅的帳下,青紅相映,更顯得她膚若凝脂。

    衛靈秀覺察出門口似站了人,偏頭去看,便見霍臨川背手立在門口。他換了身半舊不新佛頭青的道袍,鴉青的頭發綰了根黃楊木的簪子。比起在營地時的穿盔帶甲,顯得年輕且隨和。而此時,他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她心頭一跳,麵上便不受控製的紅了幾分。

    事實上,她這一晚,心髒都在“撲通撲通”的撞個不停。

    不管是到了客房梳洗,還是用餐之時,她腦海中總是不受控製的想起下弦月的月光之下,她與霍臨川共乘一騎……她長了這麽大,從未與男子這般近的接觸過。男女八歲不同席,便是兄長,這幾年也不與她這般親近了。

    雖然疲累,躺在榻上卻輾轉難眠,恰好此時那位管家娘子前來給她送了衣裳,又央她給孫子瞧病。她忙跟著管家娘子去了另一個院子給那孩子瞧病,好在金針等物皆備,否則倒不免手忙腳亂。

    因著給孩子開方、施針,她倒是暫時忘了那些讓自己臉紅心跳的事情。這會子,孩子穩定下來,他又冷不丁的站在了門口,她一下子又想起了那些事……

    “孩子可好?”他語調平穩,麵色淡然,與她的局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瞧著脈象是晚間受了些涼,前幾日恐還有些驚厥之症,兩症並發此時又是陽氣最弱之時,便在這時候發散了出來。”穩了穩心神,衛靈秀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受涼不過幾服藥的事兒,小兒驚厥也倒常見,方才草民用了針,如今也安穩下來。隻平日裏多在意些,時時注意節氣轉換,天氣冷熱。再過幾月添加輔食之時再進些益氣的吃食,總能慢慢好起來……。”

    樣樣總總的又將那益氣生津,安穩心神,又適合小兒食用的食材列了個單子。

    她穩了心神,說起醫道,便滔滔不絕起來。

    說了一會兒,又意識到自個兒絮叨了許久。那人開口問這一句,想來不過是問問孩子情形,哪知自個兒竟洋洋灑灑說了這許多。

    住了嘴,衛靈秀自榻上起身,麵色便有些尷尬。

    霍臨川麵上卻無半點不耐,轉頭對立在側後方的宋家嫂子溫聲道,“嫂子可記下了?”

    宋家嫂子自他身後轉了出來,滿麵笑容,衝著衛靈秀連聲道謝,“沒想到衛大夫小小年紀,這般精通醫術。倒是白叫那趙老大夫跑一趟。”

    “可是那位住在劉守備府上的大國手?”聽到宋家嫂子提起趙老大夫,衛靈秀麵上有些驚訝。她前幾年跟著師父來北地行醫之時,還曾見過那位老大夫。那位趙老大夫可算是個有些脾氣的,歲數又大,輕易不會出診,如今便是劉守備府上,那也不是誰都能瞧上病的。沒想到,霍府的這位管事娘子竟能請得動這樣一位大國手。

    宋家嫂子一眼便瞧出衛靈秀心中所想,言語間便滿懷感激,“得侯爺體恤,那樣矜貴的人物才能給咱們來瞧病。說到底,這些年若不是侯爺,咱們孤兒寡母的又怎能過得這般適意。”一邊說著,竟紅了眼眶。

    霍臨川聞言卻蹙了眉頭,“說這些作甚。”

    宋家嫂子這才恍然,笑著摸了摸眼,“瞧我,一時間失禮了。”

    氣氛有些沉悶,衛靈秀站在內室愈發的有些局促。她抬眼看了看霍臨川,卻不防他也正瞧著自己。

    “你隨我出來一下。”見她瞧過來,他開口道。

    他叫她出去,是要說什麽?衛靈秀不得要領,偏他臉上又半點波蘭也無,隻的吊著一顆心跟著他走出了屋子。

    此時已是寅正,天色卻依舊漆黑。

    一出屋子,凜冽寒氣便撲麵而來。衛靈秀隻穿了件夾衫,也沒件大衣裳,一出門便打了個寒戰。倒也不是覺得多冷,隻是方才屋內十分燥熱,冷熱一激便有些反應。如今這冷風撲在臉上,倒替她帶走幾分臉上的灼熱,更讓她心神清明了幾分。

    “冷麽?”

    她跟在他後麵靜靜的走著,不妨他突然問道,想是方才哆嗦那一下,被他瞧了去。臉上露了笑意,盈盈答道,“不冷。”

    他也沒再說什麽,隻背著手往前走著。

    走出了這進院子,又過了一個垂門,便見一間坐北朝南的屋子,門上無匾,隻在牆角處栽種了兩株無果樹。三兩石階伴著尺高的門廊。

    門廊漆了黑漆,上麵擺了幾盆半凋不凋的墨菊。

    待兩人及至門前,便有一小童奔至身前行禮,也不開口。

    霍臨川便對那小童道,“去倒兩杯茶來,便自去歇著吧。”

    那小童隻得七八歲模樣,聞言咧嘴一笑,仍不開口,隻行了禮便跑出了垂門。衛靈秀轉頭瞧著那小童的背影,若有所思。

    霍臨川上了石階,將門推開,轉頭卻看到衛靈秀回身探望,便開口道,“他不會說話。”

    衛靈秀點了點頭,她也瞧出了那小童的異樣之處,緊走了兩步跟著霍臨川一同進了屋子,“隻啞不聾,卻也少見。”

    “他原本倒不是這般模樣。”聽她如此,霍臨川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凜城自來為大齊要衝,周圍農莊大多為軍戶軍籍。這小童原是軍戶子,前年與北狄交戰之際,其父戰亡,其母病故,淪落的在凜城乞討。有其父相識的兵卒將他認了出來,領回了營所,一營的兵卒每人省口糧食養活著他。我偶然瞧見他在營房裏打雜,問了兩句,這才曉得。那與他亡父相識的兵卒道說他原本能說能聽,隻不曉得為何如今不會說話了。那時我見這小童不過五六歲模樣,生的弱小可憐,便將他帶回了院子。讓他在這書房間做個灑掃,總比在營房過得容易些。”

    衛靈秀沒想到在此處偶然遇到的一個小童竟也有這般悲慘身世,又見霍臨川臉上淡淡的黯然,心中微動,忍不住便又道,“既是生而不啞,可見是後天所致,可有請大夫瞧過?”

