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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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最後是在乾清宮咽得氣,當時隻有皇後在身邊。
回光返照那刻,皇上拉著皇後的手,說:“梓童,你我成親四十餘年,不曾紅過臉拌過嘴,有妻如你,朕之幸。旻兒尚小,若他繼位,江山勢必會落入鄭廣之手。朕知五弟愧對梓童,隻是江山社稷重過……”喘著氣,說不下去,可手卻用力收緊,抓得皇後的手都紅了。
皇後沉默著點了點頭,皇上才欣慰地分開,散了最後的氣息。
皇後其實並不喜歡五爺。
皇後生了第一個女兒後,事隔十年才懷了第二個,那時她已三十五六歲,得知有孕,興奮得好幾天沒有睡好。
那會五爺也才七八歲,正是調皮的時候。
安國公出使西域回來後,送給五爺一隻西域貓。貓周身雪白,惟獨兩隻眼睛綠汪汪的,比翡翠都耀目,夜裏看上去卻有些瘮人。
有天,皇後跟公主在慈寧宮院子裏散步,五爺帶著貓也去了。
不知為何,貓突然發了狂,綠眼變得血紅,嘶叫著撲向公主。公主受驚,緊拽著皇後的裙角向後躲。
皇後站不穩,倒在地上,肚子裏的孩子便沒保住,是個成了形的男胎。
公主嚇呆了,從此見到貓就害怕。
皇後不願懷著惡意來猜測五爺,可她忘不了倒地的瞬間,無意中瞧見的五爺陰鬱的眼眸。
誰會想到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會有這樣的心計?
皇上隻以為幼弟調皮,不忍苛責他。
可皇後知道,從那天起,她對五爺的心就變了。
五爺也變了,起初他是天文地理弓馬騎射養養精通,後來就放棄了這些,隻跟著樂師們學著彈琴排曲。
性情卻越來越乖僻,稍不如意就大發脾氣,而且越是人多的場合越張狂。
弱冠那年,五爺離宮開府,自請聖命,掌管了教坊司,一管就是十幾年。
而皇後傷了身,再也沒有懷過孩子。
皇上臨終前的意思很明白,要把皇位傳給五爺。
皇後不甘心,可又不能違背皇上遺願。獨自待在內室,一邊流淚,一邊給皇上換壽衣。
皇後勉力將皇上的衣物由裏到外都換好,眼淚也幹了。她放下帳簾,去淨房洗了臉,整過妝容,鎮定地走出內室,吩咐太監,“皇上宣興王進宮,速去。”
五爺來得很快,像是早有準備般,拿出了常太醫的手劄。
皇後看完,淡淡地問道:“你早就知道?”
五爺回答說:“長兄若父,我很關心皇兄龍體。”
這關心是基於兄弟情意還是別有他意,皇後不願多問,隻木木地說:“皇上既然將江山交給你,你別讓皇上失望。”
五爺“撲通”跪在皇後麵前,“……安國公說,那隻西域貓最喜歡公主手上係的鈴鐺,聽了鈴鐺聲會兩隻腳站起來跳舞,公主必定會喜歡……我沒有想過要害皇嫂的孩子。”
皇上共兄弟五人,其餘四人除一人早夭,五爺留在京都,另兩人分別在雲南與廣西的封地。
安國公夫人跟滇王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皇上若無子嗣,又跟五爺有了嫌隙,那麽為了江山社稷,隻能從子侄當中過繼一位。
