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畫荷遇見陌生人的事，接下來幾天恬如沒再去如園，因為她不知道人家的詩社是什麽規矩，是不是像集會似的連聚數日，為免碰上雙方尷尬，她就自動回避了。

    誰知之後她讓藤黃去打探那些人是否還在時，卻被告知，園子要整修，屆時工匠來往多有不便，讓她們封閉後門，莫再進入。

    恬如聞言愕然，“這麽說，那園子果然是程大夫家的，我們先前都是闖別人家的園子？”

    藤黃亦是一頭霧水。恬如含愧，想起以往自己的所作所為，真是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恬如閉在家中繼續畫荷，她發現，即便是名家，畫出來的荷看上去也隻是“畫”，好看的畫，而非逼真如實物，何況她自己？她在想，究竟哪裏出了問題，朦朦朧朧似有所感，卻又無法確切地抓住什麽，如困在迷霧之中，十分苦惱。

    這時，趙媽告訴她，“外麵有位叫潘希賢的公子說要把這些詩送給夫人。”

    旁邊，伺候的空青眉頭蹙起。

    恬如聽到這個名字，想了想，正是上次收到的詩中作者的名字，遂道：“那位公子大概走錯門了，你把詩稿還給人家，就說這裏沒有他要找的人，讓他別再來了，沒得浪費紙墨。”

    趙媽：“……是。”

    誰知沒過幾天，那人又來，恬如極是詫異，對空青道：“他是不是賣詩的？這樣上門強買強賣的……”忽然想到自己以前的困窘，略略歎息，“大約是餓極了……”之前還“免費”送過她一卷詩，雖然不知被她丟到哪裏去了，但卻是別人吃飯的飯資，恬如道，“你去問問他的詩想賣多少錢，如果不貴，就買了吧。”微微一頓，“不過，你告訴他，以後不必再來了，這裏沒有懂詩的人，白白糟蹋了他的才學。就像賣袈裟給道門，於別人也無益。河對岸的程家有懂詩的人，他可以去那裏試試。”

    空青繃著臉如言相告，魏公子聽了幾乎吐血，呆立許久，扶著牆搖搖欲墜地去了。

    魏家乃當地豪富，在縣城開著好幾家大型商鋪，財貨如山，婢仆盈室，魏希賢是家中唯一的孫輩，又有幾分才學，頗受家中寵愛，順風順水十幾載，何曾受過這樣的打擊？

    一時間覺得心都要碎了，眼看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隨身的小廝看不得自家少爺這樣，勸道：“憑少爺的人品家世，什麽樣的女子找不到，何必為這樣的人傷心，趕明兒讓老夫人給少爺找個更好的。”

    魏公子悲傷道：“你如何能懂得我的心？”

    小廝心說我是不懂，不懂讀過兩首酸詩的人幹嘛都愛給自己找不痛快，卻又不能撒手不管，他還想保住少爺身邊第一小廝的位置呐。

    小廝道：“少爺沒聽那丫頭說嗎，她們家娘子不讀詩，小娘們都喜歡花兒朵兒衣裳首飾啥的，少爺巴巴地給人送兩張紙，人家能喜歡嗎？送禮送到心坎裏，這樣才能討姑娘歡心呐。”

    魏公子斥道：“你懂什麽，她才不是那等庸脂俗粉，否則，我如何能喜歡她，她……”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魏公子登時激動起來，抓過小廝猛親兩口，大叫一聲，“我有辦法啦！”風一般地跑了。

    剩下小廝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一時想，莫不是少爺被刺激瘋了？一時又想，少爺旱久了會不會拿他出火？他一定要幫少爺促成這件事，他一點都不想反麵失身啊。

    沒多久，恬如就收到一幅前朝書畫名家趙伯廉所畫的紅蓮鴛鴦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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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是小廝送來的，小廝頗有氣勢地對前來開門的藤黃講了一通此畫之貴、購買之艱、自家少爺之用心，然後對聽到所費的銀子數目後險沒跪在地上的藤黃道：“我家少爺說了，送出的東西是絕不會收回的，要不要交給你家主人，你看著辦吧。”

    說著，把畫往藤黃懷中一塞，頭也不回地走了。

    藤黃抖抖抖地捧著畫來找恬如，如捧著一座金山，恬如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同尋常。

    然，當她的目光一落到畫上，就再也無法從上麵拔出。

    真正是投其所好。

    娟本著色的圖畫，畫中紅蓮娉婷，蓮葉婀娜，蓮花嬌豔欲滴，或含苞、或初綻、或怒放，悅人眼目。

    兩隻彩蝶翩然起舞，一隻飛向蓮花，一隻停駐花心，動靜適宜，互為呼應。

    水麵上，一對鴛鴦悠然戲水，旁邊蓮葉間，一隻青蛙窺視甲蟲，躬身欲動，充滿了生機意趣。

    星星點點的青萍聚在鴛鴦、蓮葉、枝幹周圍，布局周密靈動，工筆輔以寫意，色彩鮮明，神滿氣足，充滿張力。

    恬如愛不釋手。

    空青不懂畫的奧妙，無法理解恬如看到畫後為何那般如癡如醉，一看到畫中那兩隻鴛鴦，她就覺得不對，擔憂道：“夫人要收下這幅畫嗎，是不是不大好？”

    恬如也知道不好，可眼下著實放不開，她頭也不抬道：“畫可以不收，但不妨先賞鑒一番。”

    “可是……”空青還是覺得不好，憂心忡忡。

    恬如抬起頭來，目光清澈明亮，“我們不知道那魏公子的身份住處，畫暫時沒法還回去。但顯而易見，這幅畫價值非常，他投入這麽多，總不會平白無故給人一幅畫就不再現身。隻要他來，我們就能把畫還給他，畫還是那幅畫，沒少一枝一葉，一筆一劃，他有什麽損失呢？

    不過是我在這段時間賞鑒臨摹一番罷了，有多大區別，多大關係呢。”

    空青啞口無言，心中那絲疑慮突然間就煙消雲散了。

    她感覺到，夫人其實心如明鏡，她行事單純，或許隻因為，她眼中沒有那麽多曲裏拐彎繁複蕪雜，這樣的她，反而比常人更為明淨通透，誰能說這不是一種智慧呢？

    她放下心來。

    但最後事情的解決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魏希賢公子滿懷希望地現身時，空青拿著畫給他，直接道：“謝公子贈畫，隻是這幅畫我家夫人已經有了，乃是先人遺留的真品，公子這幅臨摹品還是拿回去自賞吧。”

    臨摹品臨摹品臨摹品……

    魏公子如遭重錘，呆若木雞，幾乎暈厥。

    回到家中，空青對沉迷於畫作的人道：“沈公子說，這幅臨摹品是他無意間在集市上看到的，十分便宜，不過幾兩銀子，就順手買下來了。說是當世一位落魄畫家臨摹的，想著夫人可能會喜歡，就送了過來。夫人若過意不去，可以為他多畫一幅畫像。”

    恬如的畫案上放著的赫然又是一幅紅蓮鴛鴦圖，她提著筆喃喃感歎，“臨摹之作已經超越原作，這位畫家的水平比古人還要高啊。”

    空青微笑，無聲退下。

    而此時，魏希賢公子已經倒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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