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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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衛靈秀便起了個大早,今日傍晚便要離開狼山,她還有些事情沒有辦妥。匆匆吃了早飯,便去瞧蘭珠的病情。

    昨夜雖因著霍臨川的那些話輾轉了半宿,可今早起來卻依舊不覺得困頓,反而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便是這樣,臉上掛著笑意一路走到了蘭珠的房門外。

    遠遠的瞧見照顧蘭珠的小姑娘苦著一張臉站在門口,沒精打采的。

    “這是怎麽了?”衛靈秀到了跟前,問那小姑娘,一邊兒自沒有關嚴的隔扇門門縫往屋內打量,這便瞧見,此時賀蘭茂正在屋內立在榻前,似是正要與蘭珠說話。

    小姑娘名叫朵兒,這幾日與衛靈秀倒也相熟起來,見她詢問,眼角便沁出了淚珠子,低聲道:“姑姑心腸也太硬了些,首領都跪在地上求她了,她竟也不睜眼,隻不言不語的,後來竟說道,若是首領再提成親之事,便要以死明誌。”

    衛靈秀聽了,站在朵兒身旁,也跟著歎息。這兩日她在蘭珠麵前偶爾提及賀蘭茂,每每到了這個時候,蘭珠都屏氣凝神聽得十分仔細,顯是對他也有一份情誼。可惜蘭珠咬死了不鬆口,賀蘭茂也無計可施。

    朵兒瞅瞅屋內的狀況,見賀蘭茂一動不動的如同頑石一般立在榻前,便湊過頭來對衛靈秀小聲道,“這一回,恐怕首領真的要迎娶那位滿藍部的公主了。”

    衛靈秀一聽便挑了眉毛,怎麽這還扯著一位公主呢?

    隻可惜正待要問,那邊起了動靜。隻聽到屋內的賀蘭茂開了口,聲音帶著些苦澀與失落,“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了。既是這樣,我便再不勉強你,你想如何,便都隨了你吧。”這番話說完,他便扭頭朝著門口大步走來。

    衛靈秀與朵兒不妨他竟這般利落,幾句話說完便要出門,慌忙在門口站好,兩人皆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姿態。

    賀蘭茂一出門便見二人立在門外,臉上的落寞失意還來不及隱去,隻對衛靈秀做了個揖禮,啞著聲兒為這幾日她的忙碌道謝。

    衛靈秀跟他客氣了兩句,便見他轉身離去,就連那平日看起來十分雄壯魁梧的背影,都帶了幾分蕭索失意。

    待得給蘭珠施針後,又瞧著她喝了藥沉沉睡去,衛靈秀便回了自個兒所住的寨樓。一進院子,便見霍臨川立在院中央。

    一身墨色滾金邊的衣裳倒是襯得他麵色如玉,氣派不凡。

    想起昨晚的話,衛靈秀臉上飛上淡淡的胭脂,半低了頭朝著他走了過去。

    霍臨川聞得腳步聲,便轉了身,見衛靈秀背著藥箱走了過來,也不說話,隻上前一步,將她背在肩頭的藥箱拿了下來,提在手裏。

    那藥箱不見得多沉,可他這般舉動卻讓人覺得心裏都有了暖意。他是錦繡堆裏長大的人,身上高官爵位一樣不缺,卻能這般下意識的為人著想……衛靈秀抿了嘴兒轉身去開門。

    “你可要進來坐會兒?”登上了台階兒,推開隔扇門,見他依舊站在廊下,她便開口問道。

    霍臨川抬腳上了台階,頷首進了屋子,將藥箱放置到桌上,這才問道,“你今日可還要忙碌?”

    衛靈秀搖頭說今日沒什麽事,又上前拎了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杯茶水。寨子裏也沒有什麽好茶,北狄人並不慣飲齊人的茶飲,這些茶葉還是賀蘭茂特意給她送過來的。外麵天氣寒冷,茶壺溫在銅質的水盆之中,就像是齊人所用的五更雞一樣。

    淺褐色的茶湯倒在白色素麵的茶碗之中,晃蕩著波紋,還能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霍臨川挑眉看了她一眼,端起了茶盅,“沒想到,你這裏竟會有六安瓜片。前日夜裏,多飲了兩杯,想尋一杯濃茶解酒,那賀蘭茂竟也說沒有,原來竟是送到你這裏了麽?”

    他說著這樣的話,臉上帶著笑意。衛靈秀立在一旁,心裏想著,原來這人也會與人說些玩笑之言,越是了解越是能感覺出那與冷硬外表不同的內心。

    “這個時候來尋我,可是有事?”伸手接了他飲空的茶盅,衛靈秀問道。

    霍臨川輕咳了一聲,這才道,“我聽長生說起,你這兩日鎮日與寨中族人瞧病診治,便是到了夜裏戌時都不得閑,真是辛苦了你。”

    衛靈秀聽他這般說道,隻笑了笑,“我本就個大夫,便是在慈濟堂坐館之時,也會有接連幾日接診不斷的時候。作大夫,都是這般,倒也習慣了。”

