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謫仙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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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姝案發生在四年前,即大周第二十三年,皇後薨逝後的第三年。後宮無主,皇帝依舊算“待字閨中”。

    《國語》雲: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急景流年,太後不願做一個罪人,更不舍皇帝辜負好時光,便一道聖旨下達,全國征妃。那年班氏有女初長成,恰巧十七歲,再過一年就過了選妃的年齡。

    駱城的風水好,好事總成雙,禍也不單行。才子佳人們總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惆悵和“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寬慰。那年駱城正巧出了對並蒂芙蓉——班姝、武粼兒。一個溫潤如白玉,一個多情似驕陽,而駱城選妃的名額隻有一個。

    常言道醜人多作怪,殊不知俊美的人才事多。虎兕相逢能如何,一個字——淦!

    時年八月初七,武粼兒聽聞班姝得遇貴人,約於瑤池仙汀酒樓見麵。武粼兒唯恐班姝得登枝頭,即與瑤池佳汀的公子方槐共謀,設下毒計。當晚班姝到了酒樓,方槐令小丫頭撞倒班姝,班姝唇妝走樣,這時方槐站出來將一盒有毒的唇脂贈給班姝。班姝為不失儀禮,連忙補上唇妝,進了雅閣。隨後貴人離去,方槐入閣侵犯,班姝幾經掙紮後毒發身亡。

    知府立案徹查,最後以方槐故意殺人罪判其死刑。而武粼兒,本意在教唆方槐羞辱班姝,並無殺人動機,囚禁一年後釋放。

    地方官府年末匯總各大命案送達中央刑部,中央核查無疑後存入了檔案庫。哪知大審時被大理寺揪出了破綻。

    王知州將案子講述了一邊,以好讓鬱泱有個大概的了解。散堂後,眾人各自回了去處。

    許沿熬夜將案子梳理了幾遍,於三更時擬好了審訊方案,眼睛又酸又乏,眉上愁雲不散。

    既享官祿即為君臣,既為君臣則當恪盡職守,可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

    許沿在案前無力地吐了口氣,眼睛盯著紙上“貴人”二字,心事跟手中的筆一樣打著轉兒。皇帝要聽審,這下追凶容易定罪難,駙馬要受懲、刑部要受懲,打破了那份和氣自個還有得受。

    案子所有的檔案都刻意抹去了案發當晚班姝所遇的貴人的真實姓名,並在“貴人”兩字後麵畫了個紅色的小圓,意在暗示查閱該檔的官員無須過問此人。因為皇帝是不能胡亂猜忌、非議的。

    沒人敢提皇帝,也沒人懷疑皇帝,因為沒人能想出一個皇帝殺人的合理動機。鹿州到駱城千裏迢迢,皇帝親自出馬,就為殺一個陌生的女人?雇個殺手豈不省事。

    但皇帝又確確實實來過,來意是個大問題。若為一傾芳容,何不直接招班姝入宮;若為微服私訪,可史官有明確記錄,當時陛下是看到了班姝選妃的畫像一言不發的趕了過來。

    皇帝當初為何而來不得而知,如今為何而來更是無從推想。

    許沿忽然賞自己一記耳光,自言自語道:“怎盡想無關緊要的事。”

    退一萬步來講,哪怕皇帝是真凶,誰敢拿他?姑且將皇帝的種種舉動視為碰瓷的皇家行為藝術罷。

    “來人。”

    門外的大理寺侍從聞聲進屋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許沿冥思了片刻,道:“你小心些跟著刑部,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侍從疑惑道:“查案時我們跟刑部是一塊行動的,如影隨形,大人為何還要察他們?難不成他們有小動作?”

    許沿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想到些什麽,立馬吩咐:“我有事要你去做,現在馬上潛入瑤池仙汀……”

    另一間寢房內,鬱泱也徹夜未眠,將案宗查閱了數十遍。大理寺要拿安逸,但案宗從頭至尾都沒有發現與安逸有關聯之處…

    靈光一閃,鬱泱當即一怔:不對,班姝選妃的畫像出自安逸之手。

    是因為那副——《謫仙圖》!?

    “傳孟鳶。”

    孟鳶臉色不怎麽好,一入房鬱泱便問道:“為何要逮捕安逸?”

    孟鳶吞吞吐吐:“逮捕安逸是大理寺的意思,許…鬱大人並未告訴我原因。”

    鬱泱:“大理寺同刑部為何要一同參審這樁案子?你為什麽來?”

    孟鳶遲鈍了一瞬:“當年地方呈上命案卷宗,是我負責查核班姝一案,當時沒能發現破綻,便簽字過了。原是我的過失,應當來給冤案翻案。”

    “你撒謊。”鬱泱嚴肅道,“你是被大理寺威迫來的。”說罷冷漠地將案卷扔到孟鳶跟前。“你作為刑部侍郎,這麽明顯的一個破綻,朕都看得出你會熟視無睹?方槐贈給班姝的唇脂有毒,是何毒,查沒查到就不了了之了?”

    孟鳶原本膽小,被如此責問,連聲音都降低了三分。“問…問過刑醫,刑醫說不曾見過。正要拿去太醫院鑒定,哪知拿東西的小廝不小心絆倒了,毒物掉進了一旁的池塘,化沒了。”

    “化沒了?”鬱泱冷哼了一聲,越發嚴厲,一掌桌麵喝道,“化沒了你不知道勘查現場、不知道調查毒物的來源,不知道開棺驗屍?”

