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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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康侯府位於皇城西南,冬天刮西北風,孔明燈正好飄過。

    其中有一隻不知為何裏麵的火熄了,孔明燈徐徐降落,底下係著的白布條被樹枝掛住

    第二天早晨,小廝提著破爛的孔明燈敲開了武康侯世子楊靖益的房門。

    素絹上的事雖然驚世駭俗,楊靖益已略有所知,並未覺得驚詫。可目光落在白紙上,楊靖益驀地睜大了雙眸。

    白紙上寫著四個字,“安好勿念”,字跡嫵媚細致,很顯然出自女子之手。

    楊靖益急切地吩咐小廝,“去打聽一下,何處還有墜落的孔明燈,十兩銀子一隻,全買回來。”

    小廝目瞪口呆,心想:世子爺是不是憂心夫人都糊塗了,上好的孔明燈也用不了一兩銀子,竟然十兩銀子買這破爛貨?

    楊靖益見小廝呆愣著,喝道:“還不快去。”

    小廝趕緊應了聲“是”,撒腿跑了出去。

    秦鎮昨晚又忙到半夜,白天則習慣性地騎著馬四處踩點,經過文思院時,突然看到一位身穿灰色裋褐的壯年男子正提著盞孔明燈在路邊跑。

    孔明燈是白紙糊的,上麵用黑墨畫了副鬼臉鍾馗圖。

    秦鎮心裏一動,縱馬上前,一把扯過孔明燈細細打量兩眼,問道:“這燈從哪裏來的?我要了。”

    男子急道:“有你這麽不講理的嗎?十兩銀子憑什麽白白送給你?”

    秦鎮冷聲道:“把話說清楚。”

    男子梗著脖子道:“武康侯府楊世子說了,誰撿到昨夜宮裏放的孔明燈,隻要送到府上就可以得到十兩銀子,先到先得。”

    秦鎮想了想,扔出一隻銀錠子,“給你十兩銀子,這燈歸我了。”

    男子撿起銀錠子在衣襟處蹭了蹭,對著光看了眼,又齜牙咬了下,見是真銀,遂樂嗬嗬地說:“行,歸你。”

    秦鎮提著已有些殘破的孔明燈,打馬慢悠悠地回府,臉上浮出個溫暖的笑意。

    鬼臉鍾馗……這個促狹丫頭,什麽時候了,還忘不了這個。

    那年元宵節,秦鎮陪著宋青葙去東安門外的燈市看燈。

    燈市極熱鬧,來往行人摩肩擦踵川流不息,宋青葙不免被人碰到,秦鎮臉色甚是不虞,冷著臉將行人推搡開。

    有女子因相公被秦鎮推了一下差點摔倒,很是不忿,叉著腰罵秦鎮醜若鍾馗。

    宋青葙便回道:“鍾馗又怎樣,總比你家相公是小鬼強,躲在你背後都不敢見人。”

    女子氣得轉身罵她相公不爭氣。

    兩人繼續前行,剛好見到燈市上有人賣假麵,其中便有鍾馗。

    秦鎮買了一隻戴在臉上,問:“難道我就長成這模樣?”

    宋青葙歪頭望著他笑,輕輕地說:“不管你長成什麽模樣,隻要是你,我就喜歡。”

    燈市上人聲鼎沸,她的聲音又小,可秦鎮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情動之下,街道兩旁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背景,他俯身吻了她。

    宋青葙羞紅著臉,再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於是兩人各戴一隻鍾馗假麵,逛完了整個燈市。

    除去宋青葙,誰還會想到在孔明燈上畫鍾馗?

    知道她還安好,秦鎮舒一口氣,可心底的思念卻如潮水,一波未落一波又起,綿延不絕。

    清平侯也拿到了一隻孔明燈,對著素絹看了半天,吩咐侍衛,“拿我的印章,到天津衛所請求張指揮使出兵。”

    秦鎮不解地問:“父親不是說,咱們秦家從不站隊,兩不相幫,為何要助五爺?”

