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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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臘月,本該是最忙碌的時候,宋青葙卻一如既往的清閑。

    鍾琳忙裏偷閑過來一趟,除了年節禮,還帶了幾件誠哥兒的小衣服,“……都說小孩子穿別人的舊衣好,挑了幾件麵料軟的,貼身穿。”

    宋青葙笑道:“那太好了,前幾天,大表嫂還送來一包,正好我也沒空做,這下省事了。”

    正說話,新月端來茶點。

    宋青葙讓了讓鍾琳,自己也拿起一塊。

    鍾琳看她吃得香甜可口,又見她麵色粉嫩更勝往日,不由地笑:“到底是丫頭體貼娘親,看著你什麽事都沒有,吃喝都不誤,當初我喝口水都要吐,足足受了七八個月的罪。”

    宋青葙咬著核桃酥小口小口地吃,吃完了才開口道:“除了開頭幾天不舒服外,再沒有別的不適,每天能吃能睡。”頓了頓,問起喬靜的親事,“婚期定了沒有,定在幾時?”

    鍾琳苦著臉叫聲阿彌陀佛,“總算定下來了,六月初八。還好沒被喬大太太折騰死,開頭說定在四月,喬大太太說太急,怕別人以為喬靜著急出嫁,後來改在十月,喬大太太又說喬靜七月的生日,十月份就十八了,十八歲才出嫁說出去不好聽,改了好幾次才定下這個日子……李家到底是詩書世家,從頭到尾都沒作聲,一點兒沒挑剔。”

    宋青葙歎道:“現在好說,等嫁過去就不知怎麽樣了,要真還是半點芥蒂都沒有,那才算是寬厚人家。”

    兩人嗟歎一會,鍾琳告辭回去。

    新月卻閃身進來,拿著一封信,笑嘻嘻地說:“遠山剛送過來,說是濟南府來的。”

    宋青葙展開信紙一看,果然是秦鈺寫的,說嫁過去日子過得挺順心,大舅母很慈愛,既不讓她在跟前立規矩,也不要求每天晨昏定省。

    又說,現在知道當家理事的難處了,她跟二表哥住著一個小院子,使喚了八個下人,就隻管著自己的小家,她都覺得挺難,幸好二表哥手把手告訴她。想想以前在家裏,看著宋青葙管家,覺得挺輕鬆也挺威風,現在輪到自己頭上才覺出真是不容易。

    最後,說自己懷了身孕,一時半會兒不能回來,讓宋青葙代為向老夫人及父親問安。

    宋青葙吃了一驚,九月中才成親,十一月就有了喜訊,這也太快了。而且,秦鈺比自己小,以前大舅母還特地囑咐秦鎮,別讓自己太早生孩子。

    果然,就算仁厚如大舅母,對閨女與媳婦還是不同的。自個閨女當然是晚點生要好,可媳婦就越早越好。

    宋青葙靜思片刻,又轉念一想,秦鈺隻比自己小半歲,產期也比自己晚半年,應該是明年的九月,豈不也是十七歲,倒也不小了。

    翻來覆去一尋思,宋青葙不禁汗顏,到底怎麽了,竟然胡亂猜測起大舅母來,讓她知道了豈不傷心。

    宋青葙剛把信收好,秦鎮闊步而入,帶回來幾本賬簿,“……今年田莊的帳。你的兩個田莊共收益三千八百兩,家裏田莊收益五千七百兩,比往年翻了一倍不止,可比起你的田莊還是差太多。要按你那邊的樣子管,至少得上萬兩銀子。”

    宋青葙心算一遍,一千六百畝地,一畝地一年賺八兩銀子,差不多一萬二千兩,眼下才一半的收益,確實少了點。

    想想,遂笑道:“這才剛開始,以後琢磨出門道來,肯定一年比一年好。”

    秦鎮笑著點頭,“就這樣還把隋莊頭給驚著了,一個勁說田莊前些年被自己耽擱了。”說罷,商量宋青葙,“這銀子怎麽辦?”

    宋青葙垂眸,少頃,抬起頭,問道:“世子爺有什麽打算?”

