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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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說了。”她低聲說著,心頭為他感到絲絲疼痛。
“你知道?”他啞了嗓子,卻低頭看著她嬌白的小手按在他的手背之上,在這樣的初冬時節,帶著一種別樣的溫暖。
“嗯。”她猶豫了一下,用了聲是,“那一日,我隨著師父去了你府裏。”
“竟是這樣麽?”他有些意外,雖然記得當初請了神醫顏三堂,卻不記得顏三堂的身邊是否還跟著一個小學徒,“那時你幾歲?”
“十歲,那會兒已經在師父身邊作了四年的學徒。”她扭臉衝他笑了笑。
竟是這樣麽?原來他與她之間奇妙的緣分竟遠遠不止一道指婚的旨意。
“事情已過去那些年,心中雖還有些介懷,但早已淡然了許多。”霍臨川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臉上也帶了淡淡的笑意,“你方才問我,為何當初要拒絕與你的婚事……”說到這裏,他笑了起來,頗有些自嘲道,“因為我聽信了旁人的‘讒言’”。
衛靈秀聞言驚訝挑眉,“怎的還有讒言?是哪一個?又說了我什麽?”
聽她這般在意,霍臨川笑出了聲兒,胸膛震動著,瞧著倒是十分歡快的模樣,“今年年初時,我正在西山大營那裏。隻因著今年是選武進士的年份,皇上把這差事交給我了,這一春我便十分忙碌。後來娘娘說起給我尋了戶部尚書家的小閨女,我也沒聽進去,倒是太子上了心。待我回了府,他便巴巴的找上門來,說是脫了福慧公主打聽了你的事兒。”
“堂堂東宮,竟這般八卦好事麽?”此事竟然還有東宮太子的摻和,衛靈秀氣鼓了腮幫子,“定然沒說我好話。”
“嗯。”霍臨川屏住笑意,如實回答,“說你麵貌不堪,身子羸弱。”
“這是誰在造謠呢。”雖想著不會是誇讚之詞,卻沒想到竟然這般詆毀,思及當時自個兒難過的心情,衛靈秀在心裏真挺生氣,不免便要回頭爭強幾句,“我雖算不上容月貌,可自小到大也沒人說我麵貌不堪……”到底是在自誇自個兒的形容,臉上不免飛上了紅暈。
瞧著她麵上飛紅、瞪目嬌嗔的樣子,霍臨川心中很是動了動。他自來少近女色,並不明白為何每每瞧見她便總是有種莫名的衝動。
她生的美貌可人,卻也算不上絕色。可在他心裏,那些鶯鶯燕燕便是立在身前,也是徒增煩惱,哪裏記得上她一顰一笑。
扯著韁繩的手忍不住便緊了緊,往回一撈便將她攬在了身前,隻覺得胸膛起伏的厲害,思忖自個兒倒似個毛頭小子一般沉不住氣。
“那會兒,我心裏倒確然沒多想那‘麵貌不堪’之說,隻想著便是娶親,也要尋一個身體康健的。”他歎息著說道,帶著些傷懷的意味。
倚在他胸前,衛靈秀靜靜聽著他這般說著。
雖是在解釋當初的拒婚,卻更似在訴說衷腸,她不由的便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更是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脫口而出,“你的亡妻,她是怎樣一個人?”那日他臉上的悲慟與疲憊那般鏤骨銘心,以至於這麽多年之後,她依舊清晰的印在腦海之中。
隻是,這話問出了口,她便立時後悔起來,局促的坐直了身子。身後那人沉默了下來,久久未能開口。
“是我不好。”衛靈秀垂了頭,試圖挽回方才的過錯。
“唔……”霍臨川此時才回過神來,聽出了她言語中的懊惱與擔憂,他臉上重新帶了笑容,溫聲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聽你方才問我,便想了想該如何答你。這一想來,竟覺得記憶似乎都模糊了起來,多少年沒想起她了。”
衛靈秀怔怔的,一聲不吭的聽著他說。
“文忠公長子邵朗當年不過弱冠之年便能統管中軍,是一個文韜武略的人物。我年幼時頑劣無度,沒有母親照料,父親又年事已高,便將我送到了文忠公府上,拜了邵朗為師學習武藝兵法。”他理了理思緒,開始緩緩講述,“我的元妻便是文忠公幼女,邵朗的胞妹,因生在了三月,閨名便作鶯時。”
“邵朗當年還任著太子少傅之職,便是王孫之中也有幾個拜他為師學習技藝。我那時候年紀最小,雖是東海侯世子,在那些王孫麵前卻著實不夠瞧,那會兒沒少受欺負。她年長了我兩歲,時常往園子裏玩耍,一來二回的便與我們相熟。許是瞧我年紀小,每每見我受了欺負雖不敢明著與那些王孫作對,暗地裏卻總是幫著我。不是打發人去尋師傅,便是偷著讓小丫頭把我領到水榭那裏,給我擦臉抹藥。”
