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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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微涼風拂麵很是清爽,衛淩詞抬眸,“如此說來,為師應該收下周滿才是?”
“不,”旬長清張口便拒絕,又抓了一把花瓣灑向衛淩詞,眸中含著淡淡的眷戀之切,“您答應過我,不再收徒,不能言而無信。”
“長清,為何要言而有信?”
如此不同尋常的問話,當真將旬長清難住了,郎朗日光下,長睫顫了顫,盈盈珠光,眉心不禁一蹙,“人言而有信,是人立世最基本之處。”
“是啊,人若失信,隻怕不如豬狗,”衛淩詞歎了一聲,眸子閃過淺淺殤然,旬長清不過十二歲便可熟知的道理,而他師父五十多齡,竟不知這些。
這些年,他與旬亦然的來往愈發密切了,原以為他不過是朝堂之外的人,守得初心,可是麵對滔天的權勢,他也迷失了自己,將淩雲宗一步步帶入了朝堂,更讓淩雲宗的弟子為旬亦然驅使。
這些,讓她感到害怕。周滿隻怕是化名,身份應該高貴,她望向一旁闔眸而眠的旬長清,隻怕比之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旬長清躺在那裏很規矩,與衛淩詞隔著一人間的距離,姿態悠然,很是享受。孩子的煩惱總是很少,衛淩詞深深吸氣,桃花的香味在鼻尖環繞,沁人心脾,驅散了胸臆間的鬱結。
徐徐清風,桃花飄落在旬長清的眼睫上,眼瞼動了動,卻沒有反應,衛淩詞無奈搖首,這般短的時間也能入睡,她抬手輕輕將花瓣撿去,將自己身上外衣脫了蓋在她的身上,自己起身回了書房。
……………………………………
香火鼎盛的京山寺,後山卻是如常清冷,山上春意已濃,新枝發芽,老樹開花。
皇帝旬子謙今日一身棕色常服,帶著幾名侍衛,避開前麵香客,入了後山。
他是先帝旬祁安與穀梁信的子嗣,更是唯一的子嗣。實際來說,他是太皇太後穀梁悠之撫養長大的,先帝在他十歲的時候就駕崩。
太皇太後未退位前,是大齊唯一的女帝,她在花信之年奪了皇位,力壓群臣,以女子之身榮登九五,平定邊疆,創下了大齊的盛世江山。
他幼年登基,是太皇太後輔助他,教他馭臣為君之道。他知道,太皇太後老來喪女,心中悲痛,幾乎將所有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因此他不敢懈怠,兢兢業業四十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才難。
太皇太後臨終前告誡他,穀梁家與平南王府不可輕動,他並無削藩之意,奈何穀梁乾一心放權,九泉下,他更不知該如何去見她。
他命隨行的侍衛守在門外,自己推門而進,父親穀梁信與母親伉儷情深,在母親死後,便看破了一切,遁入空門。
屋中靠坐在床頭的穀梁信已然滿頭白發,灰布僧衣,看見了皇帝後,隻雙手合一,高呼阿彌陀佛,微微彎身,“你來了。”
麵對自己的孩子,愛妻當年去世前的模樣令他心中一痛,縱使他苟活了人世四十年,心中還是放不下那一位,他更愧對旬子謙,未盡到父親的責任,但他的姑母做得很好,培養了一代明君。
穀梁信坐著,但皇帝卻不敢落坐,這是父親第一次主動喚他過來,想來必是為了穀梁乾歸隱一事,他先開言,“穀梁乾一事,並非我的本意,祖母與我說過,不可動穀梁家與旬翼,我都記得,可朝堂的事並非我做得了主。”
“我找你來,並非怪你,隻是想與你說說話,囑咐你幾句。”
皇帝上前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眉心略微一凝,母親與祖母先後去世,對父親的打擊很大,唯有一心向佛,四大皆空,才可化解內心的不甘,他自小就知道父親是情癡,深深愛著母親。
可惜,天不由人 ,皇權富貴買不來壽命!