    秦鎮猶豫道:“過幾天鋪子裏的掌櫃也該送賬本過來了,我想把大頭投到上次說的那個車馬行裏。這五千兩留著家裏過年,還有,二弟花費了不少工夫在這上頭,是不是應該給他算算工錢?”

    宋青葙輕聲問:“二弟開口要銀子了?”

    “那倒沒有,”秦鎮搖頭否認,“二弟說這兩天去安平一趟,先把頭一年的債還了,不過還差二百兩銀子。”

    宋青葙忍不住笑,這還不叫要,非得說出口才算?

    秦鎮看到她促狹的笑容,頓時反應過來,情不自禁地捏了下她的鼻尖,寵溺地說:“就屬你的腦筋轉得快。”

    宋青葙無語,自打懷孕後,他越來越把當孩子對待,常常會摸她的頭,或者臉頰,或者鼻尖。

    明明,她肚子裏懷得那個才是孩子好不好。

    宋青葙握著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仰頭道:“府裏過年四千兩銀子足夠,那就把餘下的一千七百兩分了。二弟管著田莊,出力最多,他一人得七百兩,你跟三弟每人五百兩如何?”

    很明顯,是在照顧秦銘跟秦鈞。

    而且,根本沒提,管理田莊根本就是她的點子。

    秦鎮心裏有數,抿著唇,低頭凝視著她,少頃,低低地道:“阿青,我會好好待你。”

    宋青葙雙眼閃著晶亮的光彩,小聲地嘟噥,“這句聽膩了,世子爺會不會換一句?”

    秦鎮認真地想了半天,開口,“我一定會待你好。”

    宋青葙又氣又笑,撲在他的懷裏,細細軟軟地說:“你呀……真傻!”

    ————

    安平縣位於保定府與河間府交界之處,從京都騎馬過去要三個多時辰。

    宋青葙不放心秦銘獨自前往,特地讓秦鎮陪他一起。

    冬天天短,兩人趕到安平縣時,已是薄暮時分。

    路旁許多店麵已經打烊,那間珍玩店也關了門,可透過門縫,有燈光照射出來,

    昏黃朦朧,帶著絲絲暖意。

    秦銘下馬叩門,門內傳來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小店已經打烊了,客官請明兒再來。”

    秦銘再叩,“有急事,煩請老伯開下門,盞茶功夫便好,不耽誤老伯歇息。”

    沉重拖遝的腳步聲響起,又傳來拉開門閂的聲音。

    接著,門開了半條縫,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從門縫探了出來,“什麽事?”

    秦銘躬身施禮,“我是秦銘。”

    老漢瞪著混沌的雙眼打量他片刻,“不認識。”

    秦銘解釋道:“我就是上次欠了一萬兩銀子那人。”

    老漢再看他幾眼,又瞧瞧身後跟著的秦鎮,忙不迭地說:“銀子我們不要了,兩位請回吧。”說著,就要關門。

    秦鎮在門外等得早就不耐煩,好容易叫開門,老漢卻遮遮掩掩地就是不開。一時間脾氣上來,伸手往門上一推,闖了進去。

    老漢受此大力,腳下趔趄,倒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指著秦鎮顫聲道:“你,你想幹什麽,我可要報官了。”

    秦銘忙將秦鎮擋在身後,取出銀票,恭敬地遞過去,“老伯,這是頭一年的銀子,您收好。還得請您給我寫個字據,另外,我那把金扇子可否還給我?”

    老漢接過銀票,對在燈前看了看,顫顫巍巍地進了內室。

    少頃,再出來,身後跟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少女穿著件半新不舊的墨綠色通袖襖,薑黃色裙子,身量高挑修長,如墨的青絲上隻插了兩支銀簪,肌膚白淨,一雙眼眸黑亮奪目,整個人像是傲雪盛開的綠梅,神采飛揚,英氣十足。

    少女見到秦銘,雙眸亮了亮,又掃了秦鎮一眼,淡淡地說:“還算守信用,若等到十五你再不來,我們就搬走了,你的扇子也別指望拿回去了。”

    秦銘一愣,忙問道:“搬到哪裏,為什麽搬?”