    聽著她柔聲細語的說著這樣的話,他心頭軟了軟,上前一步想要拉她的手,又覺得青天白日的有些唐突,到底忍了下來,隻是那聲音也柔和了不少,“夜裏便要離開狼山,你今日也歇一歇,我帶你去瞧瞧狼山風光。”

    便是要兩人單獨相處麽?衛靈秀瞪大了眼睛抬眼瞧著他,心裏想著倒也好,正好有些事情還要問問他。

    那雙大大的杏目仿若盈了一汪秋水一般,就那樣看著自己,霍臨川甚至能在她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他這才發覺這樣的單獨相處似乎不妥,卻又不願輕易放棄,隻又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昨日與賀蘭茂前往西山處,那邊倒是風光旎旖,又想著你這幾日勞累。便是那賀蘭茂也因著你這幾日在寨中的辛勞多添了幾分誠意……你若不願……。”

    “我自是願意。”衛靈秀抿嘴笑了,“霍元帥還未答應我留在營地,我還得尋了空閑求您高抬貴手呢。”

    聽得她這般說道,霍臨川有些愕然,隨即便笑了起來,看著她似般的笑顏,終是按捺不住,上前牽了她的手。

    狼山西麓風光確然怡人,且相較東麓地勢平緩了許多,衛靈秀側坐在馬上,遠眺著這斑布著殘雪的山間風光。

    “可會冷?”今日雖晴好,到底已入初冬,山間又有殘雪,微風拂來帶著些沁骨的涼意。霍臨川自個兒自是不會覺得有多寒冷,可身前坐著的衛靈秀到底是個女子,他總覺得她似弱不禁風一般。

    “不冷。”衛靈秀脆聲道,仰著頭瞧著一隻在樹上忙碌跳竄的小鬆鼠。

    霍臨川順著她仰頭的方向看去,便見到不遠處有一株老鬆,雲蓋似得的樹冠之上層層的壓著殘雪。一隻褐色的小鬆鼠兒正在那枝椏之間跳來跳去,那覆在針葉叢上的殘雪被它震動的簌簌落下。

    天氣晴好,萬裏無雲,陽光沒有半點被遮擋的落在了這山間的路上。雖是初冬,耳邊仍能偶爾聽到林鳥的啁啾之聲。

    “娘娘與我說親之時,我似曾記得,你的閨名仿若並不是衛真兩字。”他原先並未上心,隻是從姐姐那裏聽了一遭,隻記得衛封的小閨女似乎是有小字的。

    “元帥原來還知道這些。”衛靈秀笑道,複又正色道,“我小字靈秀。”

    “哦,對!正是這個名字。”霍臨川恍然,他此時也記起來了,當初還覺得這姑娘名字起得很好,頗有些鍾靈毓秀的感覺。

    隻是隨即又有些不可思議,衛封乃是戶部尚書,正經的二品大員,怎麽會讓幼女去醫館學徒,然後在那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館中坐堂呢?

    這一陣子事情繁多,先是出了營地藥丸摻藥之變,又有狼山部求和之事,他倒一直沒有多想此事。此時難得閑暇,他倒起了好奇之心,“你為何會作男子裝扮,在醫館行醫?”

    本朝對女子並不似前朝那般苛刻,尋常市井女子也可在街巷做些買賣,可官家女子卻極少有這般拋頭露麵的,更別說扮作男子在醫館行醫。

    衛靈秀既與他說了實話,便知道他早晚會問起此事。

    見他此時提了出來,卻也沒立時作答,反倒是問了他一句,“我也有樁事想要問你。”

    霍臨川聞言頷首道,“你說。”

    衛靈秀咬了咬下唇,這才問道,“你當初為何要在金殿之上長跪拒婚?”

    沒想到她所問之事竟是這一樁,霍臨川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好在她此時背身坐在他身前,並瞧不見他臉上的尷尬之色。

    他想起當初,心裏頗為為難,不知該如何解釋。他一向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且當初確然思慮不周,隻想著自己那樣的命格,又聽聞她體弱多病不願害了她的姓名,這才當庭拒婚。實是沒顧慮到,她這樣的深閨女孩兒被這樣拒婚,顏麵是多大的損害。後來皇後也曾狠狠說他一回,還說過若是性子烈一些的,說不得就要上吊抹了脖子……

    將他說的冷汗淋淋。

    他心裏想了這許多,眼前卻不能不開口,思索片刻覺得還是應該據實相告。

    “我在京城裏也頗有些名聲。”他終是開了口,聲音雖是平板,卻帶了幾分蕭索的感慨,“你可知道,我出生便喪母,五歲喪父,八歲上死了唯一的弟弟,繼母盧氏因此對我十分忌憚,到處宣揚我乃是孤煞的命格。待到十六七歲上下,娘娘為我著急,竟遍尋閨秀不著。心疼姑娘的人家又哪裏肯將如珠似玉的女兒嫁給我這樣一個天煞孤星。直到了十九歲那年,娘娘為我尋了一門親事,我才成了家。原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誰想到一年之後……”

    一年之後,他的妻子連帶著他還未落地的孩子都離開了人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日一幕,他匆匆趕回家,妻子卻已離別人世,他久久佇立在門旁滿麵悲傷與疲憊。

    衛靈秀心中一抖,蔥管兒般的小手,便按在了他拉著韁繩的大手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