穀梁信麵色如常,眸色漠然,更帶了些渾濁,他道:“你的祖母能夠登基,穀梁一族出了大力,時移勢易,如今這般也算良善,足以對得起你的祖母;但旬翼,你萬不可動。你母親的皇位是你姨母退讓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而來,不然如今皇位該是旬翼的,旬翼不會肖想他不該得的,你的兒子如何想,我明白。”
兒子……皇帝微微驚詫,“亦然或許心思有些狠毒,但不過是防患於未然。”
穀梁信知道他有多看重自己的嫡子,但今日父子二人見麵,該說還是得說,“旬亦然的心思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隻知,太過狠毒的帝王便是暴君,前有始皇,便是如此。平南王府功高蓋主是不錯,但若無他,你父子二人如何穩坐帝京。他是嫡長一脈,可已然放棄皇位,便不會再回頭去爭。”
皇帝是晚輩,不知當年雙生的姐妹,對皇位都無興趣,但妹妹旬祁安謀略得當,心思深沉,長姐旬祁歡慨然瀟灑,愛江湖更甚於宮廷,她無奈才接下皇位。
但到了旬亦然這輩,隻會認為旬翼軍功太甚,外邦隻知大齊平南王,而不知皇帝的存在。心中疑惑太深,不知皇位是旬翼的母親大長公主旬祁歡退讓得來的。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可曾會感恩栽樹之人?
旬亦然這個乘涼之人斷不會感激!
皇帝沉寂了許久,眸中淡淡惆悵浮現,“您說得,我都理解,仁君難得,但大齊帝王必須有鐵血手段。”
仁君二字在穀梁信腦中回蕩,仁德為君,當屬先帝,她智謀得當,仁字為先,如此妙人,卻隕落得這般快。蕙質蘭心,又有帝王之責,也是少見。
屋內光線比不得含元殿上的通亮,光影迷離間,他道:“鐵血手段過分了,便是暴君,後宮之事,你又能看清幾分,外戚當權,你的兒子能有幾分手段能夠抗衡。”
手段過於鐵血,不講仁義,這與太宗武帝旬世言有何區別,當年登基時殺盡了自己的兄弟,向往馬上天下,可最終早逝,差點將得來的江山讓與別人。自己不仁,累及妻兒。若非其妻穀梁悠之當機立斷奪了帝位,女子登基,護得了膝下兩個女兒,隻怕自己身死,讓妻兒陪葬。
如今,旬子謙為帝,邵家的權利與平南王府可相抗衡,一旦他駕崩,邵家便是新帝舊家,平南王府本就惹帝王猜疑,估計很難在這番逆境中存活。
旬翼性子急躁,不善與人虛與委蛇,一旦兩邊矛盾日益加深,文臣武將不和,隻會對大齊不利。
穀梁信今日說了很多話,麵色疲倦,不再開口,雙手再次合一,送客了。
皇帝出了禪房,悲涼的目光沁入幾絲春日暖陽,他繼承人的選擇中首次出現了迷惘,旬亦然的才能更勝於三皇子旬亦殊,但他心思較之後者陰沉幾分,手段狠辣。
他更明白這些年旬亦然對穀梁一族的打壓,無非是讓旬亦殊失去後盾罷了。
立誰,這是每一任帝王都會頭疼的事,微微風涼,他站在門前的梧桐樹下,透著樹枝間的縫隙,眼神幽幽空渺,望著天上太陽,融融日光中,那裏似有一個婉柔的女子,一襲素色常服,明澈如波,縱無鳳冠,亦有著讓人無法移目的氣質。
雖無凝元帝攝人的威儀,但嬌媚似豔,身姿典雅高貴。在他的心中,先帝亦如此時一輪驕陽般照耀他。
她的教誨,她的溫柔,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先帝是君王不假,可是講究仁德為先,她的手段比之他的祖母凝元帝更多幾分柔和。
旬亦殊性子良善,但無君王之才能。
旬亦然心思縝密,帝王之才,但手段狠辣,為一己私欲逼得一朝之將退隱保命。
二者,讓他難以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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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時候,桃花落盡。
信鴿在紫英閣上方盤旋了許久,被旬長清一顆石子砸了下來,大步跑過去,撿起了信鴿,拆了腿上的信紙,一眼掃過,望向身後的衛淩詞,低聲道:“師父,京山寺中故人逝去。”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流一章。
晚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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