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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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就到縣丞家放了一把火?”宋青葙穿著湖色繡粉色梅花的小襖,草綠色的襴裙,笑盈盈地坐在大炕上,因剛沐浴過,白淨的臉上帶著被熱汽熏蒸過後的紅暈,像是夏日月湖裏初開的紅蓮,清新嬌嫩。
秦鎮拿棉帕幫她絞頭發,聽到宋青葙如此問,心裏有點發虛,含糊地答道:“我進去放的火,二弟在外麵望風。”
宋青葙咬咬牙,“世子爺的一身本事可算用上了。可惜隻是個縣丞,府裏想必沒什麽身手好的護院,否則,世子爺的名聲都響到京外了。”
這話明顯不對勁。
秦鎮扳過她的肩頭,細細瞧她的眼眸,低聲問:“是關心我的安危還是在吃醋?”
宋青葙坐正身子,不緊不慢地說:“我是替世子爺可惜,這麽好的揚名立萬的機會白瞎了。應該在牆上留下一行血字,京都秦鎮為民除害。”
秦鎮狠狠吻上她的麵頰,少頃,解釋道:“聽楚老伯說起來挺氣人的,小小一個縣丞的兒子就敢這麽狗仗人勢橫行霸道,得給他點顏色看看……而且,我這不好久沒活動手腳了,以前時不時打個小架什麽的……阿青,是我不好,做事太莽撞,讓你擔心了。”
宋青葙恨道:“本來出門時說頂多兩天就回,這可好,都第四天了,連個音訊都沒有。鬧了半天,原來手是癢癢了……你隻跟二弟兩個人,二弟又沒有功夫,你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萬一遇到難纏的人怎麽辦?你想著替楚姑娘出氣,等回到京都,打點一下戶部的人,多少氣出不得,非得三更半夜闖人家宅子?”
搞半天還是有點吃醋,否則“楚姑娘”三個字也不會咬得那麽重,秦鎮連忙道:“我沒想著給這個那個出氣,她跟我又沒什麽關係,犯不著。”
宋青葙沉默著不說話。
秦鎮給她絞幹了頭發,又取過梳子,一縷一縷地梳順。她的頭發又黑又亮,絲綢般柔順,散發著淡淡的茉莉香氣。
秦鎮展臂將她擁在懷裏,柔聲問:“想我了?”
宋青葙鼻頭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
自打成親,他們就住對月時分開過兩天,秦鎮還夜裏翻牆頭去看她,然後她在二哥那裏待過大半夜,再從來沒分開過。
窩在他的懷裏睡習慣了,突然身邊沒了人,還真是不適應。
頭一夜還好,知道他不回來,睡得還算安生。第二夜跟第三夜幾乎沒怎麽合眼,就差央求秦鈞去安平找他們了。
宋青葙眨眨眼,將眼淚憋回去,賭氣道:“不想。”
“我想你了……想我們的孩子。”秦鎮輕柔地吻著她的發,大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腹部,就感覺,掌心下,隔著衣服,她的肌膚似乎跳了下。
“阿青,你看,你的肚皮在動。”秦鎮驚訝不已。
宋青葙嗔道:“肚皮怎麽會動,是孩子在動。”
“又動了,”秦鎮目不轉睛地盯著宋青葙的肚子,終於看到草綠色的裙子又起伏了下。
宋青葙感受到孩子的活動,心裏亦是欣喜,麵上卻故意淡淡地說:“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前兩天就動了。”
秦鎮歎口氣,把她的頭壓在他的胸前,一手箍住她,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肩頭,像哄孩子一般。
終於,胸口處傳來宋青葙平靜的聲音,“你們把楚姑娘帶回京都,安置到哪裏了?”
秦鎮笑一笑,假裝沒聽出她聲音裏的酸意,“現下住在客棧,二弟已經托付林管家在後街給他們祖孫兩人找個住處。”
宋青葙接著問:“楚姑娘能舍得離開安平,能舍下她的鋪子?”
秦鎮低聲道:“鋪麵是賃的,最多折了三個月的月租銀子。裏麵的貨品沒什麽值錢的,先前說的北宋汝窯的筆洗,其實是楚姑娘花五百文錢買的,然後楚老伯給拋光做舊了……鋪子裏雜七雜八加起來不超過一百兩銀子,這次倒是一並帶過來了。”
宋青葙輕笑,“在京都接著訛人?二弟可是看走眼了,五百文錢的東西,被訛了一萬兩銀子。”
秦鎮遲疑著開口,“二弟很少這麽熱心助人,我看他對楚姑娘像是有點意思……”
宋青葙急忙坐直身子,“二弟會看上這麽個來曆不明的女子?你可曾跟父親提過?”
