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

    “你要轉學？！笑謙？”德勒斯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冷笑謙一愣，然後下意識地想要掩住申請表，但是德勒斯已經一把抽過去了。

    “學長。”冷笑謙抬起眼睛去看他窠。

    德勒斯皺眉詢問。“為什麽？”

    冷笑謙卻勾了勾唇角，然後輕輕的搖頭旆。

    最後，德勒斯沒有再問，而是把申請表還給冷笑謙。

    “學長。”冷笑謙微微的抿了一下唇。

    “放心，我不會告訴陸航的。”

    冷笑謙輕輕的點頭，然後合上眼睛，隻輕輕地歎息一聲。

    歎息聲輕得像是一縷清煙，什麽地方都沒到達就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是不是？

    你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就選擇放棄，不是因為難以開口，而是因為你有另外的安排，是吧？

    笑謙，有著那樣身份的你，已經見過了太多冷酷和陰暗。而且，你懂得真實的生活本來就包括著這些，如果學不會接受，就隻能把整個世界全部拒絕的道理。所以，你希望我們這些人，能夠全部快一些的成長。

    那天，我問你“舍得”是什麽意思，你說就是想到得到就必須先舍去。

    你不懂，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所得到的感觸究竟有多深。

    笑謙，謝謝你。明明你還隻是個孩子，而我們比你大這幾歲，卻總不如你看的透徹和明白。在某一方麵，總是要讓你來照料著我們。

    白天過去是黑夜，黑夜過去又是白天。

    願意也好，遺憾也好，時間的流逝在手指間一點一滴，像水一樣漫過後留下的隻有那滿手的潮濕，風幹了便連最輕微的痕跡都找不回來了。

    轉眼就到期末了，陸航忙著申請碩博連讀的事。

    摩羅聯合了一幫同學張羅著要開一家電腦公司，說是準備一畢業就正式運營。

    德勒斯埋頭複習考研，一次摩羅偶然問“你不是可以保研的麽”，德勒斯隻是不語。

    冷笑謙還是看他的書、寫他的文章，做他的設計。一如往常。

    應付完各種各樣的考試，再歇得幾日就已到正式放假的隔天了。

    陸航的父親已經打過好幾通電話催陸航回去，說是集團有兩個公司財務上出現了問題，一定要陸航去查才能放心。

    陸航原想是這個假期跟冷笑謙一起去東都度假的，但被催得沒法，知道躲不掉，隻有答應第二天就回去，早點查完也好，免得夜長夢多。

    夏天的白天再長也總有過去的時候。

    很晚了，陸航還是睡不著，大概是因為明天自己要回家，得有好幾天見不到自家兄弟吧。

    陸航側耳聽了聽冷笑謙的呼吸，若有若無的，不知是否已經睡著。

    考完試的這幾天，他可勁的拉著冷笑謙到處玩，應該是把他累壞了吧？

    隻是，冷笑謙這個人就是這樣，你對他好，他就對你更好。明明第二天有考試，還非要通宵陪陸航趕論文，怎麽勸都不聽。其實是更喜歡安靜地看書做設計的，卻總是點頭沉默著答應大家一起出遊的要求。明明沒有休息好，卻還強打精神跟著宿舍裏的兄弟們，一起去爬山去遠足……

    “陸航。”冷笑謙忽然輕喚陸航的名字。

    “咦？你還沒睡著嗎？”陸航有些詫異。

    “我睡不著，說說話吧。”冷笑謙頓了一下，然後思忖著開口。

    陸航雖然有點兒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嗯？好吧。”

    宿舍樓是在山裏，雖是炎夏的夜晚，溫度還是很涼爽的。不但不用開空調，還要蓋個毯子才行。

    正想著怎麽開口，冷笑謙突然打了個噴嚏。

    “你是不是感冒了？趕快蓋好毯子，別著涼了。”陸航提醒了冷笑謙一聲。

    “沒事，我不冷。”陸航那麽一說，冷笑謙反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然後，他再一次的沉默了下來。