安國公想必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皇後看了眼五爺,淡淡地說:“過去的事,我都忘了,不想再提。你起來吧,以後你就是一國之君,再行這麽大禮不合適。”
五爺卻仍跪著不起,“這些年,好容易有這個機會把話跟皇嫂說清楚,皇嫂信也罷,不信也罷……本來我想皇兄定然還會有子嗣,為避嫌疑,我也做了不少荒唐事。後來,偶然聽到高人一句話,我才意識到自己太狹隘,為著私心荒廢了十幾年。這幾年,我在私底下也用了點功夫,若皇兄指定了儲君,我會好好指點輔佐他,就像當年皇兄對我那般。若是皇兄沒定儲君,我就會替皇兄管著萬晉的江山,不叫外人得逞……”
過了良久,皇後黯然道:“鄭廣在朝中勢力非同小可,皇上駕崩之事瞞不了幾日,你還是早做準備……皇上沒留遺詔,遺言也隻說與我一人,鄭廣要是一力扶持旻兒,朝中定會有不少追隨者。”
五爺做了兩件事,一是把旗手衛、金吾衛、羽林衛等守衛皇城的二十四親衛握在自己手裏,其二就是傳信給五城兵馬司蔣淮,令他接管京都內城九大城門。
隻是,順義伯沒少在皇宮安插人手,親衛的變動很快就傳到了順義伯耳朵裏。順義伯懷疑皇上已經駕崩,暗中已做了準備。
鄭夫人之所以進宮,一來是打探消息,問問貴妃皇上的情況;二來也是給人假象,不願打草驚蛇。
到了申時鄭夫人還沒回府,順義伯立刻以“誅楚瑭、清君側”的名義召集士兵圍住了皇宮。
意指皇上極可能被五爺挾製,要救皇上於危難之中。
宮裏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進不來,兩方人馬就這麽僵持著。
順義伯勝券在握,畢竟自己占著主動,糧草非常充分,而皇宮,一應供給都是有數的,最多半個月就會坐吃山空,坐以待斃。
這期間,隻要保證京外的兵馬不來淌渾水就行。
順義伯相信,皇宮被圍得密不透風,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五爺要想傳信,比登天還難。
順義伯在金水河邊設了帥帳,白天黑夜都在帳裏指揮。
故此,秦鎮火燒順義伯府時,順義伯並不在府裏。
當然,順義伯府裏的人沒怎麽傷亡,就是財物損失了大半。
順義伯不在乎錢財,等過上半個月,整個天下都是他們鄭家的,還愁沒錢財?
順義伯也不在乎人,反正府裏就是些小妾跟庶子女,就是死光了,以後他登基為皇,還能再生。
順義伯在乎的是臉麵,自己在前方作戰,後方的老窩被人端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順義伯被侍衛前呼後擁著回到家中,尋到負責守衛的頭目,劈頭蓋臉地罵道:“二三百人連個府邸都看不住,到底是哪夥人幹的?”
頭目心裏委屈,起先損失了十餘個士兵,他就派人四下察看去了,誰能想到會起火,而且府裏還有好幾百小廝護院,就是起火也應該是他們的責任。
頭目素知順義伯的脾性,不敢反駁,直等順義伯罵完了,才道:“起火是火箭引起的,卑職將四周射程之內的地方都巡察了一遍,沒發現可疑人等。不過,由箭矢的標記來看,應是五軍營的人幹的。”
駐紮在京郊的五軍營約莫十四萬人,分三十六衛,一個衛有四個千戶所,單是千戶就有一百多人,真要挨個查,要查到幾時?
而且,萬一排查過程中得罪了那些兩不相幫的千戶,豈不是因小失大?
