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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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將軍駐守北地五年,想必對狼山部也有不小的了解。”賀蘭茂竟似齊人一般,以一句恭維開了頭,隻是見霍臨川麵上淡然,便哂然一笑繼續說道,“咱們狼山部原也是北狄王治下的部族,那時候現今的北狄王還是個不受寵的庶王子,隻因部族長老得罪了他,他繼位之後便將部族趕出了草川之地。部族便遷到了塗山山脈,直至在狼山紮根,如今也有四十幾年的時候了。”

    “瞧你歲數不大,卻仿佛自個兒經曆過一般。”衛靈秀聽他一派老氣橫秋,忍不住出言譏諷,實是記著方才的仇。

    賀蘭茂嘴角一抽,餘光見到霍臨川原本淡然無波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兒笑意,眉頭一挑,對衛靈秀解釋道,“我確實沒那麽大歲數,在狼山也隻不過住了十餘年。隻不過,十餘年功夫,狼山部的人們過什麽日子,我卻都瞧在眼中,不過空感慨罷了。狼山雖險峻扼要,卻是貧瘠之地,往年為了生計,咱們也劫掠一些商隊。近兩年,那些往返南北的商隊們寧願繞個遠路,也不打咱們地界兒經過了,咱們自然就斷了財路,這才時不時的在凜城外做些買賣。”

    “打殺劫掠也好意思說是買賣!”衛靈秀哼道,麵色不禁有些憤憤。她正是在凜城城門外不遠被他劫掠而去的,便是此時,閉上眼睛依舊能想起當時的驚懼。

    霍臨川坐在馬上聽著衛靈秀對賀蘭茂冷嘲熱諷,心裏便覺得這姑娘十分靠得住。在來的路上,他便商議了她,有些話頭他不便提起,便由著她的口說出來。

    便是議和,也是有說法的。

    他是大齊的武官,自要向著大齊。

    誰知賀蘭茂聽了衛靈秀的這句話後,竟沉默了片刻,又正色瞧著她道,“若是能有正經營生吃飯,誰又願意去做那些打殺劫掠的買賣呢?一不牢靠,二遭怨恨壞了名聲,三又有性命之憂,兩邊都視如眼中之釘。咱們本是遊牧之人,隻會放羊趕馬,卻被趕出了草川之地,斷了生計,又能如何?今日將霍將軍請上狼山,也是為著讓霍將軍瞧瞧咱們的誠意,請您瞧瞧咱們這些年來在凜城外劫掠是不是情非得已。況咱們也不是隻對大齊人出手,便是北狄的部族貴族也不是沒有被咱們劫掠過。”

    衛靈秀最是心軟之人,如今聽他這般說道,倒不好意思繼續嘲諷與他。隻心裏覺得,這人可真是個厲害的,上一回被他自凜城外掠走時,他的漢話可生疏的很,如今不過十日有餘,竟說的這般地道。

    可見是個有心、有能之人。

    “狼山部自遷出北狄也四十餘載,凜城曆任守備皆曾試圖歸化。即是生活窘迫,又想著改善,為何直到今日才思及歸順?”一直沉默的霍臨川此時開了口。

    賀蘭茂笑笑應是,“這許多年來,是連一族一直穩坐狼山部首領之位,便是部族之人生活再艱苦,隻要端到他們麵前的是山珍海味,穿在他們身上的是皮裘貂革,他們又哪裏在乎這些人是怎麽過日子的。我卻不同,自來狼山,便從小雜役做起,底下族人如何生活瞧得一清二楚。歸順大齊雖會受到些掣肘,也隻是在首領身上而已。如能使得族人安居樂業,這點子掣肘,又算得了什麽?”一邊說著,他竟抬手衝著衛靈秀做了個漢人才會做的揖禮,又道:“說來還要多謝衛大夫,若不是你,我恐怕還得再愚鈍幾載?”

    衛靈秀一聽便愣了,“這話怎麽說的?”

    “往日裏我雖瞧著部族貧弱,卻也隻是一門心思想著若能多收獲些財物,便能讓他們過得好上一些。卻不想著,這貧弱的根源在哪裏,若是不能更正這根源,便是再努力,不過杯水車薪。再者,我這雙睛子,多年來被多少人詬病,卻無人說得出道理,還是衛大夫解我心頭疑惑。後來我便想著,大齊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都能有這樣的見識,這便足以瞧得出大齊確然富足,吃飽穿暖了才能思及見識學問。我便想著,狼山部的人們愚鈍了這許多年,也該換一換這日子的過法了。”賀蘭茂一番話說出來,帶著些自嘲,卻又有著能讓人輕而易舉便感受到的無奈。

    衛靈秀聽了便沉默下來,這一番話下來,她已然完全改變了對賀蘭茂的看法,隻覺得這人雖是北地蠻夷,卻也知道體民心、知民意,將來一定會是個很好的首領。隻是此時聽他語帶感慨,一時竟不知怎樣應答。

    正低頭沉思中,卻聽到身後的霍臨川開了口,“狼山部若是願意歸順大齊,我便上奏為你盡量爭取。塗山雖不如中原那般肥沃,卻也絕不是你所言貧瘠之地,山地亦可有所作為。部族少年也可進凜城學堂念書,若是願意,也可考取大齊功名。”