    孟鳶嚇得當即下跪,手心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抹在膝蓋上。“當時距知府結案已經過了半年,屍體爛沒了,現場不知處理了沒有。毒…毒前幾天查了,來自不夜城,賣販已經不知去向。”

    “沒弄清楚事實你就批,等大理寺揪出破綻才肯來查?孟鳶啊孟鳶,你真是朕的好兄弟!”鬱泱語氣已經相當不好了。

    “陛下恕罪!臣…臣當時想,既然真凶已經受刑,那毒物查或不查已左右不了事實。所以…”

    鬱泱頓時蹙眉,拿捏到孟鳶的話——查或不查“已”左右不了事實。

    已左右不了方槐已死的事實?還是既然有人死了,且擱置真相。

    “敷衍了事,屍位素餐!朕有心袒護你,可你教朕如何袒護?你偷閑還能坐享官祿,無辜的人卻要為此蒙受冤屈、擔受喪親之痛!”

    孟鳶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起來,懊悔道:“臣知錯了,甘願受罰。臣知為君之難,陛下且罷免臣,臣不會讓陛下為難了。”

    鬱泱不省心的看孟鳶一眼,搖頭歎息:“你一個快做父親的人。”

    “公主說等孩子生下來,要我待家看孩子,她…她去上朝。”

    鬱泱被塞得一時說不出理來,責備道:“所以你無所謂,故意給朕找茬是吧。”

    孟鳶誠惶誠恐:“臣不敢。”

    “明天單獨隨朕去查,是你戴罪立功的機會。”

    “是。”

    門外侍從等候了多時,印在窗戶上的影子來來回回搖晃。鬱泱:“門外有何事?”

    侍從聽罷進門,道:“陛下,丁鷺在牢裏叫嚷一天了,放還是不放?”

    鬱泱原是要放他走的,可如今安逸押在牢裏待審,留著他興許能有用處,便道:“放可以,套上手鐐。”

    “是。”

    “等等,賞他一些銀子。”

    侍從不解:“為什麽?”

    鬱泱陰冷的看著他,不作回答。侍從背脊一涼,默默退了出去。

    駱城大街東北角坐落有一座大院,是班氏的住宅。街尾西南角也有一座大院,是武氏的住宅。兩宅之間的街道中央,有駱城最大的酒樓——瑤池仙汀。

    鬱泱隨孟鳶一早來到班宅,宅前兩座高大的石獅子猙獰凶悍,家資可見一斑,相比之下知府門外的石獅子就顯得溫馴了許多。

    孟鳶敲響門扣,管家聞聲過來開門。孟鳶出示令牌道:“刑部查案。”

    管家先是敬了大禮,然後納悶道:“駙馬爺,前幾天不是來查過了嗎?為何又查。”

    “無須你多問,開門便是。”

    管家將門大大的敞開,以示服從和尊敬。鬱泱隨即轉身跨進大院,孟鳶老實的跟在他身後。

    管家見鬱泱器宇不凡,連孟鳶都要謙讓幾分,地位應淩駕於孟鳶之上,隻是穿著寒磣得厲害,令他費解。那是一件印有魚戲蓮葉的天藍色長衫,表麵微微泛白,衣料略顯陳舊,袖口處縫了一塊藏青色的大補巴,與衣裳原有的書香氣息格格不入,將人也襯托得偏老了些,應該穿有七八年了。雖然驚才風逸,但一派節衣縮食的窮酸氣息惹得旁人不自在。莫說那些官僚大夫不會穿,恐怕連市井百姓都不屑一顧。

    管家悄悄把自身配戴的華美玉飾收進兜裏,不好張揚,小心翼翼問孟鳶:“駙馬爺,這位大人是?”

    “無須你多問,比你大便是了。傳你家夫人來。”

    “…誒。”管家忍不住多看兩眼鬱泱,才轉身去請班夫人。

    班夫人聽官府來查案,想及死去的女兒又兩眼淚花,在老嬤的攙扶下來到班姝的閨房。

    一進閨房便嗅到了女兒香,牆上掛有四美圖,長桌上擺有古琴、琵琶,梳妝台上放有十來個精美的木匣子,裝有胭脂水粉之類。最矚目的是一麵半身大的銅鏡,銅料倒不稀罕,難得尺寸之大,放在皇家都屬一件罕品。

    “小女一生清白,平時隻待在閨中學習琴棋書畫,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就遇上了這等禍事!可憐老爺他一心向佛,常年周急濟貧,到頭來卻招此惡果。我們家到底造了什麽孽啊!嗚嗚…”班夫人撫著女兒的長琴,大哭起來,“大人一定要給小女做主,找出真凶!”

    “好了好了,既然朝廷的人來了就一定會真相大白。”孟鳶貼心地在一旁安慰老婦。

    鬱泱仔細觀察了房裏的一物一器,注意力落在了牆上的四美圖上,定住了。

    西施動人、玉環風韻、昭君端雅、貂蟬嫵媚,畫像極美、驚為天人。隻是西子和貴妃的畫像好似少了兩筆墨。

    阿嬤見了,主動解釋道:“小姐每晚入睡前都會盯著這四幅畫看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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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鬱泱:“為何?”