他緩緩的說著,也慢慢的將那些前塵往事回憶了起來,“她這一生,不過二十一個春秋,卻著實多舛。”
衛靈秀倒是知曉他原配的妻子乃是文忠公幼女。
文忠公原是先皇帝師,輔佐兩朝,死後配享太廟,榮寵十分。隻可惜,霍臨川口中的師傅邵朗雖文韜武略,卻因英才遭天妒,是個薄命的,死的時候才二十五歲,家中妻室連個一男半女都沒留下來。
長子去了,十七歲的次子便襲了爵位。
雖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兩兄弟,差別卻如雲泥一般。
先皇憐其家中人口伶仃,又感懷文忠公生前的功績,對於邵家十分照顧,襲了爵位的次子邵鈞便也入了朝。恰逢那年江北發了大水,先皇便將邵鈞派去賑災。萬沒想到的是,這邵鈞年紀不大膽子不小,與那布政使一道兒,將賑銀貪沒了個十之七八。
剩下的賑銀便去買了米糧運往江北,可這點米糧又怎夠那十幾萬災民糊口?延宕了兩月,災民成了饑民,饑民又成了暴民,聚眾造了反了。
先帝因此大怒,一麵派人前去鎮壓,一麵遣了欽差徹查此事。邵鈞與那布政使做的那事也不幹淨,三下兩下被欽差查了出來。
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饑民都造.反了,便是動搖了國之根基的大罪。先帝一怒,也顧不上文忠公的功績了,收了邵家的丹書鐵劵,擼了邵鈞的爵位,人也打進了鎮撫司的大獄。那樣一個顯赫一時的家族,就這麽不光彩的轟然倒塌。
霍臨川說邵鶯時命運多舛,恐怕便是指的這個……她是邵家幼女,邵家被除爵抄家之時,她不過也就十歲出頭。
可衛靈秀卻覺得她是幸運的,一麵邵家百年基業轟然倒塌,一麵兒霍臨川卻襲了爵位又領了中軍都督的銜兒,更是大齊正經的國舅爺,可霍臨川卻依舊三媒六證迎娶了她,又怎能說她是不幸的呢?
相比起那些抄了家,男丁入獄,家眷沒入教坊的。便是紅顏薄命,卻到底沒受過苦難。
她心裏是這樣想的,便也這般將想法說了出來。
哪知霍臨川卻搖了搖頭,歎道,“她原本是不願意嫁給我的。”這句話讓衛靈秀著實一愣,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霍臨川咳了一聲,說這事兒倒少有人知曉,又繼續道:“她父兄在朝中得力,她又是家中獨女,自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後來便被莊貴妃瞧上了。”
“莊貴妃?”衛靈秀瞪大了眼睛,“可是為著如今的趙王爺?”趙王爺是今上的幼弟,正是先帝時的莊貴妃所出。
霍臨川頷首應是,“正是如今的趙王爺,當初的十六皇子。”又道,“十六皇子當年也拜在邵朗門下,與我倒也經常見麵。他長我三歲,印象裏是個十分機敏之人。先皇元後無子,有子的嬪妃裏,莊貴妃的位份便是最高。他母妃位高受寵,他又是先帝幼子頗得寵愛,養的一副開朗明快的性子。”
衛靈秀心裏想著,當年那位莊貴妃恐怕是個有主意的。她雖位份最高,可兒子在眾皇子之中年紀卻最小。若想兒子繼承大寶,不僅僅要依靠母家,還得有一門得力的嶽家。文忠公邵家當年正是鮮鼎盛、烈火烹油一般的豪門顯貴,自然入得了莊貴妃的眼。
可不想,鮮敗落不如枯草,烈火過後隻餘灰燼。邵家倒得那樣快,在燕京城裏消失的毫無聲息。變成了孤女的邵鶯時又怎能讓莊貴妃如意呢?這樣的媳婦,不僅對兒子沒有助益,還是個大大的累贅。
霍臨川的話印證了衛靈秀的猜想,“邵家被抄家的當天,莊貴妃就奏了先皇。皇子貴胄的,怎能迎娶罪臣之妹,這樁婚事便做了罷。鶯時自小到大沒有受過什麽波折,也不是什麽倔強要強的性子,平日裏溫溫柔柔的,家裏遭了橫禍之後也隻知道為父兄啼淚。原本還想著總算是訂了親,還有一個家門能讓她棲身,沒想到竟這般幹脆的被退了親。當初十六皇子倒很是抗爭了一氣兒,隻拗不過莊貴妃,後又跟著厲老將軍去了一趟交趾,這事兒便不了了之了。
我那會兒倒是能自己做主。”說到這裏,他笑了笑,“娘娘雖不太樂意,在見了鶯時兩回後,終究沒有阻撓。她也是沒法子,隻能跟了我。”
聽他言語中帶了些闌珊,衛靈秀沉默了片刻,“那會兒,她嫁給你也算是出了水火。……你、你可是愛慕她?”
不妨她問的竟這樣直接,他窘迫了一下,解釋道:“我自小便喪母,姐姐又年長我許多,我還不曉事時便遠嫁番地。鶯時那時待我如親姐一般,總是溫溫柔柔的笑著。我便想著,我喜愛的便是這般柔順的女子……可如今看來,那竟是為著彌補少年時的缺憾,倒不是那般真切了。”
他輕撫著她的發絲,話語肯定而堅持,“再沒有哪個女子能與你一般,讓我這樣愛慕。這般歲數,竟還不如少年時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