    少女卻不答,將扇子遞給秦銘,“還好保全了此物,現原物奉還……那一萬兩是說笑的,不必當真。”說著將先前的借據給秦銘看過,湊近油燈點燃了,又把方才一千兩銀子的銀票塞進秦銘手裏。

    她的指尖觸到他的手,秦銘跟火燎了似的,急忙縮了回去。

    少女淺淺一笑,有種決絕的美,“如此,事已了結,客官請回吧。”

    秦銘看到少女神情,想起適才的話,沉聲問道:“出了什麽事,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搬走?”

    少女垂眸,片刻,抬頭問:“兩位特地從京都趕來?”

    秦銘本能地點頭。

    少女笑道:“京都路途遙遠,想必還不曾用飯,若不嫌棄,在舍下將就一頓可好?”

    秦銘看了眼秦鎮,答道:“那就叨擾老伯跟姑娘了。”

    少女猶豫會,道:“我祖父姓楚。”

    秦銘忙對著老漢行禮,“在下秦銘,見過楚老伯。”

    秦鎮心裏暗笑了下。

    他跟宋青葙相處這麽久,對女子心思多少了解了些。眼前的少女分明是想告訴二弟自己姓楚,卻偏偏拐個彎說祖父姓楚。

    難道天下女子都這般喜歡繞來繞去,還是……恍惚中,仿佛又看到宋青葙斜睨著他,嬌俏地說:“傻樣兒”。

    秦鎮臉上浮起個溫暖的笑容,跟在秦銘後麵進了內室。

    說是內室,其實應該算是內院,經過個小小的院子,對麵有三間屋子,正中那間亮著油燈。

    楚姑娘笑著請他們坐下,端茶上來,轉身去了廚房。

    茶並非他們常喝的茶葉,而是有種特別的苦味,卻並不難喝。

    老漢笑道:“是艾葉茶,春天摘的嫩葉子上鍋蒸了,再晾幹泡水喝,能解解乏氣。”

    秦銘大口喝了兩口,正色問老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老漢歎口氣,猶猶豫豫地說:“前兩天,縣丞的兒子到店裏來,無意中看到阿星手裏的扇子,非要買。阿星不肯賣。昨天,他就帶人把店裏的東西砸了,還說這扇子原本是他的,被阿星偷了,要去縣衙告阿星。我尋思著縣城待不下去了,正好收拾收拾回鄉下老家過年。阿星說,客官既然答應臘月十二之前來,必定會來……現在好了,扇子還給客官,我們也就放心了。上次客官來,是阿星不懂事,跟客官鬧著玩的,不必當真。”

    秦銘聽了說不出是種什麽感覺,隻覺得胸口像有塊大石堵著,漲漲的,澀澀的,哽得難受。

    縣丞的兒子會看到扇子,應該是她經常掂在手裏把玩吧?

    縣丞的兒子砸店還威脅她要告官,她不屈服,還說等到十五日……她就那麽篤定自己一定會來?

    不過萍水相逢,誰都不認識誰,她怎麽就相信,自己寫那字據是真心的,並非隱藏筆跡用了假名來欺哄她?

    秦銘大口大口喝著茶水,竟在苦澀的艾草味裏,喝出了一絲沁人心腑的甘甜。

    楚老伯喚她阿星,她的名字是叫楚星麽?

    楚星,楚星……這名字真好聽。

    怔忡間,楚星笑盈盈地端來個托盤,上麵是油汪汪的三碗湯麵,氤氳散著熱氣,香味撲鼻。

    秦銘跟秦鎮都是趕了將近一整天的路,腹中發空,聞到這香氣,越發覺得饑腸轆轆。

    老漢笑嗬嗬地說:“粗茶淡飯,別客氣。”

    三個人坐在桌邊吃飯,楚星侍立在一旁。

    秦銘真沒客氣,三口兩口把連湯帶水地吃完,楚星馬上接過他的碗又去盛了一碗。

    將碗交給他的時候,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又觸到他的手。

    秦銘大著膽子看了她一眼。

    她神情溫柔,眼眸含著淺淺笑意,許是因為忙碌,鼻尖沁著細密的汗珠。

    秦銘心裏一動,一種陌生的、讓他顫栗、卻又歡喜無比的感覺悄悄自心底升起,緩緩地散到五髒六腑。

    秦銘覺得,這湯麵似乎變成了美酒,吃過之後,頭暈乎乎的,身子輕飄飄的,如同置身仙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