    “曾有一個花言巧語的算命老道到家裏做客,說什麽夫妻之間之所以有夫妻相是因為朝夕相處,彼此見多了,日久天長就潛移默化的長相近了去。小姐聽在心裏,聘請了畫師畫了這四美圖掛在房中,天天看。倒也真了,小姐越長越水靈!絕非誇大其詞,見過小姐的人都過目難忘、戀戀不舍,誇小姐集四美於一身、有過之而無不及呢。隻可惜…”

    噢?

    鬱泱尋憶那晚與班姝共飲,卻沒能想起什麽,不過印象中她的確有幾分風姿。但與其說他對班姝的印象來於眼見倒不如說來自謫仙圖。

    班夫人一旁聽著,哭得更厲害了。平白無故失去了一個好端端的女兒,換哪個母親不肝腸寸斷。孟鳶發勁兒哄都哄不過來。

    鬱泱轉去察看胭脂水粉。果是女兒家,唇脂都分了十幾種顏色。倫理他作為皇帝,對後宮這類司空見慣的玩意兒應屢見不鮮,奈何他孤家寡人,打開胭脂盒如打開了新世界。

    “你家小姐最喜歡哪種顏色?”

    阿嬤上前挑出一個粉盒道:“小姐最喜歡這個霞紅色。不過小姐曾經是最不喜歡霞紅的,連塗都不願塗,後來不知怎的又愛不釋手了。”阿嬤琢磨了一會,恍然大悟一般,“噢記起來了,那年修雲寺送來了謫仙圖,畫上小姐的唇色正是霞紅色,果然光彩煥發、豔驚四座。小姐始知霞紅更襯自己,恨與悅己者相見晚,連歎了幾天的氣,估摸從那會子起喜歡的吧。”

    鬱泱忑了一下,拿捏阿麽的說辭,問道:“果然?悅己者?謫仙圖是從寺裏來的?”

    阿嬤:“那時老爺請了駱城最有名的畫師來給小姐畫選妃像,趕巧兩個修雲寺的和尚來府上化緣。和尚見了畫師描畫,竟說小姐抹的杜鵑紅不好看,說要霞紅。小姐不依,把他倆轟走了。我看兩個小和尚一副可憐勁兒,追上去塞給了他們一兩銀子。後來小姐叫我去修雲寺請作畫的大師來家裏做客,小和尚卻說畫是一位施主送的,送完就走了,都不知道叫什麽。”

    果然,無論什麽女人安逸都要留一眼,或欣賞或意丨淫。

    鬱泱:“畫呢?”

    班夫人擦了擦眼淚道:“前幾天官府來查的時候,當做證物帶走了。”

    “除了畫,還有沒有帶走其他的。”

    “沒有了。”

    這會子孟鳶已站在班夫人身後,殷勤地給老人家捶背。

    鬱泱瞄了孟鳶一眼,而後道:“去瑤池仙汀。”

    兩人在班家喝了一盞茶後繼續前行,路上碰見丁鷺在一家鋪子裏撒潑。

    丁鷺已經炸毛了:“你到底賣不賣!”

    “你這生意我還不做了怎樣!不服去告官呀,我不信你一個偷雞摸狗的人還敢告人!”

    丁鷺惱得七手八腳:“你你你血口噴人,你哪隻眼睛見我偷雞摸狗了!”

    女人瞪他一白眼:“你不偷雞摸狗怎拷上了官府的手鐐,你知不知恥呐害不害臊呀?”

    “我樂意拷上怎麽了。你不賣是吧,等我叫知府繳了你這個店麵建個澡堂!”

    鬱泱原視而不見,可晃眼看到鋪子的招牌上寫有“楊記醬肘”四個字,便進了去,將銀子扣在案上道:“來十個帶走。”

    女人驚了一下,愣愣的有點措手不及,連忙馬馬虎虎整了儀態,笑盈盈道:“好嘞,客官稍等。”

    隔著空氣都能聽到女人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丁鷺瞎了狗眼。論相貌他雖然不及鬱泱豔壓群芳,但個頭比鬱泱高啊,走到哪兒不是高山仰止。若是翰林出身,他怎麽也得排個前三賢。

    丁鷺不服氣的小聲道:“看你養的那些刁民。”

    鬱泱展開畫扇扇涼,似答話道:“是啊,我養的刁民。”

    丁鷺當即捂了嘴,還以為鬱泱聽不見,默默地背過身去。

    女人打包好了豬肘子遞給鬱泱:“客官拿好。”

    鬱泱取出一隻收進懷裏,然後將剩下的九隻拋給丁鷺,出了鋪子隨孟鳶離開。

    丁鷺努了下嘴,瞪了一眼鬱泱的背影,回過頭看見女人目瞪口呆,不悅道:“我手上的鐵鐐他送的,羨慕嗎?”

    女人一聲怒喝:“你走!”

    鬱泱與孟鳶到了瑤池仙汀,方常引他倆去了案發的廂房。

    方常是方槐的父親,酒樓的老板。若方槐當真是殺人償的命他心裏大抵也好受些,可如今又說凶手未定,老人更痛心疾首。

    孟鳶低頭跟在後麵,默不作聲。

    廂房外貼了封條,倒不是官府貼的,是方常自己貼上的。事發以後酒樓的生意大受影響,已大不如前,再沒人點樓上的酒席,隻多在一樓吃飯。門庭冷清,連說書的先生、駐店賣藝的泠人都打發走了。

    方常推開廂門道:“就是這間房。結案後打掃過了,東西一件都沒換走。大人盡管查,務必還我樓一個清白!”