秦鎮不解地問:“怎麽會是來曆不明?”
宋青葙歎口氣道:“世子爺好生想想,五百文買的筆洗會是什麽成色,楚老伯能把它變成北宋汝窯的器具,可想而知楚老伯的手藝該是何等精湛……還有楚姑娘,記得上次三弟提過,楚姑娘說是馬欽山用過的,若非讀過書,怎麽知道南宋四大家的馬遠,號欽山?尋常人家隻讓兒子們讀書認字也就罷了,哪會讓閨女也跟著讀書?世子爺再想想,一萬兩銀子的借據,楚姑娘眼都不眨地燒了,別說是女兒家,就是男人,有幾人能有這樣的度量,反正我是不舍得。”
如此一分析,果然處處是疑點。
秦鎮想了想,低聲道:“我看楚姑娘行事端方有度,不像陰暗奸詐之人,或許家中遭了什麽變故也未可知。”
宋青葙點點頭,“反正二弟眼下也不能說親,等以後慢慢看了再說。”
宋青葙雖然對楚星有頗多懷疑,可看著秦銘的麵子上,仍叫新月準備了一些衣物被褥、油鹽米糧等物送到後街的宅院裏。
新月回來道:“楚姑娘長得很標致,看上去利落爽直落落大方的,她說叩謝夫人大恩,還說等正月閑下來當麵給夫人磕頭。”
一個兩個都這麽說,想必楚星的人品不會太差。
宋青葙稍稍放了點心,隻聽新月又道:“說來也巧,楚姑娘的住處就在碧柳姐姐的斜後麵,我從楚姑娘處出來,正好看到常貴往家裏走。”
宋青葙便笑,“正好讓碧柳留點心多關照關照,若是楚姑娘缺什麽少什麽,咱們能幫的就幫把手。”
新月心知肚明,脆生生地應著。
日子過得飛快,過完了小年是除夕,過完了除夕就是元宵節。
秦鈞自然又早早地到什刹海去年坐著的柳樹上等著,秦銘這個口口聲聲說沒有銀子就不去的人,吃過晚飯也沒了人影。
宋青葙的肚子已見臃腫,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隻能在家裏待著。
千玉特地買了許多花燈回來,讓遠山等人掛在望海堂正房院子的樹杈上。
夜色降臨,一隻隻花燈像是一顆顆五彩的寶石,閃著璀璨的光。
宋青葙坐在大炕上,推開半扇窗,看著滿院子的流光溢彩,心裏歡喜又有些感動。
秦鎮笑著看向她,“若你喜歡,來年咱們自己做花燈,府裏也辦個燈會,就在蓼花亭,怎麽樣?”
宋青葙笑盈盈地點頭。
遠山趁人不注意,將一盞兔兒燈交給新月,“林管家說這個給姑娘玩。”
“給我的?”新月雙眸瞬間變得明亮無比,就像正午的太陽,耀目得讓人無法直視。
兔兒燈做得精致小巧,眼睛處糊了錫紙,被燈光映著閃閃發亮。
新月愛不釋手,偷偷溜回房間掛在了床頭。
正月十八,皇上再次在朝堂上暈厥過去。
一時,京都的高官顯貴們個個提心吊膽,有人東奔西走探聽消息,有人躲在家裏,恐被牽連。
清平侯將三個兒子都叫到跟前,神色凝重地說:“這陣子,你們都小心點,沒事不要出門。秦鎮跟你媳婦商量商量,盡早把穩婆接在府裏候著,要是起了戰事,誰知道何時是個頭?府裏的護院小廝且把手頭不當緊的事情放一放,小廝每十人一班,分八班,沿著圍牆巡邏,每兩個時辰換一班。護衛每三人一組,分十組,三組在瑞萱堂,三組在望海堂,每三個時辰換一組,其餘四組在大門及角門處守衛。這個事交給秦銘……至於秦鈞,你還是照樣當差,若聽到底下有什麽風吹草動,及早傳個信回來。”
三人均畢恭畢敬地答應了。
給兒子分派好任務,清平侯也不閑著,帶著身邊幾個人沿著清平侯府的圍牆轉了一圈。清平侯府的守衛是外鬆內緊,看著不起眼,可內裏卻做足了功夫。
沿著圍牆是一人高的深溝,每隔三五丈,有青磚小屋,小屋裏備著桐油,但有不對勁,桐油澆到深溝裏,放火一點,多少宵小都不怕。
此外,宗祠所在的小樹林還有處地窖,雖不如糧倉那麽大,可容納二十餘人藏身不成問題。地窖口設置了三重機關,即使無人守衛,也能阻住十幾人進犯。