    “好吧。不過，你感冒了的話，還不是得我替你打飯照顧你？好吧，想聊點兒什麽？”這麽說著，陸航低低地笑了起來。

    冷笑謙不知道該怎麽再開口，索性這會兒不再加以理睬，不一會兒氣息均勻。想是已經入睡了。

    說是聊天，但沒說幾句話就睡著了啊。真是的。

    不過，簡直就像是小孩子鬧別扭。陸航的心裏暖暖的，雖然很多時候，冷笑謙都顯得很淡定成熟，但是在陸航他們的眼裏看來，他還是個小孩子。冷笑謙是陸航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更多的像是他的弟弟一樣。如今，冷笑謙能這樣別扭的表達他的不舍，陸航其實心裏很高興。

    所以，這麽想著，陸航也很快就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黑暗中，冷笑謙睜開了黝黑如墨的眼睛。

    陸航，我隻是想告訴你，有很長的一段路，將會意外的艱難。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自然還會再見麵。但是，如果沒有機會的話，那麽以後，以後，就再沒有以後了……

    不過。不管到哪裏，我也會記得，有你這個朋友。

    陸航走的時候，冷笑謙隻送到了宿舍門口。

    “阿謙，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這幾天你要好好吃飯，別看書看得廢寢忘食的啊。”

    冷笑謙點頭。聽著陸航像他大哥和姐姐一樣，在他出門的時候，對他不停的念叨和囑咐。

    “還有啊，咱們這兒晝夜溫差大，你要注意著，小心感冒。”

    冷笑謙繼續點頭。

    “有什麽事就打我手機。”陸航抬起手，拍拍冷笑謙的頭。“沒事兒的時候也可以打我手機，有人欺負你了就告訴我，回來我給你欺負回去。”

    冷笑謙再點頭。

    “那，阿謙，我走了。”

    冷笑謙微微的頷首。

    “那，阿謙，再見。”

    終於，陸航對著冷笑謙揮揮手，卻滿臉陽光地轉過身，一步三回頭地下宿舍樓去了。

    目送陸航的背影消失在視野，冷笑謙靠在門框上。過了一會兒，對著空氣，一字一字、極認真地說。

    “再見，陸航。”

    有緣再見，無緣，則再也不見。

    一百四十三

    陸航言簡意賅地向父親報告了公司的事，就想要告辭。

    “等一下，陸航。早猜到是大哥和他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在搞鬼了，如今既然都查清楚了，怎麽處理，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陸航在心裏冷笑，有這個必要嗎，該怎麽做你早已經有了決定了吧。嘴上卻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伯和兩位表哥勾結外人私吞集團的資產，自然是按章程處理。”

    “畢竟是我的親大哥，會不會太狠了點？”辦公桌後的男人皺了皺眉，眼睛卻是笑著的。

    狠？無能而野心勃勃的人還想有怎樣的下場？如果三叔和他的兒子也犯這種錯，你會更高興吧？

    “‘凡是擋路的人一律打倒’，‘不要放過任何可乘之機’，這是父親您從小教我的。”

    “很好，陸航，你要記得這句話。我不允許任何人妨礙我，即使是你也一樣。”

    “是的，父親。將來我也不會允許您阻攔我。”

    “嗬嗬，這才是我的兒子！畢業了就回來幫我吧，我也老啦，很想好好歇歇了。好了，去吧。”

    看來父親是不會同意自己接著讀書了，雖然早點把精力放到集團也好，到時候就可以趁早把集團抓在手裏了。

    說不定，和笑謙合作的事情，能夠更快的接近和完成呢。

    這麽想著，陸航有點兒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冷笑謙了。

    “那麽，父親，我先告辭了。”