    鬱泱進房又是一頓查,旨在找到班姝當晚用過的杯子。打開一扇木櫃看見一套酒器,鬱泱問:“這是當晚用過的。”

    方常:“正是。”

    鬱泱一個一個的檢查杯子,問:“你們動過這套杯子?”

    方常:“四年前查案的時候官府就拿走過。”

    “上麵有沒有脂印?”

    方常:“原是有的,官府定案後送回就沒有了。因為沾有毒物,知府老爺說安全起見,處理幹淨了才能送回來。”

    鬱泱失落地放下了酒杯,在桌前坐下,冥思當晚的情景。真是該死,跟名冠駱城的大美人共處一室,他怎一點都想不起來班姝當時的狀態。悶由心生,不由自主地從懷裏取出肘子,不自知的呆呆啃了起來。

    孟鳶在廂房外構思當晚案發情景,托腮來回思索,樓上樓下轉了幾圈。樓角處聽得兩個丫頭在對話。

    ——“討厭!今天來給門房補漆的那老頭,做事大大咧咧的,把漆灑在這牆壁上,害得我好處理。”

    ——“這片牆原是漆過的,新漆粘上了,隻要還沒幹擦也容易,何必生那麽大的火跟自己過不去呢。”

    ——“這一點還偏擦不了,你瞧瞧。”

    ——“誒,我說多大點事呢,撂著也不起眼,甭管它了。”

    孟鳶等兩丫頭離開後方去看那點漆,隻指甲一般大,心裏可笑道:這也有得惱?

    鬱泱啃完,方常連忙遞上擦手的方巾,鬱泱回過神來一臉冷漠,接過方巾斯斯文文地擦幹淨手。

    天色已經不晚,兩人各懷心事的回府去。

    孟鳶心裏有件事琢磨了許久,覺得還是有必要跟鬱泱說一聲,便道:“陛下,一件事你可能不知。班姝是蘭鴻的未婚妻,你知道蘭鴻的脾氣,耿得緊。這案子不僅太後下令要查,蘭鴻亦施了壓,來之前還囑托鬱沿要查個水落石出。若不是我批了這樁案子,憑我和蘭鴻的關係他一定會囑托我的。如果…案子另有…,則應了我失職,蘭鴻一定會恨我。如若蘭鴻跟鬱沿走近了…”

    鬱泱定住腳,回頭審視孟鳶。孟鳶頭越埋越低,躲避鬱泱的眼神。鬱泱一言不發,加快了回府的步伐。

    牢房裏,莫追把蒿草壘得高高的,踩在上麵才夠得著茶盤大的窗戶,可憐巴巴地往外眺望,一動不動的看著夜色。駱城,又下雨了。

    “追追?”

    莫追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回頭看見牢門口蹲了一隻長腿刁民。“是你?”

    丁鷺:“沒錯,是我。”

    莫追繼續眺望窗外,沒有理會他。

    “好你個安嫖!”丁鷺遠離了牢門坐下,掏出豬肘子美滋滋地吃起來。

    莫追嗅到了味道連忙轉頭,看見丁鷺懷裏一堆的肉!不禁咽下口水。“哥你過來,咱有話好說。”

    丁鷺聽若未聞,自顧自地吃著,還發出可惡的聲音。“嘖嘖,這他麽忒好吃了!”

    太誘惑!

    莫追垂涎三尺,趴到了牢門處,頭都快卡出去,手再伸長一點就能夠到丁鷺,臉都擠紅了。“哥別鬧了!”

    丁鷺得逞道:“這會知道叫哥了?”

    “之前都是小弟不好,望兄長寬待!”莫追耿直的眼睛一刻沒離開過肘子。

    沒有什麽煩惱是吃解決不了的問題。安逸這份“豁達”丁鷺既欣賞又堪憂。

    罷了,丁鷺將肘子遞給莫追道:“可以給你吃,把一邊手伸出來。”

    莫追拿到肘子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也沒答話,老老實實伸出了一隻手。

    丁鷺挽起莫追的手腕,細細把起脈來。“你叫莫追,字什麽?”

    “剪燭。”

    “何當共剪西窗燭?你自己起的?”

    “三娘給我起的。”

    “哪家小姐?”

    “不跟你說。”

    ……

    一旁獄官看在眼裏,轉去稟報陳酉。陳酉道:“不妨事,隨他們去。”

    現場盤查過了兩日,到了第三日班姝案終於開審。因為刑部有過在先,所以主審是大理寺。鬱泱作為聽審坐在許沿側後方,堂下是涉案的家屬,堂外是待傳的證人。公堂靜得壓抑,時辰已過了半晌,孟鳶遲遲不見來,眾臣的茶飲了一杯又一杯,等得有些煩躁。

    鬱泱無聊得垂眸把玩茶杯,手擰杯蓋有意無意的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下一下磕響杯身,整整磕了七下。

    許沿知道鬱泱無心再等了,扣響了驚堂木:“開堂!”