    清平侯肅然道:“不錯,秦家人在朝政中從不站隊,從不分黨結派,秦家隻忠於皇上。眼下,皇上既然傳位於興王,興王就是國君……要記著,秦家的主子隻能是皇上。”

    秦鎮沉默著點了點頭。

    傍晚時分,天津三個衛所近兩萬人打著“忠君護主、清除叛逆”的旗號,以銳不可擋的氣勢自永定門、正陽門進了城。

    再一日,真定衛進城。

    那幾天的京都城,刀劍聲不絕於耳,血腥氣經久不散。

    尋常百姓均關緊了門窗,躲在家中,連嬰兒都不敢啼哭一聲。

    當塵埃落定,三月的春風已悄悄吹綠了金水河邊的垂楊柳。

    三月初三,順義伯揮劍自刎於帥帳中。

    三月初四,緊閉三十八天的宮門終於再度打開。

    秦鎮早早就等在皇宮門口。

    曾經衣著光鮮滿頭珠翠的一品命婦個個變得灰頭土臉神情憔悴,隨侍的婆子丫頭更是虛弱得仿佛風一吹就要倒地般。

    秦鎮攥著拳頭,身體繃得緊緊的,心裏竟是前所未有的緊張與期待。

    當四周的車轎漸次散去,仍是沒有見到宋青葙的身影,秦鎮急了,衝守衛的兵士嚷道:“找人去問問怎麽回事?”

    過了片刻,有太監出來陪笑道:“秦世子且稍等片刻,秦夫人正收拾東西,很快就出來。”

    秦鎮耐著性子往後退了幾步。

    宋青葙正在拜別皇後。

    “得虧有芙兒陪著哀家,要不哀家這日子沒法過。”皇後抱著孩子不放手,好半天才交給碧柳,又讓宮女取過一隻紫檀木匣子,遞給宋青葙,“芙兒洗三禮沒辦,滿月禮也沒辦,裏頭幾隻釵簪,算是補送的禮”

    皇後給孩子取名為“芙”。

    “芙”音同“福”,意味著將來有福氣,有福運。

    宋青葙接過匣子,覺得挺沉手,猶豫著不敢收。

    皇後便道:“這不是給你的。哀家一把年紀,這些東西用不上了,芙兒跟哀家有緣,留著給她添妝。”

    宋青葙忍不住扶額,“芙兒才剛滿月,娘娘把嫁妝都準備好了。”

    皇後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懨懨地說:“哀家累了,你們走吧。”

    宋青葙抱著秦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才離開。

    長臉宮女與圓臉宮女將宋青葙送到慈寧宮門口。

    外麵停著輛輦車,宮女道:“三月倒春寒,天還是冷,皇後娘娘讓人安排了輦車。”

    宋青葙笑道:“多謝兩位這陣子的照拂,若是有機會出宮,還請到秦府盤桓幾日。”

    兩位宮女連忙道謝,又朝宋青葙福了福。

    依然是那條長長的灰色圍牆,唯一不同的是,相比來時,圍牆的磚縫裏多了幾許苔蘚的綠色。

    綠色便意味著希望。

    宋青葙瞧瞧碧柳懷裏睡得正香的秦芙,眼眶不自主的濕潤。

    說她有福氣吧,卻偏偏早生出來兩個月,瘦得跟小貓似的,餓了好幾天才吃到娘親的奶。

    說她沒福氣吧,可她卻平平安安地活下來了,而且能讓一國主母親自給她換尿布,親自給她擦身洗浴。

    普天之下,能有幾人有這種恩遇?

    輦車穩穩地停在宮門口。

    宋青葙先下了車,正要回身去接碧柳手裏的孩子,秦鎮早一個箭步上來,把宋青葙擁在了胸前。

    再度感受到這有力的臂膀,再度觸摸到這溫暖的胸膛,宋青葙顧不得旁邊還有士兵與太監在,伸手環在他的腰際,淚水便肆無忌憚地湧了出來。

    秦鎮早就瞧見她肚子扁了,又聽她哭得傷心,以為是孩子沒了,心裏雖難受,仍是溫言安慰道:“沒事,沒事了,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咱們先回家。”

    宋青葙正要開口,忽覺身子一輕,卻是秦鎮將她抱了起來。

    碧柳抱著繈褓在旁邊等了半天,心想秦鎮跟宋青葙說兩句話,準得回頭過來看孩子。

    沒想到秦鎮壓根就沒看見她,抱著宋青葙就要上馬車。

    碧柳急了,追著趕過去,一邊跑一邊嚷:“世子爺,孩子,孩子。”

    秦鎮看到碧柳,有點傻眼。

    自打宋青葙在宮門口露麵,他的眼睛就沒往別處看,盡盯在宋青葙身上。

    別說看,這一個多月來,秦鎮就沒想到過碧柳也在宮裏。

    眼下這種狀況,如果不是碧柳,換個腿腳不怎麽利落的丫鬟,恐怕沒等跑到車邊,他就讓人駕車走了。

    宋青葙接過碧柳手裏的繈褓湊到秦鎮麵前,笑道:“世子爺瞧瞧,小閨女漂亮嗎?”

