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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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恬如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玉樓的,她失魂落魄,雙目微濕,連等候在亭外的空青喚她都沒有聽見。

    回到家中,她一頭倒在床上,身心俱疲,卻沒有絲毫睡意。侍女讓她吃飯,她也沒胃口,遊魂一樣遊進畫室,待看到畫案上的畫筆畫碟,心中竟生出些微的抗拒感,有些害怕再拿畫筆。

    天光一點點暗下去,眼前的景物仿佛蒙上一層灰紗,她看到案上那些散落的畫像,終於上前,慢慢的一張張收起,用線係好。

    空青進來,點上燈,滿室顫動的光影。待要上前幫她收拾,她搖頭,讓空青再準備一個空箱,放在旁邊的小屋裏,然後把畫像放進去。

    小屋中還有兩個箱子,裏麵放著原玉樓夫人的畫作。她讓空青出去,自己就著燈光,在這封閉狹小的內室,打開陳舊的木箱,慢慢翻看那些畫作。

    唯美,詭異,動人心魄。

    夜色萬籟俱寂,燈光輕輕跳動,連她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那些形象仿佛從畫中活了過來,貼著她的靈魂,和著她的心跳,妖異起舞。

    此時此刻,斯情斯景,她從來沒有如現在這般,與那個已經遠去人離得這麽近。

    她從畫中看到一個痛苦撕裂的靈魂。

    壓抑,痛楚,瘋狂,反抗。

    卻又那麽美豔,如細膩的麵容上一滴血淚。

    一種直擊靈魂的力量,讓她戰栗。

    她的畫中缺少這種力量,就如她這個人,好像缺了一縷靈魂。

    她緩緩捂住臉,潸然淚落。

    恬如從畫室裏出來後,兩個侍女發現,她們家夫人好像遭受了什麽巨大打擊,萎靡不振。

    此後幾日,她總是呆呆的,不言不語不說不笑,連最愛的畫畫也拋下了,看到畫筆畫紙甚至有一種莫名的痛楚表情。

    兩個侍女很擔心,私下商議,空青以為她自那日和沈鴻宇見麵後就有些不正常,應該找沈鴻宇來看看,藤黃覺得,找程大夫更有用。

    就在兩個侍女取決不下的時候,恬如邁著遲重的步子,緩緩進了畫室。

    人心彌深如淵,竟能滋生出那麽多痛苦,慢慢腐蝕你的希望。沒有人知道她的感覺,就像頭頂壓著一座高山,你知道自己永遠攀不上去的感覺;就像困於迷霧,你已身衰力竭,知道自己永遠走不出去的感覺。

    她視為生命的一件事,在某一時刻,堅持的信心被碾壓得支離破碎。

    哪怕僅僅想起,都痛苦不堪。

    可如果舍棄,更痛苦。

    她走進畫室,往日裏熟悉的一切,短短幾日,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研磨,提筆,手微微顫抖。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該畫什麽。

    腦子裏一片空白。

    目光遊離,漸漸落到一麵鏡子上,她定定地望著,然後,讓侍女捧過來,對著鏡子,慢慢地,開始畫自己。

    一筆一筆下去,心漸漸落定,仿佛找回了自我。

    連續數日酷熱後,天突然陰了下來,大風驟起,窗戶被吹得砰砰響,外麵響起吵嚷聲:“哎呀,窗戶,快關窗戶!”

    “要下雨了,快收衣服,快!”

    先是稀疏的雨聲,接著越下越急,豆大的雨點砸得房簷劈裏啪啦亂響,伴隨著隆隆的雷聲,猶如千軍萬馬急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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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連日的暑氣掃蕩一空。

    她先是凝望窗戶一陣,想起什麽,忽地投下筆,出門找了把雨傘就快步去了荷花蒲。

    她本想在亭中觀荷,然而亭子離得有些遠,她便直接去了自己以前畫畫的地方。

    密集的雨打在荷葉上,晴日裏嫋娜舒展的荷如被突來的變故驚擾的美人,狼狽搖擺。風刮過,密密的荷葉如顫過一道又一道的綠痕,河麵濺開層層水花,在隆隆的雷聲中,在綿密的雨簾中,如極致的戰栗。

    天空爆開一個響雷,她幾乎跪倒,閃電如猙獰的龍爪撕裂長空,烏雲滾滾,河水翻騰,全然不同於她平日裏看到的荷塘美景。

    她全身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卻如著了魔一般,就是不肯離開,死死地盯著河麵。

    多麽奇怪的感覺,既恐懼,又瘋狂,你永遠無法想象它會呈現出這樣一麵,像被注入一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天越來越暗,雨越下越大,天和地如混為一體,唯偶爾劃破天空的閃電,帶來一道驚栗的光明。

    她的身體被淹沒在雨幕中。

    忽然,她手上一緊,一隻手臂緊緊抓住她,接著是男人隱怒的聲音,“你瘋了,你在這兒做什麽!”

    她抬眼望去,嘩嘩的雨幕中,沈鴻宇身披蓑衣,手擎雨傘,目光黑沉如夜,站在她的麵前。

    她說:“現在的荷花……很不同……”

    雨水淹沒了她的聲音,她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也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她的感受,隻是這樣喃喃地解釋。其實,她早已習慣了不解釋,寧願沉默地守著一個孤獨的世界,然而此刻對著他,卻不自覺露出心靈一角。

    他一言不發,拉起她便往亭子裏走。

    亭子四麵都是雨簾,他放下雨傘,看到她的頭發、裙裾、鞋子都被雨水打濕,怒意又起,“你是小孩子嗎,下這麽大雨不在家好生待著亂跑什麽?怕打雷劈不到你?”

    她被訓得手足無措,微低下頭,濕濕的頭發滑下一滴水珠,沾在睫毛上。

    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解下自己的蓑衣,抖了抖上麵的雨水,麵無表情地替她披上,她呆住了,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他淡聲道:“如果真的那麽喜歡看,回頭在那邊修個長亭,但未修好之前,雨天不準再去那裏看。”

    她腦子一片混沌,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俊顏,身上是他猶帶體溫的蓑衣,鼻息間是他清爽的氣息……她屏住呼吸,耳邊他說了什麽,她完全沒有聽清。

    濕濕的碎發幾乎要遮住眼睛,連目光也濕漉漉的,他抬手要為她拂開,她躲了一躲,他的手微微一頓,緩緩收了回來,退開應有的距離,口吻恢複了平靜,“過兩日我會離開這裏,你想來這邊就來,不用覺得不自在。”頓了頓,“我要去洛陽一趟,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沒有?”

    她無暇去想他為何對她說這些話,她被他口中的“洛陽”二字攫住了心神,有猶豫,有掙紮,可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埋藏在心底的願望說出了口,“如果可以,您能幫我打聽一個叫範奕鳴的人嗎,我想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沒有聲音,雨還在下著,雷聲轟鳴,亭中的空氣仿佛突然間凝固了。

    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可是一切都不對勁了。

    他看著外麵的雨幕,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又好像竭力壓抑著什麽。

    就在她惶然想著自己是不是太強人所難時,他轉過頭來,朝她微微一笑,說:“好。”

    可是他的眼睛,沒有絲毫愉悅,如同蘊藏著別人看不懂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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