    第一個傳審的是盧知州,已經年過半百,三年前辭了官告老還鄉。

    許沿今日穿了件紫領黑底的官服,神情似笑若無,讓人難以捉摸。他走下階去,手裏拿著一份卷宗,話語雖風平浪靜,但言外之音不可謂不洶湧湍急。“盧大人一朝為官十七載,還差兩年便任職期滿。落葉歸根?走得急了些吧。”

    盧知州畢恭畢敬道:“家中老媼犯了濕症,疼起來寸步難行。老臣有心還鄉照料她,便辭了官。”

    “盧大人對令夫人情真意切,著實羨煞旁人。可倘若你被我查出個不是,那就晚節不保了。”許沿將案宗塞進盧知州手裏,“這是你批過的案情,念最後一段。”

    盧知州不知許沿意欲何為,有不祥的預感,忐忑不安地念起來:“方槐破門而入,欲行不軌之事,死者抵死反抗,掙紮少傾後毒發身亡。方槐畏罪潛逃,次日緝拿歸案。”

    “發現問題了嗎?”

    許沿近近的站在身旁,盧知州頓覺陰寒,目光定住一處道:“小官愚昧,不能察覺問題所在。”

    許沿:“索性不是盧大人親手寫的案詞,不然字裏行間應更加縝密些,豈會兩句之內出現‘破門而入’、‘畏罪潛逃’這兩個性質截然不同的詞。什麽心理的人會破門而入,什麽心理的人會畏罪潛逃?短短一刻鍾之內,一個人幾乎同時出現這兩種心理,極有可能說明一個問題——出意外了。出了一件方槐意料之外的事。”

    盧知州點點頭,似虛心接納了這個合理的猜想,又裝作糊塗道:“許是錢師爺拿詞不準吧?”

    許沿:“據了解,錢先生做了二十年的師爺,資曆不在您之下。是拿詞不準還是事實寫照?”

    擰線頭牽真相是公堂上見慣不驚的戲碼,或實而有之或為引蛇出洞,凡湊效即可行。常人挑的線頭大都為不合理的動機、行為,而許沿挑的線頭往往是微不足道、眇乎小哉的細節,心細得令人發指。

    許沿:“我且當錢師爺是無心之失。可案情沒有假吧?”

    盧知州唇齒有些發顫,隱藏住了。“據目擊者口供錄的,不假不假。”

    許沿:“如果方槐要毒殺班姝,目睹班姝抹上有毒的胭脂後為何不立即逃離,反而要進房行不軌之事?”

    盧知州:“女子不會刻意吞食唇脂。方槐入房是想確定班姝有無中毒,當確認班姝食毒後馬上逃逸。”

    許沿:“不合理吧盧大人。案宗上白紙黑字寫方槐欲行苟且之事,難道是空穴來風?方槐受審時口口聲聲稱那盒胭脂隻是催情的迷藥。不論從哪個方麵想,迷藥都更合邏輯。”

    盧知州攤手稱冤:“那盒胭脂驗過了,真真是能殺人的藥。案宗上一再做了解釋,方槐是欲逃脫死罪才編出唇脂是迷藥的謊言。”

    許沿:“那他殺人動機是什麽?”

    盧知州愣住了,開始懷疑自己起來。“案宗上寫得明明白白。案發前日班姝曾辱罵方槐,方槐記恨在心,又受了武粼兒的挑唆,一時懵了頭腦殺了人。”

    見盧知州一副自覺無辜的模樣,許沿點頭冷笑了一聲,走回座位上坐下,沉默了好一頓,然後道:“倘若真如案宗所述,本官大抵便信了,畢竟一兩個詞匯不足以說明什麽。可蹊蹺就出在一份關口記檔上,案發次年二月,駙馬來過駱城,三月末你告老還鄉。”

    盧知州眉頭擰成八字,苦悶道:“大人,老臣辭官與該案毫無幹係!”

    一旁陳酉神經緊了起來。孟鳶如果察知案件有疑,自然要到案發地收集證據。許沿逮住這個引子,有意將孟鳶按步行事與盧知州辭官牽扯起來,無論這雞蛋裏挑不挑得出骨頭都說明了一點,大理寺在拔刑部的刺。

    許沿執起一份檔案:“你為什麽辭官,想好了再說。”

    如果叛了錯案,固然想辭官擺脫汙名。可盧知州並不知自己錯判了案子,隻是那年孟鳶來尋他問事,讓他隱隱察覺出了事情,也沒耽擱,順勢離了官。“駙馬來…找過老臣,左右說了一些安撫的話。不日免職書下達,老臣便還了鄉去。”

    許沿:“是你提出辭官的?”

    “老臣起先一直在納悶駙馬的話,而後才知被罷免了。”盧知州有句話堵在心頭已久,想說不知得罪了朝中何人。

    “這便奇了,吏部文書清楚記錄是你提請告老還鄉。”許沿點到為止,轉問,“駙馬跟你說了什麽,可還記得?”

    盧知州:“無他,大類一些問老媼身體可好的話。”

    鬱泱眉頭微微蹙起,不知不覺喝下了整整三杯茶。神一般的隊友!

    許沿:“當初案宗與毒物,也就是那盒唇脂一齊上交到刑部?”