    秦鎮這次是真的傻眼了。

    孩子不是沒了,怎麽突然又冒出來了?

    而且看著那麽小,那麽嬌,那麽嫩,讓他想抱抱都無從下手。

    碧柳笑著提醒道:“世子爺,夫人身子仍虛著,不能抱太久,世子爺抱著吧。”說罷,提著裙子跳到馬車前頭,坐在常貴身旁。

    常貴看她一眼,低聲道:“你不用跑,我等著你。”

    碧柳笑笑,嗔道:“我是怕小姐受風,要是你不等我,回家我饒不了你。”

    常貴憨憨一笑,叮囑一聲,“坐好了,”駕車往清平侯府駛去。

    回到望海堂,宋青葙頭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泡了個熱水澡。

    坐月子一個月既沒洗頭也沒洗澡。

    皇後說她是早產,不是瓜熟蒂落的生產,最好是坐雙月子。

    宋青葙知道皇後說的有道理,可她習慣了三五天洗一次,這麽久不洗,身上膩歪得難受。

    以往自己睡倒還罷了,現在跟秦鎮同床共枕,她不想自己渾身散發著臭味。

    洗完澡出來,秦鎮照舊替她絞頭發。

    因碧柳提醒著,屋裏又生了火盆,秦鎮覺得燥熱,便脫了外衫,隻穿著中衣坐在炕上。

    一邊絞頭發,一邊絮絮地問:“幾時生的?為何提早了這麽多天,是不是受了很多苦?”言語間很是懊惱,宋青葙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邊。

    宋青葙向後仰著身子,半靠在他胸前,低聲道:“生的時候很痛,生出來就不覺得了,皇後娘娘對我很照拂,芙兒是她取的名字。皇後娘娘說,女兒家用不著起什麽艱深晦澀的名字,好聽好記有個好寓意就行……我覺得娘娘是有大智慧的人。”

    皇後取名的那天,還問過她一句話,“那個害你早產的人,你會怎麽處置她?鄭家犯的事,足以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宋青葙想了片刻回答道:“我即便什麽也不做,隻讓她知道我每天過得很好,她就會難受得要命。”

    皇後又問:“你是顧及姐妹情分?”

    她搖頭,“曾經有過情分,可早就斷了……我是覺得死太容易,眼一閉就過去了,我希望她過得……生不如死。”

    三月初五,五爺公布了皇上死訊,因靈樞停放已久,定於三月初九下葬。

    又規定,外地的親王公侯未經許可不得回京。

    三月十八,五爺登基,改國號為宣德。

    五爺登基的第一天,就宣布鄭家上下九族男丁一律問斬,女子打入娼藉,一輩子不得贖身。其餘追隨者,視罪行程度男丁或斬首或流放,女子要麽為娼要麽為奴。

    鄭夫人不甘受辱,咬舌自盡。

    鄭德顯問斬那天,阿美死攔著不許行刑,監刑官沒辦法,讓四五個兵士架住她才得以行刑。

    鄭德顯人頭落地,阿美也一頭撞死在刑柱旁。

    宋青艾整天覺得活不下去了,可真到要死的關頭,卻舍不得死,委身在演樂胡同的翠微樓。

    老鴇本來以為官家夫人沒情沒趣,又不是處女身,不太想要。沒想到一見麵,發現她竟是個如假包換的黃閨女,而且眼角眉梢蘊著藏也藏不住的風~流。

    老鴇覺得自己賺大發了,鄭德顯本就是京都有名有姓的人物,肯定不少人願意慕名前來光顧他的夫人,再加上宋青艾自身的條件,想不紅也難。

    宋青艾千方百計用來勾引鄭德顯的心思有了用武之地,沒幾天就聲名鵲起,跟當初會唱曲的玉蘭不相伯仲。

    就連賣身到一家暴發戶當奴婢的鄭德怡也時不時聽到自家主子提到宋青艾的名頭。

    宋青葙並不關心這個,她的一門心思都用在秦鎮跟秦芙身上。

    這天,她突然接到了來自青州府宋青蓴的信……

    作者有話要說:孩子們放暑假了,隻能晚上碼字,所以更新會晚……好在快完結了,請妹子們諒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