    看著陸航不動聲色的腳步，多了一絲難以覺察的輕快，男人抿了口杯中的咖啡。

    回想起那天冷笑謙鎮靜的神情，其實應該是個冷漠的人吧。不過，也好在冷漠，不然還要耗費他太大的力氣。那就劃不來了。

    顧不得天氣炎熱，陸航奔上了五樓，想著這個時間，冷笑謙應該是在看書吧。

    陸航不經意的想起冷笑謙看書的樣子，那樣看起來斯文清秀的人，打起架來可真夠狠的呢，不過多虧了他的這副身手，否則當日豈不是……

    然後，陸航有些好笑，又有些後怕地想起第一天帶冷笑謙去酒吧的情景。還好他這個好兄弟後來寬宏大量，沒有找他後帳。不然，他被揍多少次都不一定了。

    “阿謙！”大聲喊著冷笑謙的名字，陸航衝到宿舍門前，“我回來了。”

    門上著鎖，冷笑謙似乎外出了。

    這麽熱的天還出門，要出去也等太陽下山後呀，中暑了怎麽辦？陸航咕噥著掏鑰匙打開門。

    “阿謙？”拎著的水果散了一地，“阿謙？！”

    德勒斯的吉他還是大搖大擺地占著床，摩羅的cd還是東一張西一張扔滿了書架，自己臨走時喝了水的杯子還是呆在桌子中央，隻有冷笑謙的床空空的，隻剩下光溜溜的一張單人席夢思。

    隻有冷笑謙的桌子空空的，甚至可以看出均勻地落了很薄的一層灰。

    隻有冷笑謙的書架空空的，那些整整齊齊的包著純白書皮的書都不見了。

    隻有冷笑謙的抽屜櫃子空空的，連著毛巾、牙刷、臉盆，還有他的兩個旅行箱，都消失得幹幹淨淨，幹淨得就像那個床鋪從來都沒有住過人。

    太陽明晃晃地耀眼，空蕩蕩的宿舍裏沒有開空調。陸航卻一陣陣地發冷，冷到用雙臂抱了自己還是不停顫抖。

    “冷笑謙——”嘶啞著嗓子無力地喚著這個名字，陸航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心裏有一個念頭浮起來又按下去，反反複複。

    “陸航。”

    “我睡不著，說說話吧。”

    自己離開前的最後一晚，意外別扭的冷笑謙，隻送自己到宿舍門口，光是點頭而不說話的冷笑謙，是不是早就決定了要走？

    櫻花飛舞的樓頂不肯回應自己，以後要一起創業，一起打拚，凝望遠方笑容淺薄的冷笑謙，難道說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了？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陸航狠命一掃，桌子上的水杯、打火機、煙、相框，各種各樣的東西全部摔得七零八落的破碎。

    頹喪地坐下，心也空蕩蕩地破碎。

    換了手機的冷笑謙，無聲無息離去不見的冷笑謙，不知道怎麽聯係的冷笑謙，無法動用家族勢力尋找的冷笑謙。

    好不容易有了第一個朋友，卻又毫不在乎，不動聲色和自己斷絕了聯係的冷笑謙！

    陽光的影子移了又移，最終歸於黑暗。

    當翌日刺目的陽光炫痛了眼睛時，陸航才發現，自己就這樣捧著頭呆坐了一整夜，身體都坐得僵硬了，仿佛用小指頭輕輕一戳就會斷裂，思維倒是清晰起來。

    冷笑謙沒道理會無緣無故地離開，一定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原因，自己不知道的，難道、難道是！

    父親非要自己回去調查、一反常態地問我處理意見，原來還是知道了嗎？

    是自己太大意了，是自己太大意了，是自己害了冷笑謙。

    可是，阿謙，為什麽你要選擇放棄而不是堅持？生命，不過是自己選擇然後再自己為此負責，這是你說的，為何如今你會放棄？你不相信我嗎？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在意是不是有我這個朋友？！

    陸航的心重重抖了一下。

    笑謙，我不能找你。即使你不在意我這個朋友，我卻仍希望你可以好好的，隻要你可以生活的好。

    父親的手段自己再清楚不過，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是回學校找冷笑謙，肯定也早就知道冷笑謙已經離開，更知道冷笑謙現在在哪裏，隻要自己有一點不慎，恐怕冷笑謙明天就會死在“失足”落水或是一場“意外”的交通事故中了。