    盧知州:“是的。老臣問了刑房、大夫及各路能士,無人知是何毒,便一同呈了上去,望朝中大人能查出明細。”

    許沿說到口渴,亦或在醞釀什麽,慢慢喝下一口茶。“我問完了,盧大人你且旁聽,如果凶手不是方槐,你可要負主要責任。翻案到底是要講究真相,本指望從毒物中找到一絲線索,可奈何,連一絲的線索都被打翻進水池裏,化沒了。”

    後麵一句話似說給鬱泱聽。雖然沒有明指,但稍微有思量的人都知道許沿在暗示是孟鳶的人打翻的。倘若孟鳶毫不相幹,許沿這段不明不白的話也好讓自己有個退路。

    “這唇脂到底是不是殺人之毒,看來隻能用其他方法查了。案宗上記載:經查實,不知毒為何物,取一針尖脂化於水,令死犯服下,一時辰後死犯全身抽搐,眼珠泛白,難受不堪,漸而氣息走弱,然後死亡。乃劇毒。”

    許沿傳來當時調毒的差役,道:“這有一盒跟毒物外盒相仿的唇脂,你演示一遍如何‘取一針尖脂化於水’。”

    小差役拿出一根銀針,橫在脂膏上滾了一圈,針身粘上了一些細沫,然後攪於水中。解說道:“因為唇脂太淺,所以沒有采取直丨插到底的取毒方式。”

    許沿明知故問:“所以取來檢驗的隻是最表麵的一層唇脂?”

    小差役:“是的。”

    盧知州:“因取的毒不多,死犯一個時辰後死亡。而班姝唇上的毒遠遠多過於此,中毒後不足一刻便歿了。就她用過的酒杯上留下的脂印可以證明。”

    許沿搖頭哂笑:“盧大人,令夫人不常化妝吧?”

    盧知州忽覺尷尬,茫然道:“少時家貧,愚內不曾化妝,如今老矣亦用不上了。”

    “傳武粼兒及柳姑。”

    柳姑是班姝的奶娘,貼身老婢。

    許沿問柳姑:“當晚班姝出門時,描的是何妝?”

    柳姑一邊回憶一邊道:“麵抹鵝絨白,柳葉眉,鳳稍影,點絳唇,嗯…大類是這些,點絳唇沒得錯,小姐最喜歡這個妝。”

    許沿令人拿來一些唇脂,命令道:“武粼兒,描上點絳唇。”

    論化妝自然要武粼兒演示,畢竟是駱城雙豔之一,輕車熟路。

    武粼兒聽罷,纖細的玉手從袖中伸出,拿起一盒猩暈紅,指腹輕輕粘上脂膏,顫顫巍巍又小心翼翼地往唇上抹去,慢慢的抹上了厚厚一層。

    待武粼兒抹完,許沿問柳姑:“可是這樣?”

    柳姑細看後,微微搖頭:“小姐濃抹時最愛嬌豔欲滴,描點絳唇時唇脂像血似的,欲滴不滴最妙。武姑娘再抹重一點才對。”

    許沿轉向武粼兒:“抹。”

    武粼兒天生豔麗,平常隻著淡妝。班姝恰恰相反,天生清雅,偏愛濃妝。

    片刻,許沿又問柳姑:“這會如何?”

    柳姑連連點頭:“是了是了,正是如此。”

    武粼兒縱是小心翼翼地描妝,許沿也沒有多看她一眼,走到她身後隨手一推,將她推倒。武粼兒迎麵撲在了地上,磕到了唇,一枚紅印落在了地上。

    許沿拿起一盒藕紫色的唇脂遞給武粼兒:“補上。”

    武粼兒連忙照做,指腹粘上紫脂往唇上抹,來回抹了一遍又一遍,終於補好了。

    可指尖帶過唇上的紅脂沾到了紫脂上,紫色脂盒上分明的留下了之前抹過的猩暈紅!明顯的色差使得潛藏的問題瞬間暴露了出來。

    許沿拿過那盒紫脂遞到盧知州眼前:“假設我手上的唇脂有毒,那麽敢問盧知州,是上麵的紅脂有毒還是紫脂有毒呢?”

    盧知州雙眼一黑,雙手顫巍起來。

    許沿語氣變得嚴厲:“案宗上記:方槐令丫頭推到班姝,班姝唇妝走樣,方槐獻上一盒唇脂,班姝當即補上。可巧班姝原來塗的唇脂是霞紅,方槐獻上的唇脂亦是霞紅。新脂舊脂混為了一體,而你們驗毒時又恰恰取了脂盒上最表麵的一層!就此證明方槐獻的唇脂是劇丨毒。你如何保證不是班姝原來唇上的脂有毒呢?”

    語畢,眾人恍然大悟!

    盧知州轟然跪下身去,或是跪許沿,或是跪橫梁上刻有“明月青天”四個大字的橫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常崩潰地坐在了地上,灑下幾滴老淚,忙不顧爬到許沿跟前,不依不饒哭喊:“青天老爺明鑒,吾兒死得冤枉啊!”

    鬱泱眼睫發顫,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袖口處那枚藏青色的補巴上,惶惶不安起來。

    許沿令小吏將兩人扶起來,冷漠道:“我聽聞方槐德行差、名聲不好,與人結了不少的怨,案發前又與班姝發生衝突,於是事發後一幹人站出來指證方槐殺人。冥冥中,方槐成了默定的凶手,出發點變成了拿獲方槐殺人的證據以落實其罪名,至使判案失了考量,連班姝死前碰觸過的事物沒查,隻專注那盒胭脂。方槐一死,不少人吐了口惡氣,覺大快人心。案子處理得盡如人意,盧知州還大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褒獎,再沒人關注案子是否存在偏頗,可見眾口鑠金。誰是真凶?大夥願意他是真凶他便是真凶。方常,令郎死得冤枉,但一點都不無辜。”

    方常臉色變僵:“大人何出此言啊?”