清平侯各處巡查完,到了瑞萱堂。
老夫人最近不怎麽痛快。
過年的事,宋青葙沒跟著張羅。
秦鎮一來心裏對老夫人還隱隱有股怨氣,二來也不想費力不討好。
因此,除夕跟元宵節,府裏都沒吃團圓飯。
老夫人其實是個愛熱鬧的,想看著兒孫聚在一起,本來多少是抱有希望的,可連著失望兩回,心裏便很是低落。
清平侯來的時候,老夫人就沒有好臉色。
清平侯早習慣自己親娘不是風就是雨的性子,倒也不覺得如何,仍恭敬地說:“最近京都不太平,娘還是留在家裏吧,等過一陣子再去三聖庵。”
老夫人“騰”就火了,“你們一個一個地都不來看我,連個人說話都沒有,現在倒好,還不讓去三聖庵了,你是不是成心想憋悶死你娘?不太平也是好事,娘豁上這條老命,早點跟你爹團聚。”竟嗚咽嗚咽地哭了。
清平侯連忙跪下認錯,“都是兒子的錯,娘想去哪就去哪,兒子給您找兩個侍衛陪著。”
老夫人仍不依不饒,從頭數落清平侯的罪狀,娶妻不賢,養兒不孝,數落完清平侯數落秦鎮,說秦鎮眼裏就有媳婦,不去接秦鈺回來住對月。
清平侯規規矩矩地跪著,一聲也不吭。
過了幾天,宮裏傳出消息,說皇上已經醒轉,而且大有起色。
籠罩在京都上空的陰霾頓時散去,秦家人也鬆了口氣。
正月二十四是皇後娘娘六十壽辰。
皇後娘娘為人低調,以往壽辰都隻是召見了交好的幾家夫人。這次或許因為六十是正壽,又加上皇上身子好轉,皇後娘娘心裏高興,特地將公侯家一品及以上品階的夫人都召了進去。
清平侯府裏,老夫人、白香以及宋青葙也在其列。
老夫人因受了點風寒,怕過給皇後娘娘,白香早就去了貴州,不可能回來,清平侯就上了請罪折子,說明情況。
宋青葙卻沒有理由推拒,要是清平侯府有誥封的三個人都不出席,豈不是得罪了皇家?
秦鎮駕車將宋青葙送到宮門口,慈寧宮的太監笑著迎上來,“皇後娘娘得知秦夫人有了身子,特賜了暖轎,請夫人上轎。”
宋青葙連忙道謝。
秦鎮則不動聲色地將個荷包塞進太監手裏,“內人初次進宮不懂規矩,請公公照拂一二。”
太監捏捏荷包,笑道:“皇後娘娘最是和氣不過,跟平常老太太一樣,就喜歡乖巧溫順的。”
公公是在暗示她,要聽話。
可要聽什麽話呢?
宋青葙心裏驟然一動,下意識地掀開窗簾,叫住秦鎮,叮囑道:“你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心存恭敬遵守禮節。倒是你,家裏還有一大攤子事等著,你回去好好管著家就行了。”
秦鎮皺了皺眉,便瞧見暖轎已經走開了。
轎子走了足有兩刻鍾,才緩緩停在一座宮殿前。
太監尖聲道:“慈寧宮到了,秦夫人請下轎。”
碧柳托著宋青葙的手臂,小心地把她扶下來。
有宮女在門口等著,麵無表情地上來行了個禮,引著宋青葙往裏走,拐了一個彎,宮女停下,“皇後娘娘在正殿,秦夫人請進……這位姐姐先到偏廳喝茶。”指了指正殿一旁的小屋子。
宋青葙朝碧柳點點頭,跟在宮女身後進了正殿。
殿裏已經來了不少人,衣香鬢影,暗香浮動。
皇後娘娘穿著件丁香色的妝花褙子坐在大殿正中的椅子上,斑白的頭發攏在腦後,梳成個簡單的圓髻,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眼底卻帶著濃重的倦色。
想必是最近為皇上操心累得。
“妾秦宋氏拜見皇後娘娘。”宋青葙上前一步,正要跪下,有宮女扶住了她,就聽到皇後娘娘緩慢而低沉的聲音道,“你有孕在身,免禮。”又吩咐宮女看座。
宋青葙福了福,小心地坐下,就看到順義伯鄭夫人身後站著的宋青艾……(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