    陸航站起來，動了動嘴角，要笑啊，一定要會笑啊。

    加米尼家族嗬，到我手心裏來吧，我要站在你的頂峰，張開手臂建造屬於我的世界！

    到了那個時候。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會再有人能夠對我的一切指手畫腳，我身邊的朋友，也不會因為如此，而離開我。隻剩下孤獨的我一個……

    一百四十四

    整個假期，陸航出奇投入地參與著集團的事務。

    關於冷笑謙的事並沒有跟父親多說一句，隻是兩人目光相接時，彼此心裏都了然於胸的明白。

    當作動力也不錯嘛，加米尼的現任主人顯然很滿意目前的狀況。義氣和友情這種東西，不過是年輕時幼稚的衝動，陸航很快就會忘記，當他真正成長為商界的王者時，他就會懂得隻有利益和權勢才是人生唯一值得追尋的東西。

    有了這些，在這個世界想要什麽都能得到。

    而到了那時候，陸航對那個所謂的朋友的心情，自然就會改觀了。逢場作戲是無可厚非，也說的過去投機，但認真對待，真的付出的話就太愚蠢了。至於現在的不舍和疼痛，就當是成長的代價吧。

    這個夏季無端地特別悠長。

    等到山裏楓紅、s大的學園再開學的時候，麵對冷笑謙空白的床鋪，摩羅是滿頭霧水，德勒斯保持了沉默，陸航則像視而不見。

    “真奇怪，笑謙跑哪去了？把東西都收拾沒了，這小子事先什麽都沒有說過啊。喂，德勒斯，老大，你倆知道不？”

    德勒斯望向陸航，陸航把頭一扭，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囉嗦！”

    冷笑謙對於m大並不陌生。

    至今，墨清歡的大名還流傳在m大的各個角落裏。

    冷笑謙翻出手機，登錄了很久不上的qq，看著群裏鬧騰的一片，然後出了聲。

    替狗拿耗子：很久沒見你們鬧騰，工作都完成了？

    耗子1號：等等，我看到了什麽？這種熟悉的語氣，這種熟悉的說話方式，這種熟悉的字體！謙少！你回來了？！

    耗子4號：嗷嗷嗷嗷嗷，謙少謙少，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們有多想你！

    耗子7號：少來了，是誰每天都在感慨，現在大小姐忙著談戀愛，謙少又不在，真是好自由，好輕鬆的？

    耗子4號：喂喂，小7，不帶這麽揭穿我的。揭穿了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耗子11號：有好處，有大大的好處。謙少，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沒有你的日子，小的們實在是很無聊啊。

    耗子20號：我看小11就是被虐體質啊。不過，我確實也讚同小11，我們可都想你了啊，謙少，你什麽時候回來？

    替狗拿耗子：不回來我就沒辦法給你們布置工作了？我剛接到一個舅舅拿過來的一個工作，既然你們這麽閑，那就把這工作交給你們來完成吧。晚一點我會把壓縮包上傳到群裏，你們自己去下載。給你們三天的時間，我要看到每人三十張設計圖。

    然後，在冷笑謙的這話發出去之後，群裏立刻就一片哀嚎。

    耗子16號：一上來就看到謙少在布置作業。我能不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默默地潛水下去？

    替狗拿耗子：你覺得呢？

    耗子16號：我覺得……必須不能！

    對於這種回答，冷笑謙表示很滿意。

    在一片哀嚎中虐了耗子們，冷笑謙很滿意的下了線，收了手機揣進了衣服口袋裏。

    然後，他眯著眼睛，看了看m大的校園，然後，冷笑謙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陸航。謝謝你把我當成朋友。同樣的，我也將你當作了朋友。

    因為是朋友，所以，我沒有在這種時候，告訴你想跟你合作的事情。因為是朋友，所以，我才會接受這個條件。因為我知道，在你所生活的環境裏，隻有當你真的握住了加米尼家族的時候，你才能擁有真正的自由。才有機會擁有幸福。

    作為朋友，我必須幫助你，所以，我引導你做出正確的選擇。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陸航，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我在這裏，或者是在東都，等著你的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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