    大理寺一小吏道:“大人的意思是平生多積德才有好下場。倘若當時人人為方槐說上一句話,為他往好處想,興許當時就能找到他沒有殺人的證據。又倘若他沒有非分之想,就不必撞上這等禍事了。”

    陳酉揚起嘴角幹笑:“這麽說來,你有班姝早已攜毒的證據了?”

    許沿胸有成竹:“我沒有,孟鳶有。”

    陳酉:“就憑他的人把毒弄掉水裏?”

    “不,這件事不過引我注意到他。我讓他給我個說法,他才著手調查毒物的來源。幾日前他查到毒物來自不夜城,我令他取樣品來,他說是一位雲遊的巫師賣的,早已經走了,他也隻是聽說。我要物證,他弄沒了;我要物源,他說找不著。”許沿笑了笑,意味不明道,“陳大人,駙馬爺是不是故意堵小官呐?”

    陳酉轉去喝茶:“我說他最近怎老是盜汗,估摸是被鬱大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許沿:“盜汗與我何幹,不是因為腎虛嗎。”

    陳酉一口茶噴了出來。

    許沿轉向堂下:“班夫人,那年駙馬到府上查實,可有跟你說過些什麽?”

    這個問題許沿早已問過她了,這會旨在讓她說給眾人聽。

    班夫人道:“駙馬爺除了詢問我案子的情況,還跟我打聽了一個人,問姝兒畫像的作者是誰。這個我尚且不知。”

    許沿:“繼續說。”

    班夫人:“臨走時駙馬爺說,人已逝,好歹將她生前喜歡的用過的燒給她,讓她在那邊也好過些,特別囑咐要燒了那副畫像。姝兒愛極了那幅畫不假,可畫栩栩如生,看著它就像姝兒還在身旁。我哪裏舍得,便擅自保留了下來。”

    許沿令人拿來《謫仙圖》,展掛在堂中,對陳酉道:“老同學的畫,尚書大人可要瞅瞅,看是不是真跡。”

    陳酉走下階去,駐足畫前愣住了。畫中初陽微濃,雨後山青水淨,女兒著一身雪白縐紗,手執小傘,閑庭散步來到蓮塘處倚岩觀魚。微風起,青絲如柳,粉麵如荷,羞眉乍斂,語笑相和,令滿池嬌花都失去了顏色。

    細看時仿佛能嗅到淡雅的荷香,能聽到女兒羞澀輕靈的嬉笑。

    陳酉沉淪在美色中,難出來:“人比花嬌,是俾直的畫。”

    皇家一級畫師不是浪得虛名,安逸的本事就在於能逮住女兒的神,極盡展現女兒的韻美。這個評價隻針對肖像畫,不包含秘戲圖。

    畫中美人擔得起國色天香,無人不惋惜長歎。幸而安逸畫了下來,他們才能一傾芳容,也不負班姝人間走過一遭。

    鬱泱波瀾不驚地瞥了一眼畫像,絲毫不為所動,揉了揉鼻梁,好似有些乏了。

    眾人歎惋之餘對真凶更多了一分憎恨,到底是怎樣絕情的人才舍得下此毒手?

    陳酉不自覺跑題了:“這麽好的畫幸虧班夫人沒燒掉。我今兒算長見識了,世間還能有這般貌美的女子,此生得見,死而無憾!”

    上梁不正下梁歪,堂下竊竊私語起來。“好像比武姑娘好看些。”

    “美成這般聖上都不納?”

    “難講。太後夠天姿國色了吧,先帝還不是說彎就彎。”

    “聖上不會跟先帝一樣吧。”

    “不會不會,聖上最討厭安逸那個死斷袖了。”

    “安逸不是單純的斷袖,他男女通吃。”

    聲音雖然微小,但許沿模模糊糊還是聽到了些,嚴厲道:“公堂之上,注意言辭。”

    眾人一時激動失了分寸,連忙收斂浮誇的表情。武粼兒委屈含淚,或出於愛妒的心理,忍不住怒喝:“她哪有那麽好看!”

    把許沿嚇了一跳。

    陳酉回過神來,道:“安逸關在牢內,既然是他的畫,令他出來認便是,何故問我。”

    “好歹先弄清楚孟鳶為什麽要毀掉這幅畫。”許沿走到畫前,手撫上畫上女子的唇,“你沒發現這裏出了問題嗎?”

    陳酉一尋思,若有所悟:“方才說班姝最愛點繹唇…霞紅…”

    “並且以欲滴不滴為最妙。”許沿凝一眼陳酉,閃現一秒捕不到的傲慢,“畫上的唇,顏色淺了,而且不是顏料,是漆。”

    “漆?”陳酉仔細觸摸了畫,像浮印一樣微微凸起,當真是凝固了的漆,不解道,“漆有問題?”

    許沿:“你舔舔看。”

    鬱泱一直默不作聲,這會不禁吸一口寒氣。

    許沿:“要知道安逸觀察女人是無微不至的,如何體現點繹唇,唯有用漆吧。”

    陳酉怔了怔:“你意思是這是班姝中的毒?”