順義伯隻得吃了這個啞巴虧,急匆匆地又趕回帥帳。
順義伯回家這個空檔,秦鎮又去了皇宮附近溜達。不過沒靠近,就隔著遠遠的,打量著密密麻麻的營帳。
到了夜晚,秦鎮照例帶著張三順與李大壯,將各個將領的家給點了。
將領的府邸不比順義伯府有裏三層外三層的士兵把守,加上秦鎮已經有了經驗,放起火來要容易得多。
一晚上,差不多能燒三、四家。
包圍皇宮的眾將領心裏直犯嘀咕,已經燒了的憂心家中老少衣食沒有著落,還沒燒的惦記著什麽時候輪到自己家,隔一會就派士兵回去察看一番,倒是大半心思用在了家裏。
不知不覺,皇宮已經被圍了八天。
米糧倒是還能供應上,菜蔬魚肉早就吃光了。
其他人倒好說,吃白米飯也能支撐著,可宋青葙喂孩子,每頓都得喝點湯湯水水才能下奶。
先前那頭奶羊,早在宋青葙有了奶水之後就被燉成羊湯進了她的肚子。
現在禦廚沒辦法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藝再好的廚子沒有原料也做不出高湯來。
五爺淡淡地說:“荷池裏不是養著錦鯉,每天撈幾條出來,燉著吃了。”
禦廚大驚,錦鯉可是十幾兩銀子一尾。
五爺笑道:“再金貴也比不上人金貴,去撈魚吧。”
宋青葙吃了幾天錦鯉,沒兩天,又喝上了口感極鮮美的雞湯。
長臉宮女笑道:“是禦園養的雉雞,秦夫人放心,禦園還有錦雞、鳳尾鴨,馬廄裏還有幾百匹馬,足夠吃一陣子。”
宋青葙心道:別人都是一天一碗白米飯,自己是一日三餐,而且頓頓有魚有肉,五爺能做到這份上也不容易了,隻是禦園的活物終是有限,米糧也是有數的,硬撐又能撐幾天?
圍城的將士大多是受了順義伯的鼓動,如果他們知道五爺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就算他們不撤退,起碼保定府、河間府的駐軍也應趕來救駕才是。
又想,秦鎮也不知在幹什麽,希望他安好不要一時衝動做出傻事來。
宋青葙思量片刻,問長臉宮女,“宮裏甚多能工巧匠,不知可有人會做孔明燈?”
長臉宮女笑道:“奴婢要稟過皇後娘娘才知道。”
宋青葙便道:“若是能做,請讓人幫我做十隻,要白紙麵的。”
長臉宮女幹脆地應了聲。
是夜,風高夜黑。
皇宮上空突然升起了數百盞孔明燈,孔明燈上寫著鬥大的正楷字,“鄭廣謀反,其罪可誅”、“貴妃亂宮廷,狸貓換太子”、“興王繼位、天下興旺”,每隻孔明燈下係著白布條,上麵寫著鄭廣覬覦楚家江山、定為上天不容等字樣,又加蓋了玉璽大印。
除去這些,還有幾十隻孔明燈,字體或明媚或清麗,顯然是出於女子手筆。
圍城將士正驚歎於數百盞孔明燈同時放飛的壯觀景象,城牆上突然飛下無數羽箭,箭頭已去掉,上麵捆著紙條,依然寫著鄭廣尋術士煉丹害死皇上,貴妃淫~亂被處死、皇上遺詔傳位於興王等等。
圍城將士議論紛紛,半是相信半是懷疑。
混亂中,不知誰喊了句,“鄭廣圖謀皇位,拉老子墊背,老子才不幹。”
又有人說:“難怪鄭家被火燒了,原來上天都看不過眼,放天火燒了他家。”
順義伯情急之下,殺死數人以儆效尤,卻激起更多人的憤怒。
有幾位五軍營的千戶湊在一起商量片刻,索性拉起大旗,當即帶著手下士兵離去。
武康侯世子站在自家院子裏望著天空發呆,武康侯府位於皇城西南,冬天刮西北風,孔明燈正好飄過。
在眾多孔明燈中,武康侯世子一眼就看出袁氏的字跡,“一切安好”。
雖隻寥寥四個字,武康侯世子卻如同吃了定心丸。
吃了定心丸的當然不止武康侯世子一人。
被羈押的夫人們每人都寫了十盞孔明燈,給家人報信。
此時的秦鎮正穿行在鱗次櫛比的屋舍間,自然也瞧見了空中隨風飄過的孔明燈。
有一盞很是特別,上麵沒有隻言片語,隻畫了副鬼臉鍾馗圖。
秦鎮臉上不由浮起淺淺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目不忍睹,實在不會寫戰爭朝堂等事,妹子們湊合著看吧,下章宋青葙就出來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