    賀蘭茂等的就是霍臨川這番話,如今聽得他親口應承,自是喜上眉梢,連連道,“那便多謝霍將軍了。咱們如今隻求糊口,又哪裏感想那功名之事。隻是這山地種植畜牧便要依仗將軍上奏美言,若能得成,將軍便是我狼山部的恩人。”

    一路上說著,這便到了部族的寨子。

    衛靈秀打眼瞧去,人們衣衫不濟,神色萎頓麵色饑黃,瞧著確如賀蘭茂所言,狼山部已然到了不得不做出改變的時候了。

    此時已至酉時,寨子裏已燃了火把,見一行人入寨,自有人出來迎接。賀蘭茂領著霍臨川與衛靈秀二人進了寨中正堂吃席,而一幹侍衛們便在院子裏與賀蘭茂的親信烤火吃肉。

    沿路上見到的狼山部人皆是一副饑寒交迫的模樣,這讓衛靈秀有些心神不安。隻是寅正便出了營地,路上又隻墊補了點幹糧,此時確然有些饑饉。一塊拳頭大小的鹿肉下肚,倒也飽了個*分,她又自來茹素更多,此時便放下了筷子。

    賀蘭茂見她隻吃了那一點兒,便問道,“可是不合胃口?”

    衛靈秀忙搖手道已經吃飽了,又問,“首領堅持要我前來,是為了哪一位瞧病?我年紀尚輕,見識必定不如那些有了閱曆的老大夫,如今便是怕不能應事,心中忐忑呢。”

    賀蘭茂聽了,哈哈一笑後,麵上又露出些感慨模樣,“我請你來,是為著我一個姐姐。”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將麵前一杯水酒全數飲下,這才又繼續道,“胡楊林中,我曾對你說起過,我父親是霍蘭部的首領,母親卻是一個漢人。而我母親,卻不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父親的,她是被劫掠至部族中的漢人。

    我母親原是中原人氏,她曾與我提起過故鄉乃是中原的江南地帶,富庶秀美。隻因父母雙亡,家中遭族人欺淩霸占地產,隻得千裏迢迢來凜城投奔在此行商的兄長。我那個舅舅是家中唯一男丁,早年間因犯了事被流放北地,刑滿之後並未歸鄉反倒是在此處做了個販賣南北貨的商販。幾年下來,倒也成了凜城一方的富戶。

    我母親便領著家中剩下的一個小丫頭跟著一支商隊來到了北地,路上整整走了兩個月。哪知還未到凜城,商隊便被劫掠,我母親與那小丫頭便被抓到了霍蘭部。我那首領父親見母親生的美貌,便動了心思。我母親那時候不過十五六歲,被劫到草原之上,早已嚇得失了魂魄一般,任人宰割。一年後,母親便生下了我。她原本是富庶人家的小姐,哪裏會照看孩子,便是當初跟隨著她的那個小丫頭一點一點將我養大。那時候,她自個兒也不過才七八歲,卻一邊照料著我母親,一邊看顧著我。”

    沒想到賀蘭茂竟然還有這樣一個身世,衛靈秀心裏嘖嘖,問道,“你說的姐姐,可就是當年你母親身邊的那個丫頭?”

    賀蘭茂頷首應是,“我母親身體羸弱,在我三歲那年便去世了。我本就有著漢人血脈,又生了這樣一雙睛子,不光父親不喜我,便是那些兄弟姐妹也極盡所能的欺侮我。在部族裏生活的*年時候,若不是她做著苦工照料著我,我都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在我十歲那年,我的大兄……就是如今霍蘭部的首領,說我偷竊了族中之物,寒冬臘月將我綁在帳外,要將我活活凍死。她見我實在難逃此一劫,便冒著生死將我偷偷放了下來,領著我連夜逃離了霍蘭部。她領著我,走了四天才走出草川,到了凜城。原本是打算投奔我那從未見過麵的漢人舅舅。卻沒想到,那人見了我一雙眼睛,竟嚇得癱坐在了地上。也是那幾年北狄與大齊交惡,他聽了我母親的事後,竟然直說我母親乃是傷風敗俗,家中再無這樣的姑娘,他與我也絕沒有甥舅之親,便決然不肯讓我進門。我那時是少年脾氣,見母家不願接納,自是不會賴著不走,便與她離了凜城投奔了狼山部。

    在狼山部的頭幾年裏,我們二人隻能做最下等的雜役,勉強混口飯吃,就那麽活著而已。也是那幾年的困苦,讓她生了一身的病。如今她不過三十出頭,竟起不來身了。”

    說到這裏,他這樣一個彪悍的北狄漢子,眼眶都泛起紅來,隻忍著沒有在外人麵前掉下淚來而已。

    衛靈秀聽得感動,瞪大了一雙眸子,定聲道,“你放心,我必定竭盡所能好好醫治她,便是我本事不夠,我也會尋了我師父前來為她醫治。你知道我師父麽?我師父叫顏三堂,他乃是大齊最厲害的大夫,便是大齊皇宮太醫院裏的禦醫也無法與他並論。”

    霍臨川正靜靜聽著,在聽到顏三堂三字後,心中一頓!

    當年給他亡妻治病的,不正是神醫顏三堂麽?他心中想著,便看向衛靈秀。沒想到,她竟然是神醫顏三堂的弟子,怪不得能瞧那些奇難雜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