    “自是瞧過,幾個大夫皆言舌喉無恙,開了些方子,吃了也沒見效。”霍臨川道。

    “或可讓草民瞧瞧?”

    霍臨川聞言臉上露出了些笑容,這些日子間,他算是知曉了這人……真真有副熱心腸,要說她是醫者仁心吧,卻也不是哪一個大夫都如她這般不計較病患身份,不管是營中兵卒,或是亂世孤兒,皆用盡全力。

    像那大國手趙老大夫,不也為著安逸榮華住在守備府中。若官家不是拿著自個兒的帖子,他又怎肯寒夜出診,隻為救治毛豆兒這樣一個百姓之子?

    “有何不可,等他一會兒前來,你便替他瞧瞧。”霍臨川伸手將窗欞開了半扇,又將屋內爐火撥旺,一邊溫聲說道,“他如今不過八歲,你若能將他治好,也算是解他一世之憂,不啻其再生父母。”

    衛靈秀聞言笑了笑,“這般戰亂之地,身之疾哪堪體之饑,將軍救他一命又賞他一飯一衣,才當的他再生父母。”想了想又道,“草民在京城之時,總聞將軍之名。世人大多隻知將軍驍勇善戰、赫赫威名,乃是社稷股肱、國之棟梁,卻不知將軍更有一副憫世慈悲之心。”

    她站在半開的隔扇門前,映襯著遠處微微泛白的天光,落落微笑、朗朗言說,雖是溢美之詞卻不見半點阿諛之意,讓人輕而易舉的便感受到其中的真心實情。

    一雙杏眼,與己對望,他甚至能自她眸中瞧見自己的身影。

    心,突地就跳的亂了起來。

    他轉了身,避開了她的目光,輕輕咳了聲,那原本要責問她的話,便怎麽也出不了口了。隻是,且不說她女扮男裝入營乃是違令之舉,便是於她自己也多有不妥。營中皆是粗鄙男子,她一個女孩兒,怎能久久滯留。

    他正在心中盤算,那啞童此時端了兩杯熱茶進了書房,倒是解了他一時的尷尬。

    衛靈秀倒未覺察出他的異狀,待那小童將茶盞放穩,便上前拉了他的手,溫聲詢問。那小童啞了兩年,為了與人交流便學了些手語。而她跟著師父這些年,倒也學了不少雜學,這啞語便是一樁,兩人倒也能互相明白。

    查看了那小童的喉舌,果如霍臨川所言,這孩子喉舌無恙,不能言說並非這兩處的病症。又把了脈,脈象倒也平穩……

    她鎖了眉,讓那小童換了左手把脈。

    霍臨川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目光純淨,滿麵認真。

    直過了有小半柱香時候,她才停了手,先是仔細的將那小童卷起的袖子放下撫平,這才對立在一旁的霍臨川道,“這孩子,喉舌確然無恙,可見病症非自此而起。草民方才替他把脈,按至肌下才覺出他脈象隱約有些無力裏虛,乃是氣血阻滯所致。按說氣血阻滯與聾啞並無關聯之處,但草民多年前曾聞師父所言,若是阻滯在頭顱之中,便可表為七竅之疾。或目盲,或耳聾,或不能言,凡此種種,唯一之途便是活血化瘀。”

    霍臨川原本並未報著希望,此時聽她說的頭頭是道,說的又有些不同於旁的大夫,大感意外之際不免便報了些希望,“可能確診,可能治好?”

    衛靈秀想了想道,“草民方才詢問他前幾年間可有傷過頭顱,他說到在凜城乞討之時曾被旁的乞丐欺負推搡,頭顱撞在屋牆之上,差點兒丟了性命。混混僵僵的大概有半年才恢複了清明,也是自那時起便不能再開口了。可見他的口不能言,便是自此而起。至於治療……,草民先開些散瘀的方子,再輔以金針刺穴,他這般年紀又不是多年舊疾,總有個七八成把握可以治好。”

    那小童靜立一旁,側耳聽著,待聞她這般說道,臉上霎時露出了歡躍的神情。又仰頭看向身旁的霍臨川,一雙眼睛滿含渴望。

    霍臨川見他高興的笑彎了一雙眼,忍不住麵上也露出些笑意,揉了揉的他的發頂,溫聲道,“你且先回去歇息,待明日起便讓衛大夫替你診治。”

    小童雖目露渴望之意,在聽到他這般交代之後,卻也乖巧的點頭,未在逗留,徑自離了屋子。

    見他離了書房,霍臨川這才轉身看向衛靈秀,頓了頓才出口問道,“你可是女子?”

    衛靈秀方才覺得有些口渴,此時正端了那小童送來的茶盞,還未等茶水沾唇,不妨他突然來了這樣一句話。

    對她來說,不啻於晴天驚雷一般。

    “啪嗒!”粉彩的茶盞蓋子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麵色蒼白,言語結巴,“草、草民,怎、怎會是女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