    許沿默認地點了點頭:“搜查了班姝所有物品,隻這幅畫上有毒。”

    班夫人瞠目結舌,腿一軟差點跌倒,幸而有身旁的差役扶住。“殺害我兒的人莫不成是安逸?”

    陳酉神色終於嚴肅起來:“你驗過了?”

    “驗過了。”

    陳酉按住許沿肩膀,似警告道:“要查便查個明白。你如何證明班姝食的毒來自畫上,即便來自畫上,又如何證明不是外人在顏料裏摻毒嫁禍安逸。”

    許沿撇開陳酉的手:“我自有考量,帶孟鳶。”

    聞聲,孟鳶被小吏押了上來,手上戴著鐐銬,底底地垂著頭。

    陳酉措手不及:“你關押了孟鳶?哪怕他涉案,你也該跟我道個明白。讓大夥好一陣等,你什麽意思?”

    許沿嘴角揚起,走向孟鳶。“沒什麽意思,隻不過引你們注意孟鳶而已。”

    許沿對孟鳶道:“我不是針對你,隻是你的行跡太可疑了。來人!”

    大理寺少卿拿來一塊牆板,道:“案宗上訴:方槐令丫頭撞倒班姝,班姝唇妝走樣。大理寺檢查了瑤池仙汀酒樓的長廊,發現班姝當時落在牆上的唇印,連同牆木截了下來,大人請過目。”

    牆板上有一枚鮮紅的唇印,陳酉拿與畫上班姝的唇色想比,竟然一模一樣!

    許沿:“抱歉,大理寺撇過刑部暗自去做了調查。後來我令人將那麵牆補上,用同顏色的漆料在上麵描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唇印,令小丫頭透露給孟鳶聽。我本是猜忌,可果不其然。昨天夜裏孟鳶穿一身夜行衣潛入了酒樓,試圖抹掉那枚唇印,消滅證據。孟鳶與安逸在翰林院曾是舍友,多少有同窗之誼,孟鳶以為安逸殺人,為保安逸無事而消滅斑斑證據,有私心乃人之常情,可把我繞得好苦。孟鳶不僅認得此毒,還知道這種毒唯安逸才能調出。”

    陳酉:“你如何證明孟鳶認得此毒。”

    大理寺少卿道:“昨晚我等在暗處觀察,駙馬有一個詭異的舉動。用燭火在唇印處烘了一會,才用布抹掉。”

    “為何要用火烘呢陳大人?無非他認得!”許沿從陳酉手中取回木板,用衣袖在上麵擦了又擦,唇印沒有一點消磨,然後遞給下屬。

    下屬照著孟鳶的做法先用燈火烘了烘,再用布輕輕一擦,果然擦得幹幹淨淨。然後牽來一隻狗,將毒溶於水中,灌狗喝下,不到一刻,狗暴斃。

    許沿:“這足以證明班姝在抹上方槐的唇脂之前便已攜了毒!”

    孟鳶無話可說,怦的一聲跪下了去。

    許沿繞孟鳶走了一圈:“從一開始的弄失物證,到來駱城詢問安逸下落,勒令吏部下達罷免盧知州的文書,叮囑班氏毀掉畫作,編造毒物來自不夜城的謊言,再到昨晚毀屍滅跡。可見駙馬對安逸用情至深呐。”

    陳酉怒起,上去一把掐住孟鳶的喉嚨:“王八蛋,刑部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大爺!”

    陳酉不經手批案,但孟鳶是他的下屬,他難辭其咎。好比自己養的狗咬了人,終是要賠錢的。

    “你早看出了貓膩為何不稟報我(好歹我可以跟你一起咬人啊)!”

    小吏連忙攔住躁怒的陳酉,勸道:“大人息怒,公主的人我們動不得!”

    一提鬱淵,陳酉脊椎一冷,鬆開了手。那女人不好惹。

    有人問道:“哪怕駙馬爺認得此毒,又怎麽證明該毒是安俾直所調?”

    “那自然得問駙馬爺了,同床共寢那麽多年,大抵知道些。駙馬若不願解釋,傳安逸來審也是一樣的。”許沿十拿九穩。

    鬱泱這會終於開口道:“我證明,安逸著有一本《色染集》,記有製作該毒的方法。孟鳶的木吒便是死於該毒,名為‘鱗漆’。”

    孟鳶的木吒便是鬱泱那條土藏獒的二哥了。

    階下的證人沒人知道說話的人是大周的皇帝,隻從他的氣度判出他是眾官之首,並不驚訝。吃驚的是陳酉一幹人,竟有些措手不及。

    鬱泱之前還嚷嚷撤案,當矛頭指向安逸,他二話不說站出來指證,那是有多大的仇?好歹同學一場,哪怕含蓄一點呢。

    退一萬步來講,鬱泱與安逸那點恩怨,能有安逸與孟鳶的殺狗之恨深?

    許沿都替安逸感到心塞。那年安逸隻不過背地裏說鬱泱變聲時的聲音難聽得像被蹂丨躪的老鴨,孰能料這一句話竟惹得鬱泱恨了他半輩子,今天都還要挖墳鞭屍。

    旁人沒少說鬱泱閑話,鬱泱也沒少聽,可對於安逸,鬱泱特別較真。

    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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